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晚膳後, 疾風驟雨将将停下。

遙竺院漾着暖暖的炭火氣,其間裹挾着一股濃濃藥膳味, 熏得人面色愁苦了幾分。

大将軍瞧着面前這黑乎乎的冒着熱氣的東西,蹙緊了眉,擡眼即是滿眼關切的遙遙,他不動聲色的別開臉, 瞥見小幾上堆放的孩童物件又瞳孔一縮。

唇瓣幾次開合卻仍舊沒找到話柄的将軍大人,小心将藥碗接下, 順勢放在小幾旁,再順勢拿起一個小镯子, 淡聲問:“準備這些作甚?”

遙遙是想要個孩子嗎?

他喉嚨有些發緊,遠沒有面上表現的那般淡然。

良宵道:“昨日聽說程夫人有孕了, 便叫王媽媽尋了些小孩子用的,得了空給她送去。”

宇文寂這才神色淡淡的丢下那镯子,便是多一眼也不想瞧去, 瞥到藥湯時才停留一會。

原是為別個兒準備的, 這藥湯倒是越發礙眼。

偏他心尖尖上的遙遙這會子又雙手捧了這東西來他面前,笑意盈盈的, 眼神飽含愛意, “再不喝就要涼了。”

宇文寂輕咳兩聲, 到底是那老郎中管不住嘴, 卻也不好拒了她這番情意,于是接過,頓了頓, 狀似不經意道:“待過幾日雨水少下,便要動工修繕江都大壩,事關重大,少不得要我親自去盯着,忙時不得閑,我叫老黑去接小黑小沙回來。”

小黑小沙……是能陪她說話還是能給她解悶?

想起那兩頭龐然大狼狗,兇得很,良宵只搖頭,“要它們作甚?”

“……看家護院。”

這一本正經的語氣,不知道還以為将軍在同她說什麽頂頂重要的事呢。

良宵隐隐覺着好笑,将軍為了不喝藥已經開始說胡亂說話了,同她扯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她也輕咳兩聲,瞧着那碗藥,忽道:“原來将軍怕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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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這話,穩穩握住碗盞的大掌一抽,險些将藥湯灑出來,大将軍扯了扯嘴角,面色有些僵硬,竟是猛擡手将藥一飲而盡,緊皺的眉頭擰成川字。

良宵原想看将軍吃癟服輸的,這是十幾年來養成的臭德行,偏要揪住人的弱點不可。

誰料現今非但早沒了從前那種快感與舒暢,竟是揪心的疼。

将軍的面子不值錢,因為那根本就不能與銀兩相提并論。

良宵想,若是将軍再問一遍她喜歡他哪處,她定能清楚的用言語表達出來。

将軍與她熟識的任何人都不同,他難受時她也不舒服,像是一體連心,他所有的喜怒哀樂全會映襯到她心上,沒有哪個人能叫她這樣。

“将軍……”良宵有些心虛的把藥碗接過放下,放得遠遠的,而後毫無預兆的摟住男人的脖子,讨好的吻.在他唇上,卻是被他撇頭躲開了去。

宇文寂低聲解釋:“才喝完藥。”

良宵摟住他脖子的力道反而大了些,将身全靠上,無意識的去尋那處帶着冷意的柔軟,喃喃細語:“我不怕苦……唔……”

這薄薄的芙蓉帳關不住滿床春.色。

情.濃難抑時,身上的男人破天荒的緩下來,良宵一時愣住,眨了眨神色迷離的大眼,不忘擔憂問:“是我碰到你的傷處了嗎?”

自然不是。

“遙遙,你……”

宇文寂猶豫這一瞬,心裏天人交戰,身下堅.硬卻是先一步替他做出抉擇。

猛然一撞。

嬌.軀竟是微微弓起,嘴裏溢出一聲極致嬌.媚似小貓兒叫的靡音。

只叫人的理智如海水退潮般豁然離去。

光是瞧她酡紅氤氲的嬌俏臉兒便足矣叫人呼吸一窒,遑論她今夜這般主動迎合。

……

幾場情.事畢,一場大雨方才歇。

榻上,良宵已倦乏得擡不起眼。

宇文寂小心将人抱起,熱湯沐浴,好生清理,這才抱回榻上安睡,自己則轉身去了小書房。

老黑已經将今日事務羅列在冊子上,他拿來瞧了瞧,看到褚靖那頁默了許久,臉色陰沉沉的。

竟還想約他的心嬌嬌去別院詳談?

做什麽春秋大夢!

宇文良宵,便是身世也關乎宇文二字。

于是次日午後,褚靖沒等來良宵,倒是等來了一臉陰郁的大将軍。

城郊別院。

宇文寂瞧見一身便服的褚靖時,神色漠然至極,今日身着這一身玄色袍子便是與臉色心境相得益彰的。

褚靖的臉色自也算不得好,開口便道:“本宮到底也算是她的堂兄。”

誰料對面這人是個蠻橫不講理的:“遙遙到底貫了我宇文一族的姓氏。”

宇文寂态度強硬,厲聲說罷,又道:“萬望殿下莫要插手臣下家事,既已過去十幾年,再提亦是無用。”

“她自己去查過,是想知曉還是不想知曉,你該比本宮清楚。”

聞言,宇文寂冷冷嗤一聲,“若是好的我自當與她說。”

偏也是不好的。

他的遙遙養在深閨十幾年不經風吹雨打,那是朵比一現昙花還要嬌貴幾分的花骨朵兒,若是得知她這母親不是親生的,向來疼愛自己的父親也是個罔顧良心沒心肝的,愛而不得便奪□□害人夫,末了才忏悔得養這麽個女兒。

她該有多傷神?

褚靖素來寡情薄意,只道出句:“你就不怕她知曉後又因此同你離心?”

“你們原先那檔子事,自不用本宮多說。”

“多些殿下關照。”

“本宮勸你謹慎行事,若是父皇知曉皇叔尚有後人在世,她那條小命怕是難保。”

此話後,褚靖狠狠甩了廣袖,一言不發的離去,最後倒成了他多管閑事,這樣寵溺無度,遲早要栽在女人手上。

褚靖走了幾步,不由得暗笑這人未免太過狂妄自大,興許人家對他根本沒存幾分情意,他倒好,恨不得把身家性命賠上。

虧得自己撂下一攤子事巴巴的跑來來參和。

罷了,左不過吃虧也不是他褚家的人。

殊不知,大将軍上輩子已然栽了一回,現今還想栽第二回 。

權勢地位不過眼雲煙,半分比不得遙遙緊要。

那對母女的心腸是壞的,他這無心俗世的岳父大人也是威脅,一一除去少不得要一番缜密功夫,該是施壓給些教訓。

從前得不到時,他只想要遙遙,現今得到了,他只想要遙遙活得歡樂無憂。

宇文寂從別院離去後直直往軍營去,十一、二月北風過境,恰少雨水,趁現今部署好修繕事宜,到時也能及早完工。

誰料到了軍營,卻先是問老黑:“可有消息?”

老黑面皮一抖,将軍每日吩咐下來的事情可太多了,這樣一句無頭無尾的話,他悄然擡眼窺探一二,在心裏仔細掂量,又默念一句“天大地大,夫人最大”。

這才從那一堆事務裏拎出來一件,大将軍許是問他找良大爺那事,“回将軍,昨日傳信來說有人在江北地界見過,該是一路往北去的。”

“找人做掉。”話音剛落,宇文寂磨挲佛珠的動作一頓,“暫且跟着,只要人不回江都城。”

猶記得當初将遙遙抓回來那夜,她旁的一樣不提,反倒求他別賣那幾座別院,此番存了父女情,便是再忌諱這人,顧及着嬌妻也先得留人一命。

老黑應下來,識趣的沒再問若是人回了江都城該當如何。

依照将軍的一貫狠厲作風,凡是留有威脅的人,格殺勿論,畢竟不是人人都似夫人,獨得那份寬容寵愛。

這點,老黑深以為然。

而一而再再而三冒犯到此等大忌的老沙,已經淪落到宇文軍裏看顧照料戰馬的無名小卒。

生計不愁,面上卻挂不住。

也是老沙心懷愧疚不肯歸田,将來如何還得看造化。

再說遙竺院這邊。

直到午後,良宵才撐着軟綿無力的身子起來。

那老郎中确實是個話多且錯的。

按着将軍昨夜的力氣,便是只單單用一腿将她壓制住,她也半分動彈不得。

雖如此,她仍是一星半點都不敢松懈下來,當即找來繡娘裁制冬衣,自己親手做了兩對護膝預備着。

本要去探望餘朝曦,也因此耽擱下來,那一框子的小孩子物件還放在小幾上,出入便可見着。

冬天見主子看着出了神,不由得笑道:“不若夫人生個小将軍吧?”

良宵腼腆一笑,搖搖頭不予回應。

說起孩子,她是有些慌的。

想着,又惶恐的摸摸小腹,近來夜夜做那事,說不定,不知不覺就有了?

委實有些吓人。

那春.宮.圖只教她那事,卻沒教怎麽養孩子。

她心覺自己就是個沒長大的,怎麽去當母親呢?

至于将軍,又兇又話少,管教起孩子來也許是一頓鞭子,興許就是把孩子丢到宇文軍歷練一番。

不成。

小滿見主子臉色一時好一時不好,拿胳膊肘擠兌冬天一下,小聲道:“屬你話多!”

而後小滿才對良宵道:“夫人,太子殿下那邊才回信,說是畫卷不要了。”

“這,不對,”褚靖絕非這種性情不定之人,良宵放下針線,“消息是誰人傳來的?可經手旁人?”

小滿老實答:“是昨日那個小太監,沒有旁人。”

便是小滿不怎麽聰慧,也覺着有絲怪,想起昨日那紙條,又好奇問:“您昨日寫了什麽?”

“還記得上回收了這畫卷,欠了太子殿下一份禮,大婚那時時機正好,便回了厚禮去,昨日我寫的就是那禮有瑕疵也.欲.收回,問殿下是否此畫有瑕疵,瑕疵何處…若他別有深意,該是能看明白。”

說完,良宵忽然有種直覺,這事定是被将軍知曉了,那畫定是有深意。

莫不是她的同胞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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