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氣哭
“我沒輸!”莫小碗躲在自己房裏氣的抹眼淚,她從來都不是一個願意服輸的人,可是現在……
她沒有人家的骨頭湯,也沒有人家的石榴百褶裙,更沒有人家的銀簪子,還沒有人家的好相貌好身材。
她真的沒輸嗎?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她對着鏡子看,發現自己眼睛紅紅的,不由得很是懊惱,她跟陳美嬌比什麽?她又沒打算嫁給捕快大人,他比她大那麽多呢,而且還是個很厲害的捕頭,怎會瞧得上她一個鄉野小丫頭。要說嫁人,她大約會嫁給陳家村或者隔壁村子的一個小子吧?他會老老實實的種地養家,或者農閑時跟她爹一樣做點木工或者瓦匠,然後兩人養個娃,老老實實過一輩子,仿佛重複她娘的一輩子一般。她真的從來沒想過要高攀捕快大人。
可是看到陳美嬌對他大獻殷勤,她就是心裏不舒服。她都沒想過的事情,陳美嬌憑什麽?憑她長得好看嗎?
莫小碗不得不承認,陳美嬌的确比自己長得好看,她的眼睛更大,更有風情,村裏男人都說,陳美嬌的眼睛會勾魂。
她拿起鏡子看自己的眼睛,白的白,黑的黑,跟兩顆葡萄似的,像個小孩,并不能勾人。
她郁悶又沮喪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無力的趴在桌上,十分的煩惱,煩的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了。
不管了不管了,她想怎樣就怎樣吧!反正眼睛長在那個人的臉上,他想看誰,她還攔得住嗎?
“丫頭!”隔着牆壁,她聽到他的聲音。她不情願的站起來,莫非是吃完了骨頭湯,要她去收拾碗筷?幹嘛不讓陳美嬌去,她肯定樂意啊。
耷拉着腦袋一直走到了柴房門口,她站住了腳步,心裏不樂意看到他跟陳美嬌站在一起的場面。陳美嬌那麽主動,這會他們拉手了?……
她晃了晃腦袋,不敢去想。
“站在門口做什麽?”裏頭傳出來聲音,莫小碗只得走了進去。
讓她意外的是,裏頭安安靜靜的,沒有陳美嬌,也沒有那只花瓷碗。
“咦?”她撓撓頭,看到木墩上只剩下自己端來的那只白瓷碗,裏面已經空了,碗裏有幾根小刺。
莫小碗眨巴眨巴眼睛,一時沒回過神來。裴遠擡眼看她,蹙了蹙眉,道:“過來。”
莫小碗以為他讓她過去收碗,到了木樁前頭正要拿碗,卻被他一下子攥住了手腕。
她怔然回頭,隔着衣袖,他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邊。
“你的眼睛紅了?”他眯着眼看她。
莫小碗急忙垂下頭,試圖遮掩:“沒有,就是方才沙子進了眼睛。那個……陳美嬌呢?”她試圖岔開話題,絕不能讓他知道她沒出息的氣哭了。
裴遠狐疑的看着她的眼睛,并沒有放開她的手腕。
“走了。”他淡淡說。
“你不是說骨頭湯補嗎?”
裴遠嗤了一聲:“腿傷自然是骨頭湯補,我又不愛喝骨頭湯。”
聽着這話,莫小碗低了頭偷偷的抿起唇角,咬了咬下唇。
“你笑什麽?”裴遠問她。
“沒有,誰說我笑了?”她可不承認。
“蹲下來。”他說。
“啊?”莫小碗沒明白怎麽回事,被他按着蹲下了,蹲的一頭霧水。
直到她感覺頭發上有什麽東西輕輕的插了進去,這才有些回過神來。
“你給我插了什麽?”她想要□□,卻被他阻住了。
“你回去再看。”
莫小碗看他這邊一屋的稻草,心道,該不會給她插了個草标吧?
端着白瓷碗出門時,莫小碗的心情仿佛陰雨放晴一般,到了門口,聽到後面的人道:“別忘了待會進來學字。”
“好!”她答得響亮。
加快了腳步将碗筷收拾了,她到了房裏對着鏡子看頭上到底被他插了什麽草标。
可是看到鏡子中的自己的那一剎,她呆住了。
那并不是一個草标,而是一只金色的蝴蝶!
她驚訝的摘下了發間的蝴蝶,拿在手心細細的打量,這蝴蝶的确是稻草編織而成的,但是顏色金黃栩栩如生,比陳美嬌戴的那只銀簪子好看多了。
她拿着簪子擱在陽光下看,在陽光的照射下,簪子反射着更加明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閃耀在她的眼中。
她歡樂的揚起了櫻紅的唇角,高興的左看右看,仿佛怎麽都看不夠似的。
她知道,這是他親手編的蝴蝶簪子,親手給她戴的蝴蝶簪子,這是她第一次收到來自男人的禮物,第一次有一個男人親手做了東西送給她。
莫小碗對着鏡子小心翼翼的将簪子重新插進了頭發,眼前仿佛浮現出那個人的臉,想着想着,臉就紅了,雙手捂着臉偷偷的笑,嘴角始終沒有落下來過。
她聽到柴房裏有人叫了一聲“丫頭”,這才想起他讓她過去學認字,連忙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又去看看臉上是不是幹淨,這才進了柴房。
她認字的時候始終低着頭聽他講。
“怎麽一直低着頭?”他疑惑地問。
“沒有啊。”她一擡眼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
他看到她側臉飛起了紅霞,不由得搖了搖頭,心裏有些好笑。
“字還能寫好嗎?”
他将毛筆遞給小碗,小碗想起了他上次手把手教她的情景,抿了抿唇臉上熱了起來,低頭認認真真的寫字。
可是寫了好幾個字了,也不見他過來手把手教她。她不由得偷偷瞥了他一眼,見他靠在床邊看書,不由得撅起了嘴巴。
他并沒有來手把手教她的打算呢!
她有點小郁悶,便握着毛筆開始走神,直到一陣溫暖的氣息吹拂到她的耳畔,她才驚醒過來。
“發什麽呆?”
“我沒有……”她一回頭,便對上了他近在咫尺的臉,他看着她,那兩只深黑如墨又閃耀着星光的眼睛裏映照出她的臉。
她看着看着,有些怔住了。
時間仿佛靜止,她凝視着他,一直一直的看着,直到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撥開她的額發,指腹輕柔的撫上了她的眼角。
“都腫起來了,還說沒哭。”他眼底泛起一絲心疼。
莫小碗心中驀地一動,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的眼光看着她,第一次有人只是因為她鬧點小情緒就心疼她,第一次有人會這樣長時間的關注她,第一次有人會寵着她……
“我沒有……”她眼眶一酸,眼底又氤氲出了晶瑩的淚光。她是家裏長女,會走路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幫着娘做家務了,家裏人永遠都在忙,永遠沒有人會多看她一眼。跌倒了自己爬起來,燙着了自己忍着,手破了自己拿水沖一沖,沒有人會問一句,疼不疼?冷不冷?難過不難過?從來都沒有。
到了弟弟出生,一家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她此時已經長大,作為長姐便覺得自己什麽都得自己扛着。爹進了大牢她得去探監,盡管她也害怕那些牢頭和犯人,娘難受了她得安慰,盡管她自己也難受。弟弟和家人受人欺負了,她得出頭,盡管她心裏也希望有人能替她撐腰。
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可是打心底還是希望有個人能夠疼疼她,問她一句,累不累疼不疼?
這麽想着,她越發的心酸,眼淚止不住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落下來。
裴遠有些愣住,也有幾分慌張,怎麽還真的哭起來了?
他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哭的越來越兇的少女。
“別哭了,好嗎?”他的聲音盡量輕柔。
她依舊在哭,還越來越大聲。
“你再哭,你家裏人以為我把你怎麽了……”他無奈,撫額,頭疼。
她還是在哭。
“你說說你想做什麽?想要什麽?我統統都滿足你!”他放話了。
哭聲突然頓了一下,女孩眨巴着挂着淚珠的大眼睛:“真的?”
裴遠認真點頭:“我不騙小孩子。”
莫小碗不滿的嘟嘴:“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十六歲了!咱們村裏的,十六歲都嫁人了!”
“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他立即遷就她,生怕惹得她再哭。
“我要……你真的什麽都答應?”她不确信的望着他。
裴遠鄭重點頭,他素來一諾千金。
“我要你念梅樹下私會那一段給我聽!”
這話她說的極響亮,卻聽得男人一陣頭疼。
他想要說不,但是已經答應過她,望着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他嘆了一口氣:“好吧。”
莫小碗立即歡喜起來,抹了眼淚,飛快的去将《麗娘傳》的話本子塞進他的手裏,督促道:“現在就念!”
男人看她真是一時哭一時笑,簡直跟變臉一樣,不由得十分無語。
萬般無奈,他拿起了話本子,翻開了梅樹私會那一段。
莫小碗瞪大眼睛認真的聽着,聽着聽着漸漸低了頭,最後臉上緋紅,頭越來越低,他的聲音在耳畔,低沉而有磁性,一聲聲鑽進她的耳朵裏,這當兒,兩個人在一起并肩坐着,柴房裏的空氣仿佛都變得熱燙了……
當聽到“他抱着她的細腰兒,扯開她的衣領兒,解開了她芙蓉出水的紅兜兒……”莫小碗“騰”的一下跳起來,捂着臉跑了出去。她後悔了,她不該非要他念的……這次她真的錯了……
裴遠定定望着書面上的文字,伸手按了按額角,喉頭上下滑動了一下。他将書扔在一旁,靠着牆雙手枕着頭,望着房頂的蜘蛛網,陷入了沉思……
他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一個場景,那場景中出現一個綠衣少女,他抱着她的細腰,扯開她的領兒,解開……
“好熱……”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領,轉頭将床邊的水壺倒了一碗涼水,一骨碌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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