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灰白色的隐形傷痕

在高中時白木雖然留過長發, 但他從來沒有穿女裝的喜好。之所以會選擇女裝, 不過是僞裝身份的需要,用完全不同的性別,徹底抹去任何與“奈須白木”有關的痕跡。

他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太宰治。

白木分析了一下太宰的行動路線,他大概是從橫濱出發來到東京的, 如果他是以jewelry étrange為目的地,在到達電車站後乘坐地鐵的話, 那麽他從最近的地鐵站下來後步行, 确實要經過這條街。

不存在絕對的偶然, 不過是時機正好。

只是太宰治從敦那裏猜出自己生病的消息後, 做出判斷、敏銳反應的速度, 比白木預估的還要可怕。

而在這裏堵到了他,對于太宰來說, 已經足以證明了許多太宰想證明的事實了。

……但那又怎樣呢?

就算是猜出了他與織田作有關系, 太宰也絕對沒有可能猜出來他真正想做的事。

隔着兩條街,火警已經到達冒着煙的地下倉庫現場。

不遠處的jewelry étrange, 已有民警趕到, 開始進行立案調查。

塵埃落定了。

他已經解決了。

這條步行橋上沒什麽行人,下面的湖水連接着附近的公園, 而太宰在看到他的那一刻, 就站在原地,沒有再向前一步。

白木沒有說話,靜默地撐起了傘。

打開了一把傘,仿佛就是打開了一層讓人安心的保護罩, 然後就這樣遮住所有的秘密,若無其事的從太宰治身邊的全世界走過。

不要和他說話,即使認出他,也請不要說出來。白木在心底無聲的期盼着,神色木然的向前而行。

在停下腳步前,太宰治這一路似乎都走得很急,他的頭發比往常還要淩亂,額頭上有細微的薄汗。

看到面前的旗袍美人後,他沒有露出笑意。

太宰治有很多種微笑的模樣,而此時他近乎于沒有表情的臉,卻是最接近于層層僞裝下最真實的模樣。

白木在傘下低着頭走過,在路過太宰身邊的時候,他聞到了太宰治身上極淡的冷香,那味道像極了『潮』濕的霧。

他曾經在淩晨五點的橫濱海灣大橋上,與太宰治見過一面,而此時從太宰身上傳過來的氣味……讓白木所有對于那個場景的所有感官記憶,這一刻覺醒複蘇。

那一年驟然失去所有的惶恐,在這一刻被動重溫,過去如纏繞的藤蔓,根須深深紮進了跳動的心髒。

他從不知道有人會盯上織田作的遺信。

當年的他只急于保存織田作的身體,從沒有好好調查過那件mimic事件的始末,正如他從沒考慮過,還有活着的人藏在暗處,而他們是織田作和自己的敵人。

他懊悔于自己當年的大意和無知,那些被拘束在胸腔內的情感無處發洩,在看到太宰的這一刻,他突然有些難以忍受了。

在失去唯一擁有的溫度後,世界就重新變回了蒼白冷漠的顏色。曾經被他珍視的生活,剛剛開始便快進至荒誕的落幕,他才醒悟自己一直是一無所有的。

他恍然間又回到了那個霧天,他在橋上探出身體,向下看那片看不見的海。而來到同一座橋上的太宰,原來寄托了相同的思念。

太宰治完好的那只手臂,像往常一樣『插』在風衣的兜裏。白木從他的身邊走過時,沒有回頭去看那雙沉默的眼。

他不知道太宰此時在注視什麽,也不知道近在咫尺的這個人,思緒是不是也回到了那一個大霧天。

……是不是和自己一樣,也在想念同一個人。

在走過太宰身邊時,世界倏然就靜了下來,

他突然就覺得……非常委屈。

那塊淚水一樣晶瑩剔透的帕拉依巴碧玺貼着他的心髒,如水般的涼意殷切的提醒着他,不能在此刻失去理智和自控。

堆積在心頭的種種情緒,找不到一個宣洩的出口,在離開寶石店後,有一個念頭盤根錯節的占據了他的所思所想——如果他能更早一點察覺端倪,他是不是就不會弄丢織田作留給他的最後一封信了?

又或者說,如果他十三歲那年,若是能和現在一樣實力強悍——織田作會不會就不會撇下他,而是帶他一起去為那五個崽子複仇,那麽……現在的一切,是不是都會變成另外的模樣?

過度的疲憊,甚至讓白木無法繼續做出假設。他有那麽一兩秒鐘的沖動,想将自己獨自背負的全部所有,像倒垃圾一樣洩憤般,全部傾倒在太宰治的身上。

憑什麽只有他一個人承擔着這樣的疲憊和哀傷?将一切壓在太宰治身上,他是會滑不留手的逃脫,還是會被自己一同拽進泥濘的沼澤?

滋生的惡意幾乎有着一種奇特的魔力,仿佛多拉一個人進入這片無邊的空闊,就可以讓他獲得一點安慰。

“一切都沒有變呢。”太宰治突然開口說了話。

“美麗的小姐,沒想到還有朝一日我還會與你重逢,看來你過得很好。”他的聲音沒有往日裏的輕浮,傳遞着少見的平和安靜,“別來無恙,我很高興你還沒有放棄。”

太宰站在原地,眼神中有光火明滅,他的身體雖然與白木保持着距離,卻執着的注視着白木的側影。

他的聲音很輕,又似乎在嘆息,“我沒有說錯,産生過那種絕望的人,靈魂裏的烙印不會輕易消散。直到肉-體死亡的那一刻,傷疤才會一同化為灰燼……很久沒有見你了,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期不期待着這種形式的重逢。”

這一刻太宰說出的話,讓白木覺得他其實什麽都不明白。可是太宰如此反常的态度,又讓白木覺得,他其實已經全都明白了。

“所有珍視的東西,在握于手中的那一刻,便是失去它的時候。等到失望和無力累積至難以承擔的程度時,生命便會放肆燃燒。”太宰的聲音說出口便被風吹走,輕飄飄的在空中凋零,“值得忍耐這樣入骨的空虛,去拼命追尋的東西……是不存在的。你也很清楚這一點,卻依然執着的停留世間。”

“……我們,是同類呢。”太宰的神色與聲音一起變得溫柔,“那你如今,是為了什麽而掙紮?”

白木始終沒有說話,他像沒有聽見太宰的問題般,繼續平穩的向前走去。

而在邁出這一步後,那些纏在太宰手腕上的繃帶,終于完全從他的視野消失。

青花瓷的旗袍如一筆婉約的水墨,打着傘的美人從橋上走過,前路有着散不開的霧,他們都不知道會通往何處,只有此刻心事緘默,黑白無聲是唯一感受的真實。

他放過了太宰治。

太宰的風衣劃出一道被風吹鼓的弧線,他背向白木,錯身而過。

白木不知道的是,太宰治也在這一刻放過了他。

“不逼你太緊了。匆匆趕來東京,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太宰收回了目光,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你居然這樣的厲害,甚至超乎了我的想象……那麽最後的一點點纰漏,由我來替你收尾吧。”

近一個小時後,太宰在一家附近的咖啡館裏,被特地趕來的某人找到了。

翹着二郎腿的太宰姿态悠閑至極,放下了手裏的報紙,懶洋洋的打了個招呼:“喲,這不是安吾嗎?”

安吾見到他這副樣子,就知道此人必定搞事了,“……你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東京?隔街的那個地下倉庫,到底是怎麽回事?”

“對呀,是怎麽回事呢?”太宰眨了眨眼睛,不知在回味什麽,他那雙看起來多情又薄情的鳶色眼眸裏,倒是露出幾分沉溺的陶醉,“來到東京,只是因為我要與一位如玫瑰花般嬌豔奪目的美人,完成一場命中注定的華麗邂逅啊~”

然後他就開始了表演,“你看……在這家溫馨舒适的咖啡店裏,惠子親手為我端上了這份香甜的蛋糕,于是這一趟所有奔波的辛苦都值得了啊!對了安吾,你要不要也一起坐下來吃一塊?”

被太宰誇了的女服務生惠子,顯然不清楚這個只有臉好看的狗人的套路,還十分羞澀道:“若是太宰先生的朋友,可以享受特惠價六折優惠哦。”

“……不用了,謝謝。”安吾拒絕了一起吃東西的提議,自行拉開了椅子,坐在了太宰的對面,“太宰,那十二個武裝傭兵,其中有兩個是近年來臭名昭着的異能者,在異能特務科裏懸賞通緝多年都沒有落網,而剩下的十人雖然沒有異能,但裝備精良,戰鬥經驗豐富,在這兩位異能者的領導下配合默契,可謂是攻守兼備,十分棘手。”

太宰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似的,還十分配合的接話道:“哎呀呀,聽起來好可怕呢。惠子小姐,可以再給我的咖啡裏加一些『奶』嗎?”

了解太宰性格的安吾,知道再這樣扯皮下去,即使冷靜如他都能被太宰給繞進去,于是單刀直入道:“那兩個異能者隊長,其中一個是少見的精神系異能,可以操控五米之內他所能看見的敵人進行自-殘,這些年從來沒幾個與他交手的人能全身而退。”

“另一個異能者,擁有極具破壞性的低溫系操縱術,他可以将手指觸碰的東西改變溫度,只一瞬間就可以将一個活人瞬間凍成冰塊……這樣危險的兩位異能者,居然連交手之人的正臉都沒見到,就直接被瞬移到幾百米外的地下室裏,還瞬間被限制了所有的行動能力?”

那些一瞬間被白木嵌入牆中的襲擊者,至今都不知道他們是被打包瞬移進了厚重的水泥裏,在被剝奪了一切異能發動的條件後,這些異能者、和依靠槍-械的殺人者,變得如嬰兒一般脆弱無助。

身為異能特務科的頭目,安吾顯然無法放任這樣強悍恐怖的異能者在暗地裏擅自行動,而自己居然對這位橫空出世的異能者的身份和立場都一無所知。

安吾神色非常嚴肅,“我沒法對這個人坐視不理,這到底是什麽類型的異能者,會擁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聽了這番描述,太宰居然挺開心的笑了,還鼓起掌來,發自內心的稱贊道:“啊……太好了,真是很厲害呢!”

左看右看,安吾都覺得太宰這邊有鬼,于是正色問道:“我的異能居然沒能在現場提取到任何情報,這種情況十分少見。太宰,你又正好出現在這裏,難道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哦,是嗎?”太宰高高興興的向惠子招手,“惠子小姐,有一個困擾我心間多年的夙願,在見到你後,我終于看到了夢想實現的曙光,在此,我向你誠摯的提出一同跳河殉情的邀請……”

那邊的惠子花容失色,安吾的話題再次被岔開,看着眼前這個從剛才開始心情就一直很好的太宰治,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想痛打友人的沖動。

而在安吾猜不到的地方,這位“恐怖的異能者”已經登上了前往博多的航班。

雖然遭遇太宰治是個意外,但大體上都沒有偏離他預期的方向。

他用自己的中國護照和僞造的身份,順利的購票登機。接下來只要到達博多機場,留下身為奈須白木的影像,這一切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計劃很美好,只是在他旁邊就坐的這個人,實在讓白木笑不出來。

粉色中長發面容英俊的鬼殺隊青年,在看到自己同一排座位上這位将長發紮成為可愛丸子頭,穿着一身婀娜旗袍的乘客後,與白木兩人雙雙陷入了震驚。

直到身後的人開始催促,“不好意思,您是要過去嗎?”

锖兔這才從迷茫中反應過來,道歉後進入白木旁邊的座位落座。

他就坐在白木身邊,此時看向白木的神色,充滿了懷疑。

白木拿出了飛機上提供的雜志,默默遮住了自己的臉。

現在這個情況,比起他遇到太宰治不一樣,為了将身份轉換做到天-衣無縫,他并不認為穿女裝有什麽,甚至他并不介意被太宰看到穿女裝,因為他和太宰治已經在大庭廣衆之下揭過彼此最不堪的短,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

但被锖兔看到,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他和锖兔,不怎麽熟。

雖然相識多年,彼此維持的也只是工作夥伴的關系,锖兔似乎本能的就能察覺他到底是哪一類人,并不能真正的信任他,并在深一層的交際和友誼前,自發與他劃清了界限。

直到今天出現了這種令人尴尬的狀況。

白木決定了,就這樣裝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口咬死不同父也不同母的雙胞胎妹妹人設吧。

旁邊的锖兔咳了一聲:“這位小姐,你雜志方向拿反了。”

白木沉默的掉了過來。

因為不熟悉穿裙子事宜,在他坐下來後,裙子整體向上了幾寸,開衩處直接上移到接近腿根的地方。锖兔看了一眼,就被那閃爍着珠光白的細膩地帶晃得立刻挪開了眼。

但這還沒完。

身後的男乘客輕輕敲了敲白木的椅子,将一張寫着電話的紙條遞了過來,“這位小姐,請問你是去博多游玩嗎?我是土生土長的博多人,很熟悉……”

聽明白了男人是要搭讪意思,白木拿起自己大天-朝的護照,向身後的人晃了晃,示意自己并不會說日語。

男人十分遺憾的放棄了。

然後很快,第二個剛剛在登機時路過這排座位的另一位年輕男乘客,托人遞來了寫着電話號碼的小紙條。

白木:“……”

锖兔終于忍不住的脫下了自己的羽織,示意白木蓋在自己腿上遮一遮。

白木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裙子衩,臉慢慢的紅了,默默的接了過來。

锖兔也假裝扭頭看向別處,不自然的移開了視線。

終于挨到飛機起飛。

對于這個和自己合作夥伴面容酷似的旗袍少女,锖兔欲言又止好幾次,在心中不住懷疑他的身份。

他到底還是借來了白木這本中國護照,根據上面的英文拼音,拼讀出他的中文名字:“白……翠花?”

白翠花露出禮貌的微笑。

他決定下飛機就直奔廁所,以最快速換回男裝,再用精湛的演技徹底埋藏這段黑歷史。

可冥冥之中老天爺自有安排,今天這關……他就是過不去了。

他怎麽都沒想到,都到了這種地步後,他還能繼續遭遇熟人。

博多的機場裏,在迎面撞見了某位剛下飛機的橘發青年後……白翠花開始覺得這個發展真的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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