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猶豫

成陟的恢複能力比我想象的還好,兩周沒到,他已經不用長期卧床了。

這幾日我忙得上頓不接下頓,在螺旋般轉動的工作中,終于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體力不支。

趙有年見我臉色蒼白,忙從抽屜拿了兩支葡萄糖:“我看你早飯也沒吃,中飯也沒吃,這樣下去,我們醫院可又得騰個床位了。”

我擺擺手:“沒事,我自己有數。”

趙有年還打算說點什麽,李君香匆匆敲門:“梁醫生,37床病人心梗。”

我将葡糖糖揣進兜裏:“那我走了。”邊說着,我騰地起身,只覺霎時天旋地轉,趙有年和李君香在我眼前交錯,我咚一聲栽倒地面。

剛從昏迷中掙紮出來,趴我床邊的梁馮睜大眼睛:“醒了啊?你睡了快一整天了。”

我望着熟悉的卧房:“我被送回家了?”

梁馮聳肩:“當然啦,趙有年說你低血壓低血糖,再加上休息不足昏迷了。醫院給你放了三天假休息。”

我撐直胳膊起身:“我有點餓了,想吃東西。”梁馮幾步跑門口,沖樓下大喊:“成陟哥!給買點吃的回來!”

我聽着名字猛地一驚:“誰?”

梁馮回頭:“成陟哥啊,你昏迷了他提前出院,是他開車送你回來的。隊裏讓他多休整兩日,他索性就等你醒了。”

我面上發紅,縮手縮腳地蜷在床頭。梁馮說:“撇開其他的,成陟哥人還是不錯的,模樣也有軍銜也有,先前是撩人無數,但也只随口說說。我看他對你…還是挺真心的。”

我擡手打斷:“不用說了,這事沒個準數,暫時不想談。”

梁馮識趣閉嘴,兩人靜默片刻,走廊響起腳步聲。

我擡眼,成陟出現在門口。他在軍裝外多套了件灰綠色呢大衣,衣擺長至膝蓋以下,走起路來飒飒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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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陟掀開大衣,裏頭裹了包油紙,有熱氣湧出。他将油紙朝我遞來:“蒸糕,還熱乎着。”

梁馮見我臉紅得能熱湯,沖成陟眨巴幾下出了房門。

成陟坐上凳子,手依舊伸着。我小聲說“謝謝”,一把從他手裏撈過,卻半口都吃不下。

成陟不說也不勸,自顧掰了片蒸糕吃起來。我看他吃得挺香,也沒像剛才那樣瞅着我,便自然而然跟着開動。

原本還沒太餓,結果越吃越餓,吃得只剩指甲大小時,我察覺到某道直勾勾的目光,擡頭便見他凝視我,手裏蒸糕明顯沒怎麽動。

我越嚼越慢,最後勉強下咽。成陟臉上還留着疤,看起來不兇,反而添了絲男人味。

我不知所措,他卻探手來,從發梢捋走碎屑。他的指尖離我脖頸不過毫厘,我幾乎能感到寒毛被劃過,撩動得皮膚滾熱。

成陟笑了:“本來說明日我出院,請你看場電影感謝感謝,哪知我剛好你又病了,只能往後推推了。”

他湊前:“大後天,怎麽樣?”

我沒回答,他塞來一張票:“就大後天了。”

他根本就沒征求意見的念頭,像他們放出的炮彈,不由分說,不容拒絕地鑽進我心裏,橫沖直撞。

1月20日,長沙下了場雪。

37床的老太太走了,趙有年說她走得突然,本來心髒問題已經控制,但聽說兒子在浏陽河戰死,當天便撒手人寰。

現在在這裏的,是個十六七歲的新兵蛋子,臉被裹得只剩只眼睛,偷偷盯着我打轉。

被我發現後,他指向窗外:“姐姐,能不能開個窗。”

我有些奇怪,他害羞地摸摸頭頂繃帶:“我是海南的,沒見過這麽大的雪,但是腿瘸了下不了床,就想在這裏看。”

我柔聲說:“這屋裏還有其他病人,受了涼病情會加重。你要是想看雪,就好好配合治療快好起來。”

小兵聽話點頭:“我知道了。”

望着漫天飛雪,我從兜裏掏出了那張電影票。

母親活在父親死亡的痛苦裏,舅媽活在舅舅厮殺的擔憂裏。成陟只是一次“小”傷,就把我吓得魂不附體,若是像老太太兒子,或者…我父親那樣呢?

我将這票據疊成小小一塊,複又展開。

年輕的我還在青春的尾巴上,我怕有一天,死神的刀閘砍斷了尾巴,讓我從絢爛迅速凋零。

我是個自私的人,他也是。

我深吸口氣,問旁邊的護士:“孫靈薇在哪裏?”

梁馮從大門鑽進,帶着呼嘯的一片雪白,手裏不住抖落傘面雪花。張媽趕緊上前:“哎呦我的祖宗,這雪要是打濕了玄關,那鞋踩上去,可不就髒死了。”

內外溫差讓梁馮打了冷顫,我本就心不在焉,她這廂動靜瞬間便将我吸引:“你去哪裏啦?晚飯吃完才回?”

梁馮奇怪“咦”一聲:“我媽沒說嗎?她搓了馄饨讓我給爸帶去一起吃啊!”

我仔細回憶,發現自己對今日記憶所剩無幾,也許舅媽确實說了,可我根本沒聽進去。

梁馮拉下圍巾:“對了姐,今天成陟哥被罰跑步了你曉得嗎?”

我放書的手一哆嗦:“啊?”

梁馮接來張媽遞的熱水,咕咚灌了兩口,邊說邊往裏走:“我爸說他違抗軍令,說好七點前回隊裏,結果超了整整半個小時才來,不曉得幹了些什麽。我爸問他也不說,就罵自己蠢,說出去怕丢人。”

大冬天裏聽着聽着,我掌心竟捏出把汗。梁馮繼續說:“他要是有正當理由,那不就少跑幾圈嘛…不明白他心裏怎麽想,有什麽丢人的。诶!姐你去哪兒?!”

我随意裹了件冬衣,連圍巾都來不及尋便推門而出。

站崗的士兵盯着我看了又看:“軍營不許不相幹人士随便出入,您有證件嗎?”我舔舔凍紫的嘴唇:“我是你們團長的侄女,找他有話要說。”

士兵皺眉:“剛才走個團長女兒,又來個團長侄女,今天團長家怎麽這麽多事?”

我眨巴眼睛:“您就通傳一下,真的有事。”

“小舒?”舅舅身邊的周副官正晃來此處,“你來這裏有事?”我連忙招手:“周副官,能放我進去嗎?”

哨兵松了防線,我急急上前:“周副官,我…”我感覺難為情,“那個…成陟是怎麽回事?”

周祝峰全仗年輕,鵝毛雪裏還敞着外套:“你說成陟啊?他那也是欠打磨,做事大膽不考慮後果。你說軍營紀律這麽嚴謹,哪容得下他不守規矩,遲到半小時還不說原因。”

我吃力地跟上他:“我知道原因。”

“你曉得?”

我連連點頭,周祝峰笑了:“你曉得也沒用,命令已經下死了,六十圈一圈都不能少,跑完為止。”

我頓時熄了念頭,跟随他來到操場:“你看,一圈300多米,不長,跑兩三個小時就跑完了。”

我愧疚又沮喪,周祝峰研判我許久,手起了又落,終究只拍拍我肩頭的雪花,“天冷了,早點回去。”

他離開後,我獨自站在風雪裏,遙望遠處那抹移動的影子。

他脫.光上衣,不知已跑了多少圈,後背被雪水和汗水濕透,像塗了層蜜色包漿,微微泛着白亮。

他從十幾米開外就盯着我看,逐漸接近後,那垂在額前的兩绺濕發半遮眼睛,我依稀能辨認出驚訝和憤怒。

我不知所措,他則拐了方向,盡量遠離我。

我知道他生氣,也是第一次看他對我生氣。接下來的幾圈他都目不斜視,仿佛我沒來過,數圈的士兵勸到:“這位小姐,這天冷的,要不你進裏屋坐坐?”

我搖了搖頭,将淋濕的頭發向後攏,順手搓熱凍僵的耳廓:“沒事,我等他跑完。”

士兵無奈到:“怎麽一個兩個都這麽倔…”

我雙手握拳,努力溫暖手指,奈何這雪越下越大,我那點熱量不足以維持體溫,只能不住哆嗦。

成陟又跑了十幾圈,這次終于離近了些,我趕緊随他身後,但僵硬的關節實在跑不起來。眼看距離拉大,我被風雪迷了眼睛,下意識用手去揉,卻被人一把拉住。

隔着密密匝匝的白絮,成陟手指收緊,兀自喘粗氣:“你幹什麽?你來幹什麽?找罵嗎?!”

我剛要解釋,數圈的士兵吹響口哨,扯嗓子大喊:“連長,還有四圈!不能停!”

成陟呼吸急快肩膀聳動,末了他深吸氣,甩開我的手:“你給我回去!我不會在同一個人身上第二次犯錯!”

我沒有再跟上,目送他身影消失又出現。士兵再次吹哨:“六十!完成了,我去報告團長。”

成陟松了口氣,仰頭倒入雪地。我吓得奔跑上前,卻見他眼睛睜得很大,眼珠子朝我偏來。

我下蹲他坐起,看他脖頸暴起青筋,沖我怒吼:“你他媽有病啊?來這裏幹什麽?還想耍我玩?!”

吼完他就走,一點回頭都不帶。我拂去鞋面積雪,感覺腳趾凍得硬邦邦,連用力按壓也不覺疼痛。

我試圖去撸鼻涕,背後忽然多了陣暖意。我擡頭,成陟一件軍衣罩下,臉部愠色不減:“還愣着?有本事你就在雪地窩一夜,不死算你狠。”

我脫了軍衣想給他披上,他用力奪回:“不稀罕就算了。”

說完,他随意搭上肩頭,往宿舍方向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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