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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周白陶所說,發布會當天,記者的提問全集中在了韓小瑩自殺事件。營銷號似乎串通一氣,淨發些追悼稿,更有大V出來表示說這是一個好演員的隕落。她的死并未在衆人心中激起多大水花,但文藝圈有個尿性——只要你死了,你的作品就會因為死亡,帶上一種獨特的價值。
沒有人關心這部即将上映的電影表達了什麽,反倒是有一群人開始挖掘主演、導演和編劇之間的關系。什麽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又被挖出來重提,九年前被禁播的電影也頻頻走上私人點映會的屏幕。
人們似乎想從微博的只言片語裏發掘所謂的“真正死因”,更有甚者在豆瓣上寫推理貼,從婚姻失意寫到養小鬼、下降頭,一切都顯得那麽怪誕,題目也很有噱頭:“那部電影是不是被人詛咒了?”
但熱度随着屍體的冰涼逐漸散去,還不到一周,關于死亡的讨論就已近乎停止。粉絲更在意胡楊和廖風亭的CP,連韓小瑩的葬禮都在隐秘的角落成為了磕糖的證據。胡楊抱着一束白色百合從車內走下來,從停車場到靈柩的距離堵滿了人——無非是小報記者和一些粉絲,有人甚至還喊着胡楊和廖風亭的名字。
綿綿細雨中的黑傘擠開人群,最終停在殡儀館門口。胡楊給家屬遞去一個分量不輕的白包,走到棺椁旁獻上了那束含苞待放的花。閃光燈如同閃電,一下一下地晃着眼睛,胡楊背過身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深吸一口氣低聲說:“做個好夢吧。”
不管這個人生前做過什麽,死亡都對她的一生畫上了休止符。綿延的只剩下那些無法捉摸的東西,比如眼淚裏的愛恨,比如懷念或者還未說出口的願望。這一切都即将被黃土掩埋,順着窗沿淌下的水流彙入漫長的時間之河。
事情發生之後,無論原因還是苦衷都已經成為過去——一種被激進者視為無用的東西,可總有人在其中沉湎。胡楊坐車回公司的時候突然感覺一陣頭暈,他搖開車窗深吸了幾口帶着水霧的空氣,這才解除了一些胸中的窒息感。周白陶就算了,就連銀裴秋和肖華都沒來參加這個“朋友”的葬禮,他似乎抓住了點兒頭緒,可心亂如麻的感覺實在過于難熬。
“你不能原諒他嗎?”
風鈴碰撞發出幾聲脆響,微光之中的肖華似乎比玻璃還更透明。他張了張慘白的嘴唇,纖細的手指緊緊攥住被單:“胡楊,原諒并不意味着我們能回到從前……”
那天胡楊只是嘆氣:“可咱們不是還有未來嗎?從前,真就那麽重要?”
“你的過去,你的記憶,你身上發生的一切構成了現在的‘胡楊’。”肖華慢慢閉上眼睛,“但我本來可以不是這樣的‘肖華’。”
留有遺憾或許才是人生常态,但胡楊知道這句話并不能安慰到這個人。那天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沉默,沉默地看着,看着肖華對病房外欲言又止的江行雲流淚。
他抱着周白陶那件西裝打盹兒,連有人半途上車都沒發現。等到了目的地,羅清華才把胡楊叫醒。他一看自己空空的手掌,頓時吓得臉色煞白:“這衣服不能再丢了我真的沒錢了!”
“你瞧瞧他這德性?”周白陶撇了撇嘴,将手上的皮夾塞回包裏,“放心,你現在就算扔十件這個衣服也賠得起。”
“……您來啦?”
“我怎麽覺得你今天态度特別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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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小瑩下葬那天夜裏就是先前定好的試映會,只對小部分預購邀請函的人開放。胡楊嘆口氣跟着周白陶走向放映廳,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并不想見到“因為自己而來的人”。他垂頭跟着周白陶走,第一回 沒去看那些對向自己的鏡頭:“我覺得有點兒難受。”
周白陶白了他一眼:“我沒工夫跟你傷春悲秋,調整好狀态。”
“這是秋哥的作品啊。”
“你就沒在裏面演角色?”
“啊?”
“這是你的經歷加上他的想法所誕生出來的東西,”周白陶難得嚴肅一回,他們走到拒絕參觀的化妝間,周白陶才說出另外半句話,“這不是屬于他的東西,屬于參與制作的每一個人……這是所有人的勞動成果,不應該被某個人因為私欲所占據。所以,我看不起韓小瑩。”
這不該是以她遺作冠名的電影。周白陶見胡楊不說話,抖了根煙遞過去:“因為你之前是偶像,你給電影帶來了更多的曝光度,銀裴秋都該感謝你。到了這種局面,沒有人會在乎看電影的是為誰而來,只要有人看不就行了?會有人被觸動的,被內核裏的東西。”
“我還以為周哥你只了解怎麽搞錢呢。”胡楊接過煙咬在嘴上,撓撓頭瞥了一眼鏡子裏的人,既不是莫承錦,也不是伊利亞,“畢竟我是胡楊嘛,可能性很大!哦對了周哥,不好意思啊,你錢夾裏那照片兒昨個兒掉出來了,弄壞一個角。”
“知道是什麽畫嗎?”
“五道口說是列什麽坦的白桦林?”
“對。”
“羅清華,你過來。”周白陶找了張凳子随意坐下,從公文包裏翻出一個PAD扔到羅清華手上,“之前我鍛煉你不少,今後胡楊的工作我會逐漸移交給你……不是想當經紀人嗎?怎麽這副表情啊?”
誰見了周白陶那一臉慈愛的表情都會吓一跳,更別說羅清華這種初出茅廬的菜鳥。她誠惶誠恐翻看着胡楊接下來的日程安排,視線不斷在兩個人之間來回跑:“那個,老板,周哥,我會好好幹的!老板肯定能紅!真的!”
胡楊聲音有啞:“我給你賺不到錢了?”
“我的錢夠多了,”周白陶搖搖頭,“小胡楊,你神仙爺爺我累了,最後陪你一個活動……蘋果娛樂的股份我轉給了韓承勳,條件是給你開個人工作室。清華雖然個子矮了點兒,氣勢比我剛進圈子的時候好不少,改天攢個局,帶你多認識點兒人。”
“您怎麽一副交代遺言的感覺?”
“因為我不打算再在國內待了。”
可能說這話有點兒難以置信,除了賺錢,周白陶還是有其他願望的。他有節奏地敲擊着椅子把手,低頭優雅地吐出一口煙。當一個人覺得自己身負使命時,似乎生活都有了盼頭——追着那一抹微茫的光,哪怕是烈火焚身也在所不辭。
這麽多年他第一次感覺到勞累,從工作中擡起頭看到窗外的北京,竟然開始覺得厭倦了。
讨厭辦公室的富貴竹,不喜歡對面大樓的霓虹燈,連房間裏最喜歡的定窯碗也看不順眼。他的精力似乎在電影技術審核通過那一瞬間就溜走了,所剩下的只有一具行走的皮囊。
他的感情掩藏的太深,連最親密的人都難以窺見一二。身邊的人沒有一個發現過周白陶的虛耗與疲憊,但他自己在深夜時都快無法呼吸了。如果英雄遲暮,最多一飯三矢,可惡人如果疲憊,那勢必将會被其他人砍掉頭顱。周白陶對着胡楊笑了笑,搖頭碾滅手上的煙:“聽過範蠡嗎?我要急流勇退了。”
“好好幹,胡楊。你是我帶過最有可能性的人。”
那天晚上,胡楊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的。那115分鐘似乎比一輩子還更漫長,他緊緊握住銀裴秋的手,深呼吸憋住眼眶裏的淚。周白陶坐在胡楊右邊,時不時低頭翻看着那個皮夾。銀裴秋咳了一聲,小聲問:“這不是謝應當時送你的禮物?”
“什麽禮物?”胡楊吸了吸鼻子,“什麽東西?”
“十二年前他四級過不了,我去當家教,所以他叫我周老師。”周白陶壓低聲音解釋,“銀裴秋,替我道個歉吧。”
“我不去。”
“慫狗?”
“慫狗叫誰?”
“你爸今晚必種枇杷樹。”
“……”
這次點映會的福利就是擁有一次跟導演和主創面對面交流的機會,主持人cue到銀裴秋才堪堪止住這場幼稚的争吵。他利落地站起身走上臺去,回頭給胡楊對了對拳:“一會兒好好說。”
有個觀衆舉手提問:“對于您來說,這部電影意味着什麽呢?”
銀裴秋看了胡楊一眼,不緊不慢地回答道:“我的兒子……呵,有點兒好笑是吧?怎麽說呢?它糅合了很多東西在裏面,也蘊含了衆多的可能,不像是一個完成品,更像是一個被我珍視的孩子。”
“選用這兩個演員之前你知道他們會紅嗎?現在有人說你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哈哈!”
“廖老師我不知道,但是我清楚他是個好演員。”銀裴秋淡然一笑,聳聳肩指了指胡楊,“這小孩兒以前在我那綜藝上邊兒那麽能造,我看他不火也難。”
主持人見勢cue到下一個流程:“那能談談您對這幾個演員的看法嗎?”
“都是好演員,我沒有敷衍你。韓小瑩,她的演技我沒有可挑剔的地方;廖風亭,他的風格很多變,一定能拓展出更多的戲路。胡楊嘛,”銀裴秋話鋒一轉,“是個好人,自由、勇敢、正直且善良。”
“下面有請主演上臺,觀衆們可以提問啦!”
胡楊和銀裴秋擦肩而過,兩人見面抱了抱,這才接過話筒回答觀衆的問題。有人說這個角色跟胡楊的背景很像,他便立刻讓主持人切出陳叔預錄的那段視頻。老人面對鏡頭還有些局促,他牽着卡佳的手慢慢地訴說着當年的嬰兒潮,像極了在川藏時聽到那首老藏民迎風而唱的哀歌。
胡楊揉了揉眼睛,強作鎮定地說:“我,就是其中一員。我是一個棄嬰,被……遺棄在原種場的大門口。這是我長大的孤兒院,那個特別漂亮的俄羅斯小姑娘是我妹妹卡佳。不準對她起什麽心思啊,我可是會揍人的好大哥!”
雖然大部分人都極力避免提及韓小瑩的自殺,但總有不識趣兒且好奇的人。有個觀衆接了話筒就問:“那你怎麽看待韓小瑩自殺事件?她的死是不是跟電影情節有關?”
“照你這麽說,是不是演過自殺的角兒都得死?”胡楊垂下頭說,“那是她的選擇,我尊重她,也尊重銀裴秋導演,所以不多說。”
他下意識地摸着那條銀色的櫻花項鏈,當主持人問起胡楊怎麽看待這部電影時,他終于笑了出來:“我覺着這一系列的事兒,對我來說就是……一張肉色貼紙引發的血案?我其實很早就認識銀導了,最開始是因為一張肉色的貼紙,牽扯出很多哭笑不得的事情。”
“雖然說不上圓滿,比如這裏面很多想表達的東西都不可說,但是……”他頓了頓,朝銀裴秋露出一個篤定的笑容,“但我真的一秒也沒有後悔過。”
“謝謝大家聽完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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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