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捕獲
論行軍打仗行伍列陣,大承武将無人能與鐘離牧比肩,也正因為幼年進軍營,少見了無數宮闱宅鬥,看不見的血雨腥風,論心計,鐘離牧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從夾縫裏生存至今的喬鴻影。
十三歲母親去世,喬鴻影就靠自己一個人活在兇狠的桀族狼窩,沒點兒手段沒點兒腦子,根本就不是他那些阿哥阿弟們的對手,也活不到現在。喬鴻影就靠自己一個人,跟整個桀族鬥了五年,再圓軟的石頭也能給磨硬了。
鐘離牧看着喬鴻影有點單薄的小身子,驀然心酸,轉過頭冷冷望向遠處,淡淡問,“西允奸細在天威營蟄伏許久,一旦逃脫混入兵将裏,有如大海撈針,你有什麽辦法。”
喬鴻影扶着流血的左肩,緩緩朝前走了兩步,回過頭來眨眨眼睛,“阿哥,今天還沒巡營查崗呢。”
鐘離牧不置可否,沉默跟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喬鴻影,皺眉訓斥,“好好走路。傷口會裂開。”
喬鴻影突然停住,一溜小跑跑回來,小蛇似的摟着腰纏在鐘離牧身上,可憐地仰頭,“阿哥,你又訓我呢。”
鐘離牧輕嘆氣,緩和神色再輕輕說一句,“走慢點。
喬鴻影暗自得意,阿哥他就是疼我,就是這樣,沒錯呢。
鐘離牧輕打手勢,埋伏在營帳周圍的暗衛心腹悄悄跟随,散入營帳各處,埋伏在所有可能的出口附近。
兩人在明處從容不迫地走,此時尚未至深夜,還有不少在帳外擦刀聊天的士兵,對此時天威營的危機渾然不知。
幾個巡邏換班的老兵蹲在帳底啃青稞馍馍,有說有笑,偶爾拿起水袋小心翼翼地抿一口。
西北邊境缺水,之前北邊下過一次暴雨,南邊卻一滴水沒落,天威營裏将士們喝的水都要每天派人去幾十裏外的河裏打來,每人每天就能分着那麽一袋子水,士兵們吃飯都不敢就太多鹹菜,怕吃鹹了,渴了找不着水喝。
幾個老兵看見鐘離牧領人過來,掃了掃身上的馍馍渣子,起身行禮,“将軍好。”
這幾個老兵都是跟着鐘離牧進葛魯山運糧的隊伍裏的,死裏逃生撿回一條命,全是拜将軍身邊這位小兄弟所賜,又知道将軍雇了他作向導,因此對喬鴻影也客氣着。
今日瞧着喬鴻影渾身是血,右肩上抓着一黑鷹,想想當時那頭丈長雪豹被這長發少年輕易制服,幾個老兵心裏還是有點忌憚的。
畢竟骨子裏還是個兇悍的桀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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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鴻影對別人投過來的異樣目光早就習慣了,不以為然,雖然心裏委屈着,面上也沒顯露出來,默默捋了捋肩上桀鷹的羽翼。
鐘離牧淡淡點了個頭,往別處望了望。
一天的訓練剛剛結束,到處是從訓練場三三兩兩勾肩搭背溜達回來的訓練兵,西允奸細選的時機很正,若是夜深人靜越容易被抓,反倒是這種熱鬧些的時候更容易混淆視線,躲過搜查。
喬鴻影靜靜凝神聽着,直到暮色天空裏急速掠過一只灰雕,灰雕起初飛的極低,而後振翅急速升空,一瞬間便消失了。
喬鴻影擡頭凝視,極佳的視力足以在瞬間看清那頭灰雕足間綁着一個細小的信筒。
已經有人得手,把消息放回西允了。
鐘離牧也看見了天空掠過的灰鷹,但并未動作,而是偏過頭去看喬鴻影。
喬鴻影繼續給肩上的桀鷹梳理羽毛。
一個天威兵捂着肚子從茅房回來,看見鐘離牧正杵在營地裏巡察,只好挺着絲絲疼的肚子,走過來給鐘離牧行了個禮。
沒想到,那天威兵剛剛走近,喬鴻影肩上的桀鷹便發狂一般沖天而起,發出一聲尖銳的嘯鳴,閃電一般展翼急速朝那天威兵沖過去。
那天威兵吓得屁滾尿流,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後蹭,大嚷着叫鐘離牧,“将軍啊啊啊!救我啊啊啊啊!!”
鐘離牧皺皺眉,不解地看向一臉沉靜的喬鴻影,這明顯就是個普通士兵。
喬鴻影不慌不忙,低低用西允語說了一句,“用你右手邊的刀砍啊。”
那被桀鷹狠命撲咬的天威兵慌亂間下意識伸手去摸右邊,什麽也沒摸到,才猛然意識到上了喬鴻影的套兒。
鐘離牧看明白了,冷冷擡手。
營帳四面霎時沖出六七個黑甲暗衛,死死圍住地上那個亂撲騰的西允奸細,那西允奸細見身份暴露,驟然暴起,抽出靴裏藏的小彎刀,雙目含恨地朝喬鴻影沖過來。
只有喬鴻影站的地方守衛單薄,想脫身只能從這兒殺出血路沖出去!
喬鴻影眼神又變得向盯獵物一樣興味盎然,像小兔子似的往後蹦跳了幾步,猛然一躍,整個身子翻起來,一條細長的腿帶着冷硬的風聲掃下去,咔嗒一聲爆響,那沖過來的西允奸細右臂連着鎖骨一塊斷了,血沫橫飛,當即滾出幾丈遠,倒在地上慘叫連連,被沖上來的黑甲暗衛綁了起來。
整個過程電光火石,周圍的天威兵一臉蒙逼朝這看,手裏的飯盆子都叭嗒扣地上了。
喬鴻影揉了揉踢痛的腿,跑到鐘離牧身後躲着,小聲嘀咕,“阿哥,他們怎麽都看我麽,怪不好意思的麽…”
這小狼崽有多大能耐鐘離牧再一次領教了。
鐘離牧淡淡掃視周圍,“都散了。”
周圍天威兵一臉驚悚轉諱莫如深,端着飯盆跑掉了。
等到人群散了,喬鴻影掰着指頭數,“還有兩個跑掉的麽…”
鐘離牧往堆柴的小土房邊一靠,目光就勾在一邊掰手指算數的喬鴻影身上不動,揉了揉自己後脖頸,郁悶了一會兒。
又蹲下來,仰頭靠在小土房上,揉着自己太陽穴郁悶了一會兒。
非常之不爽。
喬鴻影搖着尾巴颠颠跑過來,一臉天真的問,“阿哥你還好麽。”
鐘離牧偏過頭,淡淡問,“你都幹了我幹什麽。”
喬鴻影湊近了親親鐘離牧的臉,“你養我麽。我特別乖。”
鐘離牧略白的耳朵紅了一點尖兒。
竟然還被這小黏糕給安慰了。
将軍活這麽大竟然在同一天被同一個人給氣死兩回。
喬鴻影鑽進鐘離牧懷裏讨好,“阿哥起來麽,就差兩個了,我能抓到的麽…”
鐘離牧脖頸被軟軟摟住晃來晃去,暗自享受了一下小狼崽撒嬌。
行,自家小孩出風頭,勉強忍了。
桀鷹飛回來落到喬鴻影肩上,喬鴻影歡快地從前面開路,鐘離牧揣着手在後邊沉默跟着。
雇他當向導真是屈才了。
逮着人就往死裏咬,讓他頂了天威營門口倆藏獒的活計算了。
————
此時,衛落一腳踢碎地窖的木門,哆哆嗦嗦地爬出來,一身冰碴子,牙都要凍僵了。
“我操他娘個頭,把老子關冰窖裏,反了天兒了!”
幾個黑甲暗衛從高處跳下來,雙手托着一把陰刻太陽花紋的暗金寬刀奉給衛落,低聲道,“鐘離将軍命令,封鎖竈房水房,硬闖包圍者格殺勿論。”
衛落左手垂着沒法動,右手抄起暮光,暮光的刃在地上拖起一溜脆響,藏在天威營各處的黑甲暗衛湧出來,圍成細密的包圍圈,把竈房水房圍了個水洩不通,連只兔子也別想蹦達出去。
衛落舉起暮光,吼了一聲,“裏邊兒的孫子兒聽着,排隊抱着腦袋瓜子出來!敢瞎動的衛爺我直接下刀開瓢兒!”
一溜兒竈兵穿着圍裙抱着腦袋出來,吓得大氣兒也不敢喘。
衛落站在出口抱着刀守着,等鐘離牧過來說下文兒。
忽然,眼角餘光瞥見竈房窗臺隐約有個影子一閃而過,衛落反應極快,右手在前邊圍牆上一撐,飛身越過矮牆,飛快沖過去,那黑影看見有人追來,立刻調轉方向撞碎窗框子逃了出去。
衛落緊追不放,右手抓住窗框,用力一扯,手臂的青筋肌肉繃緊了衣裳,整個身子靠着一條手臂的力量蕩了出去,雙腿微屈,猛然借力跳了出去,在地上的雜草堆裏滾了一圈,右手回彎肘擊,狠狠打在那人膝彎上,那人慘叫一聲,跌在地上。
若左手還利索,衛落挺身起來就能擰斷那人的脖子,無奈左手使不上勁兒,那西允奸細見衛落左臂殘疾,抽出短刀反劈,被衛落拿右手死死鉗住。
那西允奸細被衛落兩條鐵筋似的腿死死絞着,兩手握着短刀往衛落心口裏使勁兒摁,臉脖子都猙獰地紫紅,青筋爆出來。
衛落被壓在地上,單靠一個右胳膊架着對方的刀柄咬牙挺着,衛落牙快咬碎了,臉漲成豬肝色,額頭的汗描摹着繃出的筋一滴一滴流下來,眼看着那西允奸細的刀刃一寸一寸逼近心口。
廢一條胳膊真他媽的不好使。
衛落低吼了一聲,雙腿用力一絞,可怕的骨頭斷裂聲傳來,那西允奸細痛苦慘叫,衛落趁機奪刀,那西允奸細狗急跳牆,一拳打在衛落受傷的左臂上,劇痛讓衛落瞬間失神,西允奸細奪回短刀,雙手猛舉過頭頂,狠狠朝着衛落心口紮下來。
衛落眼瞳驟縮,那擡起的短刀卻突然迸飛,壓在衛落身上的那人被一股沉重力量掀飛,再狠狠摔到地上,摔個七葷八素。
衛落順着勁道過來的方向看過去,一個身材細長的黑衣蒙面人站在竈房頂上,一條長長的黑緞遮面,圍在脖子後邊垂着,露出一雙桃花眼和一截白皙的皮膚,指間夾着四把飛刀。
衛落咝咝抽着冷氣,扶着劇痛的左胳膊慢慢坐起來,黑衣人緩緩走近,居高臨下道,“胳膊都廢了還打什麽仗,跟我回家。”
聲音埋在蒙面緞子裏,悶悶的,挺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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