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書架上的精靈仔細打量着伯裏斯,問:“你是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我不夠細心,剛剛才發現。”伯裏斯回答完,問他:“你為什麽要坐在書架頂上?”

精靈無視了他的問題,繼續問:“伯裏斯,你現在……應該起碼有七八十歲了吧?你是靠什麽方法維持年輕狀态的?這不是幻術,也不是簡單的變化術……”

伯裏斯非常執着地問:“你為什麽要坐在書架頂上?”

精靈不悅地眯起眼:“我知道,你找了個很令人驚嘆的盟友,這年輕的身體是拜他所賜?”

“你為什麽要坐在書架頂上?”

“現在你的盟友去哪了?他沒和你在一起嗎?”

“你坐在書架上,是因為你怕狗嗎?”伯裏斯望向房間角落,雜物中黑暗的小縫隙裏傳來貓的哈氣聲,“還是說,你也怕貓?我記得從前你的塔裏沒有什麽小動物……你到底為什麽要坐在書架頂上?”

精靈明顯不耐煩起來:“伯裏斯!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對誰說話?”

“我知道。久違了,伊裏爾老師。”伯裏斯對精靈欠了欠身,“那麽,你為什麽要坐在書架頂上?”

這個聊天方式是他從骸骨大君那學到的。這樣說話真不錯,會讓你很有底氣,有操控對方情緒的快感。人果真是要活到老學到老。

黑松的肉體已被另一個法師占領。死靈師伊裏爾透過精靈的杏目,怒不可遏地注視着伯裏斯,而伯裏斯無動于衷,故作天真地看着他。

伊裏爾冷哼一聲,忍不住從書架上跳了下來。他緩緩漂浮着落地時,伯裏斯打了個手勢,牆角的力場球被瞬間解消,赫羅爾夫伯爵狂吠着向伊裏爾撲去。伊裏爾大驚失色,及時做了個手勢,還沒站穩就趕緊飄回了書架頂上。

赫羅爾夫伯爵站在伯裏斯和書架之間,喉中滾動着嗚嚕嚕的聲音,渾身緊繃地死死盯着“黑松”。

伯裏斯拍了拍它的頭,拉着它的項圈指向房間一角。赫羅爾夫伯爵有些疑惑,但還是服從了命令。

它收起敵意,跑到雜物堆中刨出來兩只貓,複生屍貓跳上它的背,構裝體貓被它銜住後頸,它帶着兩只貓小跑着離開房間,跑遠之前,還回頭不放心地看了伯裏斯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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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裏斯望向精靈:“下來吧,它們走了。”

伊裏爾想下來,動了動身體又停住了,大概是覺得現在下來顯得太聽話,有點丢面子。他擡着下巴,斜睨着書架下的學生:“伯裏斯,你變了。你比從前冷靜得多,我很欣慰。”

伯裏斯感嘆:“以前你一向對我有話直說,從不講究措辭……現在你怎麽了?怎麽這樣對我說話?你不是贊嘆我冷靜,也不是欣慰,你實際上的意思是,‘伯裏斯,你怎麽一點都不害怕我?’對吧?”

伊裏爾冷着臉,沒有回答。伯裏斯說:“因為我不必害怕。你連我塔裏的狗都傷不到,只能用力場罩關住它……我為什麽要怕你?”

這話顯然戳中了伊裏爾,他雙眼中情緒風雲萬變,過了好一會兒才極力平靜下來,說:“你用了‘護衛連鎖’。”

“是的,”伯裏斯說,“而且是被我改良後的版本。在我預置的護衛法術之下,塔內一切事物都受到同等庇護,若外人試圖攻擊其中任何生物或物體,都如同攻擊高塔的全部防護系統。老師,我不得不指出……你無法破壞我設下的防護。”

“你确定嗎?”伊裏爾問。

“我特別确定,因為我還算了解你……如果你做得到,你早就把這座塔破壞得面目全非了。你會直接拆掉我的魔像,殺掉所有活着的生物,甚至會故意讓它們死得特別慘,還要把它們的屍體帶到我面前……現在,你只能關停我的魔像,卻不能傷到它們分毫,你用護罩攔住狗,自己躲在書架上不敢下來,你用幻術、吸血藤拟态和随機傳送門制造出很大的排場,卻沒法親自進入高塔上層……”

伊裏爾打斷他的話:“伯裏斯·格爾肖,你一點也不好奇我是怎麽回來的嗎?”

“不好奇,”伯裏斯說,“如果你想說就請說,如果你不想說,将來我可以自己去調查。”

顯然,伊裏爾很想說。他完全無視了伯裏斯上一句話,目光深沉地望着遠方:“你應該很清楚,要徹底殺死一個強大的死靈師是很不容易的。當年一定也有人質疑過,為什麽霜原的主人伊裏爾死得這麽徹底?”

說到這裏,他停下來看向伯裏斯,伯裏斯只是靜靜站着,并沒有一點要接話的意思,于是伊裏爾只好自己繼續:“其實我早有準備,我有無數可以在千鈞一發時救命的法術……但是,當那些騎士殺死我時,我主動放棄了存活的機會。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這次伯裏斯仍然不說話。伊裏爾急躁地趕緊接着說:“因為……我還藏着更好的東西!他是我最珍貴的藏品!我特意留了一手,不讓你們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我一直在他身上花費心血,并且早已成功地徹底控制了他……有了他,死亡将成為我的新生,我的靈魂不會消散,而是會順着布置好的法術被引導到他身邊,與他的力量合為一體。這就像用藥劑侵蝕活屍一樣,這不過,這份‘藥劑’是我的靈魂。”

伯裏斯終于說話了:“我确實不知道那件藏品的存在……他……應該是個活物吧?”

“哦?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剛讀過他寫的東西……伯裏斯嘆氣:“他是一頭銀龍。”

“你知道的不少啊。”伊裏爾像在課堂上贊許學生一樣點頭微笑,“是的,他的外貌之一是銀龍,而且他比真正的龍更加神聖。他是‘人間絕無僅有的奇跡’。”

伯裏斯問:“難道他一直沉睡在霜原裏?”

伊裏爾說:“不止。他一直沉睡在白塔下面。當初有不少法師說我的白塔在一夜之間出現,這不是謠言,是真的。因為我借助了那份奇跡的力量。”

白塔出現時,伯裏斯還不認識伊裏爾,那時他還在跟着藥劑師做工。他聽說伊裏爾和其他死靈師一樣是被排擠到希瓦河以北的,別的死靈師只能艱難生存,而伊裏爾卻日益強大起來,沒過多久,伊裏爾用強悍的魔法征服了霜原原住民,讓其他死靈師都俯首稱臣……等到伯裏斯進入白塔時,伊裏爾已經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霜原統治者了。

當年霜原裏的大部分死靈師都比伊裏爾來得早,歲數也比伊裏爾大。現在回想起來,伊裏爾死去時好像也還不到五十歲,他崛起得極快,也隕落得極快……

伯裏斯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你……你一開始就知道奧傑塔在那裏?”

伊裏爾點點頭。他伸出左手,挽起袖口,精靈的手臂白皙修長,上面還有被洗掉文身後的淡淡痕跡。他指着白白的肘窩問:“你還記得麽,有一次我需要抽取自己的血液,讓你在一旁幫忙……”

其實原本伯裏斯不太記得,但今天他想起來了。他曾經見過,伊裏爾本人的左臂內側有一處明顯的文身:圓月圖形中嵌着流淚的眼睛,眼睛周圍是多刺的荊棘栅欄……

“黑湖守衛的聖徽……”伯裏斯驚訝地看着書架上的法師,“你是黑湖守衛的牧師?你是故意要到霜原去尋找奧傑塔的?”

學生的表情讓伊裏爾非常滿意:“是的。但我并不是很虔誠的那種,在找到奧傑塔之前,我已經幾乎放棄這一切了……反正黑湖牧師根本沒有神術,沒有力量的信仰有何意義?後來我發現,我錯了,這一切是很有意義的!是血親留下的線索讓我找到了‘奇跡’!幸好我沒有半途而廢,不然我就沒法利用那些力量了。”

伯裏斯深深嘆了一口氣:“老師,你可知道,你現在使用的身體屬于我的學生。”

“我當然知道,”伊裏爾說,“我能操縱的可不止他一個,如果你想通過殺死他來消滅我,這是完全不可能的,我會離開他的身體,回到別處……”

伯裏斯搖頭:“不,我沒想殺他,你不要用你的思維來揣測我……我是想說,剛才你說的那番話,如果被這個精靈學生聽到,你猜他會怎麽評價你?”

伊裏爾挑挑眉:“這個學生名叫黑松·諾爾希瓦萊,來自精靈樹海。我讀過他的記憶,他對我留下的傳說很感興趣。”

伯裏斯說:“你不了解他。如果他聽了你剛才的陳述,他會說,‘依靠什麽‘奇跡’的力量來當傳奇法師,這和依靠天生血脈的文盲術士們有什麽區別’。”

伊裏爾怒視着伯裏斯,再一次從書架上跳了下來。伯裏斯暗暗感嘆,我提個術士你就這麽生氣,你們怎麽一個個都這麽歧視術士……

黑松比二十歲的伯裏斯高一些,伊裏爾很滿意,對面而立,他仍可以俯視昔日的學生。他在伯裏斯面前慢慢踱步,眯着眼睛嘶聲威脅:“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是不是已經忘記了惹怒我的下場?”

伯裏斯說:“老師,我沒忘。我只是……不再怕你了而已。”

畢竟你連我塔裏的狗都殺不死。最後這句有點太過分了,伯裏斯用良好的教養把它忍在了心裏。

伊裏爾輕蔑一笑:“真的嗎?如果你真有把握戰勝我,為什麽你一直在那耍嘴皮子,而不動手試着制服我?”

伯裏斯攥緊雙手,又慢慢松開。

剛才解消力場球時,他已經做好了偷襲伊裏爾的準備,但他沒有動手。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已經感到了事情不妙。

他平靜地說:“是炙龍牙木粉吧……”

龍牙木生長在寶石森林一帶,它不能做木材,沒有觀賞價值,不能入藥,還會絞殺其它植物,破壞正常森林生态……可以說它是一種沒有任何優點的植物。它唯一的用途,就是給奧術施法者下毒。

龍牙木炙品無色無味,也無法被探毒法術識別。它對普通人沒有任何影響,但如果法師或術士服食了它,他們的身體就會出現中毒症狀——漸漸地失去喚起魔法的能力。

毒物的起效時刻、持續時間均與服食量有關,熟練的藥劑師可以設計好劑量,精準預測毒發時間。在它起效前,中毒者身上一切正常,察覺不到任何異樣;等到起效之後,中毒者仍能使用魔法物品、能解除比較簡單的法術,但無法喚起任何魔法波動。

萬幸的是,中毒症狀并不是永久的。龍牙木炙品的毒性會在若幹天後逐漸消退,屆時施法者可以恢複如初。即便如此,幾天不能施法也足夠讓他們束手束腳了,如果有人算好時間,在毒物起效期間對施法者加以暗害,他們将毫無還手之力。

二十四年前,奧法聯合會開過一次秘密會議,會議後,一隊戰鬥法師偷偷潛入寶石森林,把現存的所有龍牙木都銷毀了。準許行動的文件上留着聯合會議長的簽名,當年的議長正是伯裏斯。法師和術士們一致擁護這個決定,消滅龍牙木是奧術施法者們的共同心願。

現在看來,大概北方霜原裏還留着一些藥物成品。這些漏網之魚一直被伊裏爾收藏在某處,從來沒人發現過。

伊裏爾欣賞着學生皺眉的樣子:“看來你懂了……黑松調的奶茶好喝嗎?”

“那時的黑松仍然是黑松,”伯裏斯說,“我能感覺得出來,當時與我說話的人……并不是你。”

“确實不是我,”精靈一手撫上胸口,“黑松還在這裏。有時候我會放他出來,讓他用最真實的一面與你交流。反正他也想不起來之前我幹過什麽。”

伯裏斯說:“但我仍然被高塔上持續作用的防護術保護着。我沒法傷害你,你也無法傷害我。難道你希望我們一人拿一本精裝厚書,像街頭打架一樣用肉搏分個勝負?”

“當然不是。”

“那麽,你的訴求到底是什麽?”

“我是來和你談生意的。”伊裏爾說,“談生意,當然要先保證自己安全。畢竟你是個詭計多端的學生。”

“你想談什麽。”伯裏斯問。

精靈緩步靠近伯裏斯,露出和黑松很相似的愉快笑容:“你想不想要黑湖神域裏的力量?我們可以共享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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