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上午十點左右,洛特終于回來了。走的時候他騎了一匹黑色的馬,回來的時候他不僅騎着黑馬,還帶回來了兩匹金棕色的馬駒。
他左手牽着馬,右手提着鼓鼓的帆布袋,腰上兩側挂着嶄新的長短劍,身後還背了一架鑲嵌藍寶石的銀色懷豎琴。把馬匹送回馬廄後,他直接用肩膀拱開門走進了法師塔,塔上的防護法術對他完全不起作用。
當他在書房找到伯裏斯時,法師正苦着臉坐在桌旁,對着一本兩拃來長的黑皮古書唉聲嘆氣。
“你發的傳訊符我收到啦,”洛特一扭身坐在了桌邊,把手裏的東西都堆在了伯裏斯面前,“當時我在一個叫飛鼠鎮的地方,他們晚上有宵禁,關閉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出,其實我一個人能溜出去,但我背了一堆東西,還得帶着馬……我只好等白天再走啦。那地方還挺繁華的,完全不像個小鎮。”
伯裏斯沒精打采地嘟囔:“哦,飛鼠鎮……已經進入薩戈邊境了。您跑了那麽遠啊……”
“是有點遠。嘿,你怎麽了?一大早就垂頭喪氣的。”
伯裏斯沒回答。他的目光從書本上擡起,慢慢移到桌面的一堆東西上:“這些是什麽?”
“我買的東西。你看,這對劍怎麽樣?”洛特拍了拍腰間的長短劍,将短的那把抽出來,在空氣中比劃了兩下,“不是在鐵匠鋪買的,是在工藝品店裏。那個老板不識貨,還以為它們是裝飾品,其實這是一對矮人出産的古董劍!北方精靈的設計,矮人的工藝,這可不常見。你看,它年代久遠卻仍然鋒利……”
伯裏斯敷衍地點點頭,又盯着從帆布袋口露出的東西:“這又是什麽……鏈甲衫?”
“軟織鏈甲,內層是小羊皮的,怎麽樣,好看嗎?”洛特拽出那條鏈甲衫,貼在自己身上。
伯裏斯微微皺眉:“大人,如果您想要武器和防具,我的軍工廠裏多得是啊!各種材質、各種特殊效果的都有,就算您想要個龍皮甲也不是難事……您何必去花這個冤枉錢呢?薩戈邊境小鎮裏的武器店最名不副實了,他們常年靠欺騙剛入境的年輕冒險者賺錢……”
“我只是沖着它們好看。”洛特又從帆布包裏拎出厚厚一疊暗紅色帶金線的重磅綢布,“你看,這個是不是也挺好看的?這是我買給你的。我發現你休息室的窗簾太灰暗了,那叫什麽顏色?灰不溜秋的,一點華貴感都沒有。”
“我的窗簾遮光效果好……”伯裏斯憂愁地盯着那疊金燦燦的布。
洛特打開重綢布,對着光試了試:“嗯,也對。遮光效果是沒有你的窗簾好。不過你可以挂雙層窗簾啊,這個用在外面,遮光簾用在裏面。或者你拿這個當床帳也不錯。”
說完,他又拿出一只絨布盒子。盒裏躺着兩枚鬥篷別針,上面分別鑲嵌着一藍一綠兩枚寶石。
“藍光月亮石,和綠光龍息石,”他自己拿着藍色的,把綠色的遞到伯裏斯面前,“藍的給我,綠的是送你的。怎麽樣?和我們的眼睛顏色很相配吧?你這枚是那店裏成色最好的一顆,你看,在普通室內都能看到裏面的強光點……”
伯裏斯痛心疾首地接過別針:“大人……我的塔裏有很多這種東西……”
“但沒有和它一模一樣的吧?”
“那倒是沒有……”
“沒有就好。對了,我還買了這個……”
接下來,洛特又興高采烈地展示了一堆東西,大到挂毯,小到玫瑰荔枝味的熏香精油,其中最令伯裏斯費解的是那架銀色懷豎琴,伯裏斯不會演奏,當然洛特也不會,伯裏斯問他幹嗎要買這個,他說這是難得一見的樹精風格工藝品,應該擺在法師塔裏。
聽說洛特還買了一對金毛馬駒時,伯裏斯已經生無可戀地趴在了桌上。
讓骸骨大君一個人出去閑逛确實是個錯誤……被囚禁太久的人都需要釋放壓力,一旦得到自由,他們就容易忘乎所以。本來伯裏斯擔心骸骨大君會做出什麽危險的事……現在好了,看來骸骨大君确實沒危害普通人,他還從他們那裏買了一堆根本沒什麽用的東西,鎮上的居民不但不會畏懼這個陌生人,估計還要愛死他了。
看到伯裏斯趴着不動,洛特很不見外地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你怎麽了?難道是昨天回來後一直不舒服?”
伯裏斯把臉埋在手臂裏,悶悶地說:“您看到我的傳訊還不回來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回來了,您還買這麽多華而不實的東西……”
“你不是有錢嗎?”半神坦率得令人憤怒。
“有錢也不是亂用的啊!”伯裏斯慢慢直起身體,捏着眉心,“算了……大人,我不怪您,您在異位面被囚禁了那麽久,對這個世界不夠了解……這很正常……您的興奮和好奇也都是很正常的。是我沒有處理好這件事。”
洛特認真思索了一下,小心地問:“呃……我是不是花了你很多錢?我買的東西特別貴嗎?”
“客觀說,貴,”伯裏斯說,“但是沒關系,其實也沒多少錢。”
“那就好,”洛特舒了一口氣,“那你還難過什麽?”
“因為我在施法上出現了一些問題。”而您買的那堆東西加重了我的絕望感……後半句伯裏斯沒有說出口。
伯裏斯花了幾分鐘向洛特解釋自己身上的問題,還簡述了一下他昨天嘗試過的各種測試和從古文獻中找到的解釋……聽完之後,洛特拍拍他的肩:“沒什麽,別擔心,你喚起不了高階法術确實是因為身體和靈魂不同步,不是永久的,過些日子就好了。這事就像喝酒一樣,如果我把你變成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你的酒量肯定會随着身體的變化而變差。只要你仍然酷愛喝酒,經常喝酒,那要不了一兩年時間,你就會恢複現在的酒量。”
“道理我懂,但這會引發很多不便……”伯裏斯嘆着氣。
洛特啧啧搖頭:“別擔心。說起來,我比你更不便。”
這話讓伯裏斯一愣。洛特把他從椅子上抓起來:“是這樣的,遇到施法不暢問題的不只是你,我的身體也出現了一點麻煩。我可以演示給你看。你有施法練習場嗎?”
伯裏斯将他帶到高塔中間的一層,這裏和地下室一樣,被空間魔法擴出了一個實際面積比塔層平面更大的房間。房間被布置得像個鬥獸場,場內立着高低粗細不同的石柱,用來模拟複雜環境。
從前伯裏斯在這裏和學徒們做實戰訓練,後來他年紀大了,學徒們也都過了而立之年,大家都不太專注于傷害類法術了,訓練場就漸漸被空置了下來。艾絲缇公主沒用過這個訓練場,她是公主,還是帝國唯一繼承人,伯裏斯怕擔責任,幾乎沒有教過她纏鬥型的法術。
來到訓練場,洛特左右看了看:“你有閑置的屍體嗎?”
“有。”伯裏斯打個響指,半虛體仆人從一扇小門外拖進來一具地精屍體。
洛特嫌棄地看了看地精:“不要地精!你有閑置的精靈屍體嗎?”
“為什麽非要精靈屍體?”
“地精醜。”
“您究竟要對它做什麽?還管它醜不醜?”
伯裏斯沒有精靈屍體。但大君堅持不要地精,無奈之下,伯裏斯又叫仆人換上了一具人類屍體。
“現在你看着我,伯裏斯,”洛特走近屍體,“我要對它施展一個法術,它會重獲活力,但仍然沒有智商。”
這是個挺基本的死靈法術。伯裏斯點點頭,好奇骸骨大君到底想表達什麽。
洛特蹲跪下來,輕輕抱起屍體的上半身,在伯裏斯驚訝的目光中,他竟然低頭吻上了屍體的嘴!
更讓伯裏斯震驚的是,他這動作确實是在施法,看到嘴唇接觸的瞬間,伯裏斯也感覺到了法術生效時的輕微波動。
屍體僵硬地站了起來,傻乎乎地晃悠着,似乎在等待命令。洛特随便給了他幾個命令,最後又叫他重新去睡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洛特又問:“伯裏斯,你這裏有閑置的活囚犯嗎?要死囚,目前還活着的那種。”
“沒有,我這是法師塔,又不是監獄。”
洛特遺憾地嘆了口氣,去再次吻了屍體,将其喚起。這次他施展的是不同的法術,這法術不僅能讓死者重獲新生,還能讓死者擁有一定的智商和判斷力,區別于那些徹底呆滞的行屍走肉。
這法術有個附帶效果:如果死者死于非命,他會在法術生效後立刻憶起過去的仇恨,并不顧一切地去追殺仇人;待到複仇成功之後,他會力量大增,然後主動回到施法者面前,從此以後永遠忠于施法者。
施法完成後,洛特手裏的屍體站了起來。大概這人真的是被謀殺的,他一頭沖向訓練場的出口,邊嚎叫邊對厚重的石門拳打腳踢,急迫地想沖出去找兇手複仇……
“他是怎麽死的?”洛特看向伯裏斯。
“被野牛踩死的。”
“所以……他要去找野牛複仇?”洛特也走向門口,邊走邊半側着身對伯裏斯解釋着,“顯然他很難找到那頭牛了,而且我們不能讓他随便跑出塔,對吧?于是現在我就得将他制服,讓他重新平靜下來……”
“所以您到底想給我看什麽?”伯裏斯愈發無法理解骸骨大君的行為了。
洛特一把抓住了掙紮着的屍體,再一次吻了上去。這次,伯裏斯發現洛特施展的是一個即死類攻擊法術,大多數受術者都會在這一擊後永久失去活性,連靈魂都不再存在。被喚起的亡骸是有活性的,不死生物也是生物,當然可以再死一次。
洛特的法術生效了。屍體倒回地上,從一具新鮮的強壯農民屍體變成了枯癟的幹屍。
“你懂了吧?”洛特聳聳肩,“我和你一樣出現了施法上的問題……而且我比你的狀況還嚴重,我必須用嘴接觸受術者。大概因為我是被吻釋放的,所以我的力量表現方式也随之改變了……”
伯裏斯聽得目瞪口呆:“也就是說,您只能用嘴發散力量,而且還必須是用嘴接觸受術者的嘴?”
“對。特別麻煩。親爪子或者後背都不行,我在野外對狼試過了。”
伯裏斯想知道他到底對狼做了什麽,不過這顯然不是目前的重點:“如果是範圍法術呢?比如濃霧壁障或者強風。”
“我沒法施展範圍法術了,”洛特說,“範圍型的防禦或攻擊都不行,力量爆發并投擲的類型也不行……比如人類術士鐘愛的大火球什麽的,我就施展不了。我目前只能施展有具體目标、且目标為個體活物的法術。”
“簡單來說,就是……您得能親到一張嘴才行?”
“是的……哦對了,我對自己施展輔助法術并不受影響!受影響的是影響外界的那些。”
“那傳送類呢?傳送您自己。”
“我以前就不會傳送,只會閃現,你忘了嗎?如果我會,六十多年前那次……我們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洛特突然提到往事,讓伯裏斯不禁一陣恍惚。
當年留下的頑疾折磨了他幾十年,與此同時,當年經歷的溫暖也一直照拂着他的後半生。
“我懂了。”伯裏斯強迫自己把思維拉回當下,“您遇到的困難确實比我還嚴重。我的問題是暫時的,您呢?它不會是永久的吧?”
“我也不知道,得慢慢觀察一下,”洛特說,“別擔心,對我來說,目前能用的法術也很足夠了,而且就算我不施法也能幹掉大多數敵人。”
“這一點我确實相信……”
洛特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他大步朝伯裏斯走了過來:“對了,協助類的法術我也能用!比如讓你不受各類元素能量的侵襲,為你提升對魔法的控制力……”
“別!”伯裏斯伸手抵住洛特的胸膛,“您剛親完屍體!別親我!”
“你們死靈師還在乎這個?”
“為什麽不在乎?您到底對死靈師有什麽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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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