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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渡鴉繞着高塔盤旋而上,懸停在頂層房間的窗外。室內傳來一句短促的咒語聲,将窗前的無形的壁障打開了一角,渡鴉趕緊鑽進室內,落在了書架高處。

“導師,我來看您了,”它發出年輕女子的聲音,“我在塔下,給您帶了些東西。”

死靈師伯裏斯“嗯”了一聲,繼續埋頭在羊皮卷裏。金屬渡鴉從原處飛了出去,徐徐下降,落在了一位金發女士的小臂上,她打了個手勢,鳥兒變成了一枚銀戒指,穩穩地戴在她的左手上。等塔門上的黑色符文全部褪去後,女子提起長袍拾階而上,塔內有一臺泛着藍光的浮碟正在等待她。

升到最高層,女子走下浮碟,在書房前禮貌地敲了敲門。屋裏的人說了聲“請進”,可女子卻遲疑了,她輕輕攥了攥拳,在掌心準備好了一個攻擊法術。

“我說了,請進。你在等什麽?見我不需要補妝。”屋裏的聲音催促道。

女子一側的眉毛抖了抖:“什麽?難道您……”

“覺得我的聲音不一樣了?”導師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你進來看看就懂了。”

女子剛推開門。這間書房和她記憶中的沒什麽區別,依然寬闊而稍顯淩亂,而且充滿草藥的味道。有區別的是坐在書堆之中的那個人,她的導師、高塔的主人——死靈師伯裏斯。

伯裏斯今年已經八十四歲高齡,可是書桌前的人……卻是個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的蒼白青年。

“艾絲缇,你需要吃驚這麽久嗎?”突然變年輕的導師問。

女子很快維持住了端莊的表情,小心翼翼走進書房:“導師,您換身體了?”

“嗯,換了。”伯裏斯站起身,挪動到沙發上去,“事出突然,沒來得及提前告訴你。”

“您的身體出什麽問題了嗎?”

法師嘆口氣:“最近我的關節病越來越嚴重,心前區也一直不舒服,前幾天我還突發了一次心絞痛……那把老骨頭可能不行了,我随時有猝死的危險。時間緊迫,我就趕緊找了個屍體把靈魂移動上來……”

艾絲缇坐到導師對面,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導師,恕我冒昧一問……您為什麽要選擇這具屍體?”

伯裏斯低頭看了看自己:“他是個廚工,飲酒過量而死的,才十九歲。他來工作時簽了協議,願意死後把屍體有償捐贈給我,他老家的親人會收到報酬。”

察覺到自己的學徒滿臉糾結,伯裏斯對她擺擺手:“你還想問什麽,問吧,我又不是你那個死氣沉沉的父親,不會怪你冒犯的。”

于是艾絲缇就實話實說了:“這身體倒是夠年輕,但是難道您沒發現……他沒有耳朵嗎?”

伯裏斯嘆氣:“我當然發現了。湊合着用吧,戴上兜帽勉強能擋住點。唉,這孩子是先天殘疾。”

“難道您也不介意他少一只手嗎?”

伯裏斯舉起右邊的斷腕:“他年紀輕輕,卻在醉酒後把手插進了碎肉機,這只手只能截掉了,多可惜。”

“您不介意……他甚至……沒有頭發嗎?”

法師沉痛地戴上了兜帽:“我當然早就知道。沒什麽,反正原本的我也幾乎沒有頭發了,和耳朵的問題一樣,戴上兜帽能擋一擋……至少這孩子的臉長得還比較端正,不是嗎?”

漂亮女學徒的目光中寫滿了悲憫,伯裏斯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就主動解釋道:“這只是暫時容納我靈魂的容器。我自己的身體被保存在秘法精金棺中,将來我還會用到它。現在的身體只是個過渡,不是長久之計。畢竟他少一只手,不太方便。”

“就算只是個過渡,至少您可以找個健康些的屍體……”艾絲缇說。

法師搖搖頭:“我這裏有許多健康屍體,但我不能在這種小事上使用它們,至于它們的作用……你是知道的,艾絲缇。”

學徒的眼睛一亮:“您是指……那支嵌合魔像軍隊?”

“是的。”伯裏斯遞給她一面鏡子,鏡面上浮現出此時高塔地下的情景:空間法術将房間擴大成一個練兵場,場內密密麻麻地站着至少上千具血肉魔像,它們身上融合有數種不同生物的特征:人類、半龍裔、獸人、巨魔、半狼獸化人……而且它們每個都高大強壯,還配有精良的武器。

看着這支軍隊,艾絲缇下意識地掩住嘴,即使身為死靈師的學徒,她也從未想過能親眼看到嵌合魔像軍隊。

她将鏡子還給導師,說話語氣都帶了顫音:“三善神在上啊,這真是……令人驚嘆……”

伯裏斯不滿地說:“親愛的,你是死靈師,請不要沒事就呼喚三善神,那不是我們的神。”

“口頭語而已,畢竟平時我總得這樣說話……”艾絲缇的眼神愈發興奮,“導師,難不成您已經找到了異界亡者之沼的入口,所以才讓這支軍隊全副武裝地待命?”

伯裏斯的目光嚴肅下來:“對,我已經找到了入口。接下來我将打開一條通路,直接将入口召喚到法師塔門前。”

艾絲缇激動地接話:“只要成功穿過異界亡者之沼,您就可以見到骸骨大君了!”

“是的,這一天我已經等了很久了……”“年輕”的老法師微蹙起眉,左手輕輕摩挲着身邊的法術書封皮,“年輕時我曾經見過骸骨大君。他受到了詛咒,無法徹底離開亡者之沼,每隔一百年他才能獲得七天的自由……六十多年前,我有幸在那七天內遇到過他。我和他交換了一個契約,如果我能在有生之年找到徹底解放他的方法,讓他回到我們的世界,他就會成為我的盟友,與我共享力量與知識……”

艾絲缇更激動了,這簡直是傳奇級的見聞,恐怕連奧術聯合會的老人們都沒經歷過。“導師,您打算什麽時候行動?”

伯裏斯微笑:“就是今天。我已經組建好了軍隊,以應對穿過亡者之沼時的危險。艾絲缇,我需要你與我一起進入異界亡者之沼,我掌握了為骸骨大君解除詛咒的方式,這過程需要別人協助……而你是最好的助手人選。”

說完,伯裏斯向學徒伸出手,艾絲缇主動靠過去,攙扶起了沒有右手、沒有耳朵、甚至沒有頭發的導師。兩人到門外站上浮碟,徐徐降到高塔最底層。

伯裏斯先打開法師塔大門,又用法杖指向地下室,地下室的門扉随之化為透明氣體薄膜,魔像軍隊列隊從氣體中鑽了出來。幾只帶有巨魔特征的高大魔像負責打頭陣,後面還有亡靈戰馬和騎兵,以及數量衆多的弓兵步兵。

軍隊從法師塔大門魚貫而出,在空地上肅整待命。兩個法師登上戰車,被軍隊保護在中間位置,兩側還有幾個魔像專門負責近身護衛。艾絲缇發現戰車上載着導師提過的秘法精金棺,棺材上部有個水晶窗口,從中能看到伯裏斯的原本身體。

“您……”艾絲缇特別想說:您竟然還給自己化了個遺容妝啊,而且技術竟然挺好的……當然,她沒說出這些,而是換了個更有意義點的問題:“導師,您帶着自己原本的身體,是打算讓骸骨大君幫您做點什麽嗎?”

伯裏斯說:“是的。骸骨大君的力量是超于亡靈法術之上的,也許他能幫我強化這個老态龍鐘的身體……我還不太想完全放棄它,畢竟身體和靈魂的同調問題還是挺重要的。”

說完,伯裏斯舉起雙臂,開始對着空氣詠唱。細如發絲的咒文從他掌心溢出,随着他的咒語而起舞,他以指尖的輕微動作操縱着咒文,讓它們彼此糾纏交織,漸漸形成一張細密的平面。

平面越織越大,越積越厚,形成了一扇立于空地上的拱形大門。伯裏斯放下手,伸出法杖做了個勾取的動作,吱呀一聲,門扉打開了。

門的另一邊就是青灰色的異界亡者之沼。那世界沒有日夜之分,天穹上夕陽與夜空分立于兩端,地面上則永遠煙塵密布,寸草不生。

伯裏斯一聲令下,魔像軍隊開始穿過大門,向異界進發,艾絲缇有些緊張,雙手緊緊握着戰車的扶手,伯裏斯體貼地安撫她:“別怕,會很順利的。”

艾絲缇咬了咬嘴唇:“導師,我事先不知道今天就要執行這個計劃,所以……我準備的法術并不完善……”

伯裏斯笑起來:“沒事的,我不需要你準備什麽法術。你這孩子真是太老實了,你也不想想,如果我打算讓咱們倆拼了命地作戰,那我為什麽還要花那麽長時間制造這樣一支軍隊?”

艾絲缇皺眉:“難道不是因為我們會遇到敵人?”

“是會遇到敵人。我們會遇到原生于這個位面的阻礙,它們是亡靈能量集合而成的生物,沒有心智可言,會對外來者格殺勿論。不過這是個很小的位面,原生生物不算多,我們的軍隊夠用了。”

正說着,遠方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支騎兵隊。騎手身穿枯骨色全身甲,騎着漆黑如影子的戰馬,一現身就向魔像大軍全速沖刺而來。距離近些之後,法師們發現這些騎手的武器竟然是長在其身體上的,在沖鋒過程中,它們的右臂伸長出幾英尺,頂端長出了鋒利的巨鐮。

伯裏斯在戰車周圍設置了一個壁障球,至于戰鬥,他打算讓魔像軍隊自行解決,他的魔像軍隊有數量上的絕對優勢。如果是人類之間的戰事,也許數量并不等于勝利,但魔像和無心智死靈就不一樣了:它們不懼死亡,不知疼痛,不會投降,也不會管什麽計策騙局,它們的使命就是殺敵,只會執行任務,根本不會被其他事情左右,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單體生物的能力相近,那麽群體數量上的優勢就相當重要了。

在魔像們作戰時,亡靈馬仍在拖着戰車前進。過了一會兒,壁障外徹底安靜了下來,魔像軍隊起碼折損了半數,而巨鐮騎兵已經一個都不剩了。有壁障球的保護,法師們不但沒有被戰鬥波及,甚至連衣袍都幹淨如初。艾絲缇知道導師的法術持續時間很長,只要他不主動解消,估計這個球能持續到天荒地老。

“這樣下去不行,”艾絲缇望向四周,“導師,您帶了修複術卷軸嗎?只靠我們兩個人修不完這麽多魔像……”

“為什麽要修它們?”伯裏斯看向她,“消耗品就是這麽用的。”

“但是……我們損失太多魔像了!這一波襲擊算是扛過去了,可如果再來幾次……”

伯裏斯笑道:“傻孩子,沒事的。我不是說了嗎,這個位面很小的,我們已經找到想找的地方了。”

他擡起法杖指向前方。前方的雲霧更加濃稠,形成了一道完全遮蔽視線的圓柱形牆壁,有點像緩速版的臺風眼。伯裏斯說那就是骸骨大君的栖身之處,他住在死亡之霧構築而成的黑色高塔裏,既是主人,也是囚徒。

伯裏斯在學徒的攙扶下走下戰車,用法術浮起棺材,讓它緩緩跟在自己身後。站在死亡之霧築成的塔下,他敬畏擡起頭:“從這裏開始,我們就得抛下軍隊自己進去了。對了,艾絲缇,你做我的學徒有多長時間了?”

艾絲缇想了想:“剛認識您的時候我大概十三歲吧?已經過去十一年了。您為什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伯裏斯說:“有一句話……我問過別人,但還從沒問過你。現在我要問——艾絲特琳·帕西亞殿下,請問你願意為魔法付出多少?面對無限的神秘未知,你是否願意在奧法之神面前奉上一切?”

他們已經走到了霧牆前,再走一步就可以鑽進塔內。艾絲缇停在原地,困惑地看着導師。她不明白伯裏斯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些,為什麽突然稱呼她的全名和敬稱。

艾絲缇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我不知道,導師。我還年輕,眼界還太窄,我不能草率地回答這個問題。”

伯裏斯嘆了口氣,示意艾絲缇繼續向前。兩人并肩邁入雲霧,艾絲缇用餘光掃過伯裏斯的側臉,導師面帶平靜的微笑,她卻感到一陣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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