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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立夏覺察出她神态有異, 立刻走上前詢問道:

“娘娘, 是回朱雀宮還是……”

楚禾垂頭略一思索, 果斷回道:

“立夏,你去找一輛馬車,送泣雲和哥哥他們出宮, 就說我有些醉,先回宮歇息了, 明日再見他們。我一個人走回朱雀宮醒醒酒, 你不必跟着我了。”

立夏聽了也不多問, 應了一聲便轉身便匆匆去了。

楚禾并未在翰瀾宮耽擱太久,她穿過宮外的風雨連廊, 獨自走到還在修葺當中的冬矢宮附近。

為了不惹人注意,她還時不時回頭看看四周有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蹤。

還好朝臣們離開宴會之後大多都已經出宮,負責修葺冬矢宮的勞工們也都離開,附近并沒有人注意到她。

楚禾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方才謝照衡傳給她的那張字條上, 只寫了定在此處見面, 卻并沒有跟她說任何旁的事情。

等到了冬矢宮西南角的六角亭之中, 楚禾靜下心來等了半晌, 這才看見謝照衡急匆匆地朝她走來。

他臉上看起來有些焦急,只朝楚禾稍一躬身便開口道:

“事态緊急, 迫不得已才用這樣的方式, 望娘娘見諒。”

楚禾寬慰道:

“無妨。丞相此番可是為了上堯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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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照衡稍一點頭,肅然道:

“上堯領主秘密在關外集結軍隊,恐怕來勢洶洶, 看起來是受了朝中某些人的指點。眼下恐怕要王後娘娘親自走一趟天牢,立刻将瓊善郡主釋放!”

楚禾略微一滞:

“釋放瓊善?她不是已經定罪了,難道還有別的用處?”

謝照衡稍緩氣息,神情嚴肅道:

“娘娘明鑒。如今上堯領主還未起兵,多半是顧及瓊善郡主的安危。倘若此時瓊善郡主被鎖于大牢的消息敗露,便給了上堯起兵的理由,在青都駐守的十萬上堯軍聽聞消息,至少有半數以上會臨陣倒戈。”

楚禾低頭略一思索,忽地眼眸一亮:

“懲處瓊善郡主的消息封鎖得嚴密,上堯的人恐怕還被蒙在鼓裏。丞相此番是打算以瓊善為餌,待她出逃青都之時,誘使上堯領主露出馬腳?”

謝照衡點了點頭:

“今日宴會本是百官宴,瓊善郡主沒有露面,勢必已經引起衆臣的猜忌。倘若消息被上堯勢力截獲,東堯将腹背受敵。”

聽了他的話,楚禾卻有些困惑:

“除了上堯之外,還有誰要起兵?為何腹背受敵?”

謝照衡臉上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道:

“方才老臣得到軍中線報,說最近巨鹿原一帶巡視的王軍日益增多,恐怕就是在等待着東堯生變。倘若東堯亂了陣腳,王軍勢必要借着保護天子的名義入駐東堯…到那時,情況或許更糟。”

楚禾恍然大悟:

“原來趙郁陰謀在此!他故意将上堯軍秘密集結的信報提前傳入青都,就是為了引起朝堂上下恐慌。等東堯亂作一團的時候,駐守在巨鹿原之外的王軍就可以借機控制東堯了!”

謝照衡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

“王上受封東堯王不過兩年,已經在東堯站穩腳跟,此番連破桀漠軍,聲望空前高漲,恐怕玉京已經有些人,看不過去了……”

楚禾聽到這兒,頓感周身一陣陰寒之氣襲來。

她從前想着,有她在赫紹煊身邊,定能助他更快地奪得天下。

可惜楚禾始料未及的是,這天下各方勢力原本就是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她只要觸碰了其中一環,接踵而來的便是各種她意想不到的連鎖反應。

她忽然想到那個躺在輪椅上的詭谲男子,蹙眉道:

“丞相可認識那位國舅爺?本宮從小在玉京長大,竟然從未聽過他的名號…”

謝照衡聽到趙郁的名號,眼神沉了下來,旋即颌首道:

“趙郁與老臣曾同是玉闕閣策士,算是同門。只是老臣離開玉闕閣之後,便再未見過他。我們尚在師門修習之時,趙郁便是最有天賦之人。奈何他手段陰毒,其心不純,也從未見他出山侍奉君主,所以這麽多年過去,仍然寂寂無聞。只是無聞不代表他無能,倘若他真的開始為天子出謀劃策,那麽東堯面對的将是極為嚴重的考驗。”

說着,他的話忽然夏然而止,竟向後退了一步,朝楚禾躬身道:

“王後娘娘,臣有一事,望娘娘牢記于心——”

楚禾見他忽然行大禮,連忙開口道:

“謝大人但講無妨,何必多禮。”

謝照衡仍舊垂着頭,用極為嚴肅的口吻道:

“王後娘娘,新的格局已然開啓,這天下,斷然不再會是從前的樣子。娘娘只需記住一點——無論日後發生什麽,請王後娘娘能如當日出雲川一般信任老臣,東堯便有希望能與玉京抗衡。”

他的話說的隐晦,卻帶着殷殷懇切之情。

楚禾眸色漸深,心中稍有困惑。

只是她看到謝照衡眼中黯淡,似乎并不打算解釋,她也不好追問,只輕聲應道:

“丞相的話,我記下了。”

謝照衡這才稍緩神色,拱手道:

“王上大約還在翰瀾宮等待老臣,王後娘娘切記,今晚就要尋一個合适的時機将瓊善釋放,之後的事情老臣自會處理。”

楚禾點了點頭,目送着他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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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一個人慢慢走在回朱雀宮的路上,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奶聲奶氣的呼喚:

“姐姐等等我!”

她轉頭一看,只見楚興小跑着攆上她的腳步,身後還有立夏跟在後面連呼:

“小少爺慢點跑…”

楚禾看見幼弟,當即便展開笑顏,将他攏在懷裏,關切問道:

“你怎麽沒跟大哥一起出宮去?”

楚興笑道:

“是東堯王殿下恩準楚興夜宿宮中的。”

楚禾心中微微一動,遙望着遠處的翰瀾宮,臉上不覺露出一個恬淡的笑容,連她自己都尚未察覺。

楚禾牽着幼弟的小手,一步一步地往朱雀宮的方向走。

雖然身邊有了小弟的陪伴,她一路上并不孤單,可她卻還是忍不住思索着方才謝照衡所說的事,有些神思恍惚,一時也沒顧着看路。

忽地,楚禾驚呼出聲,指着正前方道:

“姐姐,你看!兔子燈!”

楚禾下意識地擡眼一看,果然瞧見朱雀宮正殿之外挂着許多兔子燈,有大有小,神态各異,十分可愛。

楚興到底是個小孩,見了有趣的玩意便走不動路,一個人飛也似地跑過去賞玩。

楚禾蹙了蹙眉,心下覺得有些奇怪,轉身問立夏道:

“這是哪裏來的花燈?”

只是立夏也并不知情,主仆二人正站在原地納悶的時候,卻見斂秋忽然從主殿走出來,緊走幾步到楚禾面前低聲道:

“娘娘,方才天子身邊的宦官送來了這些兔子燈,說是天子賞賜的。”

聽她提到赫元祯,楚禾忽地一滞,腦中不由地閃過一個早已模糊的片段——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赫元祯的時候,彼時的他還是位溫潤如玉的少年天子,于玉京人潮洶湧的街頭,提着兔子燈對她溫柔一笑。

那些惹人悸動的感覺早已忘卻,可回憶卻還模模糊糊地嵌在她的腦海之中,像灰塵一樣攆也攆不開。

楚禾沉默片刻,走過去牽起楚興的手,輕聲命道:

“立夏,将這些燈吹滅了,丢到宮外去。”

立夏正要上去将燈都取下來,可楚興卻晃着她的手腕哀求道:

“姐姐,留一盞好不好,就最小的這一盞…”

楚禾看着他真心喜歡這燈,有些于心不忍,便嘆息了一聲,點頭應允道:

“既然你喜歡,就挑一盞帶回去。”

楚興也不貪心,只撿了一盞最小的兔子燈,高高興興地跟楚禾一起走進了宮裏。

楚禾讓人将側殿打掃出來給楚興住,自己親自哄着他入睡了,才悄聲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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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殿時,外面的夜色已深了。

楚禾沒有分毫困意,向宮女們說道:

“今夜我要等着王上回宮,你們不必守夜了,都下去睡罷,只立夏留下侍候便是了。”

宮女們齊刷刷地說了一聲“是”,便退了下去。

立夏正準備走上前來侍奉她更衣梳洗,誰承想楚禾卻朝她低聲道:

“立夏,去将我的鬥篷取來,我要去一趟天牢。”

立夏瞠目道:

“娘娘,外面已經宵禁了,此時出宮恐怕太不方便…”

楚禾輕聲道:

“你去準備便是,今夜不會有人阻攔我。”

立夏聽她語氣堅定,便只好下去将她的鬥篷取來,替她仔細穿好。

為了不讓宮人們懷疑,她仍然将朱雀宮裏的燈亮着,帶着立夏從側門出了宮。

果然如她所料,駐守宮門的侍衛一看見她的令牌,立刻便為她打開了半扇宮門。

門口已經有一輛馬車在等候着她。

楚禾乘上馬車,稍稍挑開轎簾,便瞧見外面一片漆黑。

按理說夜間有禁軍巡視王宮附近,可今日大家卻都像是心照不宣一般,直接放任楚禾的這輛青篷馬車飛馳在街巷之中。

沒過多久,她便到了天牢,依舊是一路暢通無阻。

事情進展得比楚禾預想的要容易得多。

有了之前在昆陽的鋪墊,加之瓊善在牢中飽受折磨,一聽說她要放自己走,瓊善沒有猶豫便相信了她的話。

楚禾讓她換上自己事先準備好的衣裳,順利地将人帶出了天牢。

出了天牢之後,楚禾便神情淡然地朝瓊善道:

“今夜你暫且在客棧歇息一夜,明日城門大開,自會有人送你出城。只是…從今以後,你不能再回青都。”

瓊善虛弱的根本沒有力氣說話,只是用力點了點頭,便讓立夏扶上了馬車。

望着馬車消失在夜色之中,立夏輕聲問道:

“娘娘,就這麽放她走了,她難道不會起疑?”

楚禾冷笑了一聲:

“她自然會起疑,但我們也并不打算真的放過她。瓊善為了活命,她必定會連夜去找上堯的眼線幫她逃出青都。只要他們露出馬腳,丞相的人就必然能順着這條線找到破綻。到時候只需要通過這條線釋放一個假消息,上堯領主就上鈎了。”

說罷,她這才感覺一股疲憊感襲來。

楚禾擡頭看了看夜色,輕聲道:

“太晚了,我們該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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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回到宮中時,一進寝殿便聞見赫紹煊身上的佛手柑的香氣。

她轉而往內殿一瞧,果然看見屏風後面有個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桌邊沉思。

楚禾轉頭示意立夏退下,自己一邊解着鬥篷,一邊繞過屏風朝他走去。

只是不看不要緊,她定睛一看,卻瞧見赫紹煊的大手裏正蹂|躏着一只小小的兔子燈——

那燈大約是方才楚興不小心落在這裏的。

兔子燈一早就已經燃盡燈芯熄滅了,只剩一層單薄的外殼。

可他連那紙做的外殼也不放過,将它揉捏得皺皺巴巴,就連兩顆當作兔子眼睛的紅色彈珠也被捏爆,模樣慘不忍睹。

赫紹煊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時候進來。

兩人對視着沉默了良久,他才陡然松開那只可憐的兔子燈,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

“我…不太喜歡兔子。”

楚禾深以為然,輕聲道:

“我也不太喜歡…”

赫紹煊将那只殘破的兔子燈扔到一邊,朝她的方向略略轉過身來,懷中敞開些許,順着他修長的脖頸能瞧見他結實的胸膛。

楚禾聽見他說:

“過來。”

她躊躇着将披風随手挂在衣架上,順從地走到他面前,跪坐于地,伸手替他解開幾顆紐扣。

她低着頭,發絲從額畔落下來,将那原本就柔和的燭光揉碎了落在她臉上:

“事情都辦妥了,若有什麽事明日再說罷,該早些歇息才是…”

赫紹煊目光微深,一把将她兩只手箍在胸前,另一只手則用力攬住她的腰往自己的方向一帶。

他身上的佛手柑香氣悄然而至,楚禾一時有些恍惚。

只聽他的嗓音帶着些許疲倦的沙啞:

“楚禾,你就沒什麽話要跟我說麽?”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但是,那兔兔又做錯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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