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伊裏爾一手搭在伯裏斯肩上,用力捏了捏。從前,每當他用“你是我最好的手下”來安慰學生和奴仆時,他總會這樣按他們的肩膀。學生和奴仆們的肩上都有個徽記,他用這徽記保護他們,讓他們不受實驗怪物們的襲擊,等他死了之後,徽記就會變成死刑命令,他留下的怪物會執着地追殺那些幸存者。
伯裏斯親身體驗過徽記的功效了,所以這個按肩膀的動作對他來說不但不親切,反而還有些惡心。
他後退一步,躲開精靈的手:“老師,算了吧,你要黑湖神域的力量也沒用。”
伊裏爾皺眉:“沒用?神域的力量是凡人難以想象的,怎麽會沒用?”
伯裏斯說:“我的意思是,你沒有明确的目标,也做不出什麽有意義的研究,你得到力量後無非就是想多多折磨人、吓唬人,一個又一個地攻打城鎮,攻下城鎮後,你什麽也不做,你連稅都懶得征,你就喜歡随心所欲殺殺人,享受他們的敬畏什麽的……說真的,這有什麽意義?惡龍綁架了公主還會想結個婚呢,你在這方面還沒惡龍有建設性。”
伊裏爾冷哼一聲:“看來你已經忘記了我的教誨。追求力量就是意義所在!”
伯裏斯說:“老師,你陷入了兩個謬誤。第一,我不是忘記了你的教誨,我是從沒有認同過這類教誨;第二,你追求的不是力量,你追求的是欺淩的快感。老師,如果時光可以重來,你能回到兒童時代,我建議你不要選擇去當法師,你應該磨練肉體,找一個比較封閉的小村子,去那裏當地痞。”
伊裏爾氣得臉色發白,伯裏斯有點擔心他把黑松的身體氣壞。現在他倆都不能用法術傷害對方,但伊裏爾急于發洩憤怒,于是,他忍不住用了最基本的方式——擡手一巴掌呼了過去。
法師的動作沒多塊,并不難躲,但伯裏斯也是個法師,所以他的躲避動作也不怎麽靈巧。他斜着退開一步,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他揉着後腰,并不介意這點小小的疼痛。耍貧嘴讓他十分有快感,他在二十歲以前積蓄了很多怨氣,現在似乎都漸漸纾解開了。
伊裏爾咬牙切齒:“伯裏斯,你可真是變了!變得這麽面目可憎、油嘴滑舌……到底是和誰學的?”
他話音剛落,室內轟隆一聲巨響,書房的牆壁被撞破了個大洞。洞外是一坨坨被撕開的吸血藤,還有幾個幻術做成的假家具、假盾衛。伴随着沉重的腳步聲,一個高大猙獰的身影走入書房。
骸骨大君穿過重重阻礙,終于回到了伯裏斯身邊。他又變回了原本形态,眼眶中幽火搖曳,背上灰黑色蝠翼半開,渾身鱗片泛着血色波紋,黑色彎角的縫隙中閃動着紅光,猶如暗暗流動的熔岩。
他擋在精靈與伯裏斯之間,用低沉嘶啞的聲音說:“他當然……是和我學的!”
伯裏斯從他背後探出頭,拍了拍他的手臂:“大人,這并不是一個必須回答的問題……”
骸骨大君向前走了幾步,伊裏爾連忙退後,一直退到了書架後面。他行動上畏縮,表情卻愈發興奮,他睜大眼睛打量着骸骨大君,激動地說:“奧傑塔向我介紹過您,很榮幸能與您見面!”
“你對奧傑塔做了什麽……”大君雙手的骨節發出咔咔聲,眼中的幽火縮成了細小而高亮的一點。
伊裏爾又慢慢飄起來,坐在了書架頂上。伯裏斯腹诽着:老師躲狗的時候坐在櫃子上,怎麽躲半神的時候還是坐在櫃子上。
“不止是奧傑塔,”伊裏爾說,“還有奧吉麗娅,還有席格費……他們都是我的客人。當然,還有這位精靈法師也是。”
說着,他舉起右手,望向伯裏斯:“我的學生,請你安撫一下你的盟友大人,讓他不要出現過激舉動,好好地聽我說話。否則……”
咔嚓。空氣中傳來非常細小的聲音,就像花草被折枝時的聲響。精靈的右手小指歪向掌外側,以十分不自然的角度垂了下來。
伊裏爾展示着精靈的右手,還動了動腦袋:“學生,你應該很熟悉操縱傀儡的方式吧?現在我也是這樣控制這具身體的。我可以随時讓這孩子的手指折斷,聲帶割裂……反正我可以用意識傳訊和你們對話。我可以讓他終身殘疾,永遠不能再做法師,也可以讓他頸骨粉碎,給他個痛快。無論我只想做什麽,都不需要我特意‘動手’,這具身體的肌肉和骨骼會自己行動,而且會發生得很快。所以,別輕舉妄動,這精靈的命運取決于你們。”
大君的智商好像還有點飄忽,可能一時沒明白伊裏爾的意思,他還想上前,伯裏斯緊緊挽着他的胳膊,嚴肅地搖頭。
伊裏爾滿意地笑了:“很好。我的學生,以及尊敬的半神,現在聽我說吧。我從奧傑塔那裏得知,他的主人需要尋找位面薄點,他要找到黑湖,成為真神……于是我決定幫他一把。我繼續研究生前留下的課題,與奧傑塔辛苦了很多年,終于在白塔的舊址上開辟出了人造的薄點。”
伯裏斯想起來,從前人們也認為伊裏爾在試圖連接異界,大家都以為他想喚回煉獄,其實并非如此。煉獄被割離得太遠了,他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只會自尋麻煩。他想要的是黑湖裏的力量,那些虛空中不死生物的力量。
伊裏爾說:“所以,我來了,我來和你們談生意。我可以幫助半神成為真神,通過這一過程,我也可以用自己的方法提取黑湖中的力量。成功之後,我不僅能重塑身體,還能夠實現自己的野心,而半神大人也可以繼承黑湖,成為這位面裏唯一的神。”
他把精靈受傷的手伸向大君,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尊敬的大人,我聽說是伯裏斯找到了亡者之沼,解除了您身上的詛咒?這很好,我的學生釋放了您,而我可以幫您得到真神之力,我們師生二人都是您忠誠的盟友。”
骸骨大君看看身邊的伯裏斯,又看看櫃頂上的精靈,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從原本形态變回了人形。他的人類形态本來也還算高大威嚴,但現在他衣衫破爛,頭發散亂,這幅邋遢的樣子實在沒有什麽半神的樣子。
他問伊裏爾:“你的意思是,幫助我成為真神的過程中,你也可以用某種法術提取到很多力量,你和我可以雙贏,是嗎?你具體想怎麽做?”
伊裏爾說:“是的,我的提議正是如此。至于如何取得黑湖中的力量,我自有辦法,每個法師都有一些只屬于自己的秘密知識。”
他想了想,補充說:“您可以信任我。我是不能跟着您一起進入黑湖的,所以會成為真神的必定是您。成神之後,您還會怕我這種普通的死靈師嗎?”
“不,這不是信不信你的問題。”說着,洛特一手攬住伯裏斯,十分閑适自在地靠在他身邊,“現在的問題在于……我有并不是很想當真神了。奧傑塔和奧吉麗娅他們的情報有些滞後,他們只知道我從前的想法,卻不知道我現在有多愉快。現在我覺得繼承黑湖十分麻煩,不太想去。”
伊裏爾皺眉:“尊敬的大人,這不是您的心裏話。繼承黑湖是您的夙願,甚至可以說是您本能的欲望。我的靈魂已經與奧傑塔深刻地融合,所以我相當了解您。”
洛特聳聳肩:“是,這種欲望确實很難抵抗,但是……但是我現在的日子太快樂啦,我已經懶得追求別的東西了!你看,我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去哪玩伯裏斯都可以帶我去,我參加皇家舞會,住着冬暖夏涼的大房子,沒事時就和狗去小溪裏玩水,還能騎馬狩獵,累了就躺在床上看黃……我是說,看有趣的小說。這麽好的日子,都是伯裏斯給我的,我已經決定要沉溺其中了,黑湖什麽的,随它去吧……哦,你可別說我會後悔,就算我真的後悔了也不要緊啊,如果一百年之後我後悔了,我就重新開始找黑湖。反正黑湖就在那裏,它又跑不了。”
不僅伊裏爾瞠目結舌,連伯裏斯也感到十分震驚,他沒有表現出來,默默裝作對洛特的态度司空見慣。
伊裏爾雙手展開,在空氣中劃出一片幻術白幕。他沉着臉說:“尊敬的大人,我已經為您準備好了一切,只等着您的參與了。如果您一直不配合,奧傑塔、奧吉麗娅和席格費就會一直痛苦下去……”
随着他的話語,白幕上浮現出許多斑駁的色彩,色彩慢慢聚合在一起,形成了清晰的畫面。
天幕上躺着一條紡錘形的黑斑。它比雲層濃,比陰影暗,月亮正好位于被它遮蔽的位置上,附近的星光也都被它吞沒扭曲。
畫面中的視角是從地面向上看的,起初,視野內只有夜空和黑斑,過了一會兒,一道銀色的影子掠過畫面角落。凡人的眼睛很難捕捉那麽快的瞬間,但洛特能夠看清楚:剛才閃過的,是銀龍的一枚翼鱗。
他們所看的畫面,正是奧傑塔眼中所見的東西。銀龍躺在焦黑色的地面上,艱難地擡起脖頸,他四周霧氣彌漫,密密麻麻的符文與法陣在濃霧中交錯銜接,就像鐘樓的內部構造。奧傑塔只能揚頭,卻沒法翻身起飛,因為他身上插着三支黑巨大的黑色冰淩,其中兩支分別釘入他的雙翼,還有一柄從他小腹刺入,與地面融在一起,在他銀白色的身體上凝結出黑與紅交錯的冰花。
有人在霧氣中慢慢走動,好像是在巡視。其中有青年精靈,有人類少女,有稚氣未脫的孩童,有彎腰駝背的老妪……偶爾還會出現一兩個半身人甚至灰山精。他們都穿着白衣,面無表情,偶爾有人停下來,呆滞片刻,又繼續走動。
洛特和伯裏斯看到的白衣人面目稍有不同,他們都既看到了不同的形象,也看到了重複的面孔。這些“人”都是奧傑塔,奧傑塔的化形方式很特殊:他可以化身為數量不定的類人生物,可以是一個,可以是三五個,也可以是十個甚至更多個,他的所有化身都擁有同一個意識、同一個靈魂。化身數量越多,別人眼中的每一個形象就越固定;化身越少,別人就越會在那人身上看到不同的形象。
現在“奧傑塔”們不僅僅是奧傑塔,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是伊裏爾。伊裏爾從很早以前就找到了尚在沉眠中的奧傑塔,他禁锢着他,慢慢侵蝕他,先用毒液般的魔法浸潤他,再讓自己的靈魂寄生其上。
此刻伊裏爾的主意識在黑松身上,但他可以遠遠地影響其他寄生體。在他的授意之下,所有“奧傑塔”都看向銀龍。他們整齊地舉起右手,驅散了靠近銀龍身畔的一部分霧氣。
霧氣消失後,銀龍的眼睛看到了席格費和奧吉麗娅。席格費伏在龍左邊,他緊緊閉着眼睛,喉中翻滾着痛苦的嗚咽聲,他的雙翼也被黑色冰錐釘在地上,體內的煉獄元素正源源不斷地溢出;奧吉麗娅蜷縮在龍右邊,右腳踝被一支較小的冰錐釘住,她睜着眼睛,眼中一片蒼白,死靈之力氤氲在她身邊,忽強忽弱,忽遠忽近,猶如一群正待調遣的士兵。
畫面突然中斷了。伊裏爾把幻術白幕降下來,鋪在伯裏斯和洛特面前的地板上。
白幕上浮現出一張預置法陣,伯裏斯看到了其中的坐标:它通往北方霜原,位置就在白塔遺址上。
伊裏爾威脅地用指頭劃過精靈的眼睛、喉嚨、胸口……然後指了指地上的法陣:“這是入場的紅地毯。兩位客人,你們站進去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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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