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節
借着未盡的微醺,給我講了一個雲淡風輕的故事。可我知道,那是他自己的經歷—
我和簡白認識的時候,他已經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中式簡餐吧了。而在此之前,他在一家中餐館做主廚。那時候,他和萬千在陌生城市打拼的勞苦大衆一樣,過着油膩膩的生活。
可他算得上廚子中最有文化的,因為出國之前,他是國內一家大型圖書公司的資深出版人。
簡白出國,完全是因為他的前女友。可他不願意稱她為“前女友”。我也問過他為什麽,他固執地說,因為自己沒再陷入戀愛,她也還活得旺盛,為什麽要用過去式?為什麽她要被叫作“前女友”?
誰都聽得出來,他這番說辭不過是在自欺欺人,不過是在逃避自己愛到潰不成軍還遭對方讨伐的殘酷現實。舊的揮之不去,新的無處落腳,這是一條死胡同,很容易使人陷入進退維谷。
女孩兒叫左星,天津人,簡白和初戀分手,還沒緩過來呢,就被左星收留下來。倆人大學畢業不約而同選擇留在北京打拼,于是相擁着度過了人生的寒冬。
後來,他們在管莊租了一間屁股大的公寓。每天在公司面對老板嚴苛,下班回到家,小小的公寓便成了他們的溫暖宇宙。
工作第四年,簡白好不容易混成公司中高層,才華顯山露水,人脈也逐漸開枝散葉。眼看他就要晉升為人生大贏家,不料情場出了差錯。
左星也沒與簡白商量,便擅自聯系到歐洲的一所大學讀金融。先斬後奏,簡白知道的時候,左星早已拿到了簽證,甚至連機票都已經訂好了。
他們大吵一架,冷戰三百回合。原本火熱的戀情陷入冷場。
一個多周後的傍晚,簡白回到家,憑空喚了幾聲無人應答。他進卧室欲看個究竟,這才發現左星的行李箱不見了。簡白出門去找,尋遍所有左星常去的場所。終于,在一家港式茶餐廳的屋檐下看到了她模糊的身影—
時間已然臨近午夜。左星靠坐在一只及腰高的拉杆箱上,流着淚,按着手機屏幕抽着煙。腳邊不遠處撐着把透明的長柄傘,眼前是這座城市淅淅瀝瀝的雨夜。
簡白被澆得渾身通透。他來不及擦拭身上臉上的雨水,二話不說,上前将左星一把抱住。他喃喃自語道:“既然留不住,那我就跟你走。”
簡白的再三阻撓,最終拗不過女友的執着。左星前腳剛飛往歐洲,簡白仰頭望着空中一掠而過的巨大翅影,內心就按捺不住了。
不到半年的時間,他退掉北京的房子,辭掉工作,料理好各項事宜,揮別好友,來到了歐洲。
“涉世未深”的簡白,滿以為憑借自己的滿腹才華以及相對穩固的社會關系能夠在歐洲找到一個相對體面的工作,不料落地了才發現,預設溫柔,現實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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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乍到的那段時間,簡白在一間大學報名語言課程。那時候,左星上課之餘在一家古董店做兼職。
簡白将帶來的錢三成存入銀行七成給了左星,生活費他出,房租他出,旅游費他出。總而言之,他自願承包了兩人共同生活中的一切“業務”。
左星也曾提議過,說不如入鄉随俗AA制,或者按比例共同承擔生活費。可簡白說:“不用不用,你賺的錢你自己存好,一來以備不時之需;二來畢竟身處異國他鄉,穿着體面更加重要。你可以将這些錢當零花,買買自己喜歡的包包、香水或者口紅。”
簡白盡職盡責地扮演着“家庭好煮夫”的角色。日子久了,左星的開銷越來越大,早出晚歸的次數越來越多。簡白詢問過幾次,左星都草草解釋說,出差談客戶,有時候兩天要跑三四個城市,經常需要在空中飛來飛去的。
一年到頭,簡白帶來的錢不知不覺花掉了大半,語言課程也就要結束了。為了賺生活費,也為了拿到新的簽證,他在語言班同學的推薦下,到市中心一家中餐館應聘大廚。
通過一番考察,闖過層層關卡,不料大廚沒聘上,簡白被錄取成為一名後廚洗碗工。
拿到合同的時候,簡白的心一下就涼了。快餐店的廚子就已經夠Low了,洗碗工又算是怎麽一回事兒啊!猶猶豫豫了好多天,他還是将這消息告訴了女友。
左星聽到一半便明顯流露出三分嫌棄七分不悅。不等簡白說完,她毅然将他的話打斷。她從沙發上起身,赤腳站在地板上。
她說:“雖然這是你自己的事,可我的确有一些失望。因為我一直以為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可從來沒想象過,生活會從雲端跌到油壇裏。”
簡白心內泛起陣陣酸楚,沉默良久,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我落入今天這步田地還不是因為你嗎?你要是不折騰着半道殺出國,我怎麽可能退房賣車,辭掉原本體面的工作,放棄原本擁有的一切呢?如果按照原路繼續走,我們現在很可能已經結婚了,”
左星一聽,瞬間炸毛。她反唇相譏:“我從來就不是瞎折騰!我這是為了追求人生進步!再說了,是我求着你跟出來的嗎?是我要你退車賣房辭掉工作嗎?現在你抱怨我,後悔我們就分手啊!您可千萬別因為我而委屈了自己!”
左星一口氣說完,風一般沖出家門。可這席話如同巨石,向着簡白的心淵深處翻滾,下沉,直至徹底墜毀……
簡白坐在餐桌前面,渾身癱軟大腦空白,遠遠兒看上去,整個人像是一只被抽空的球。
淩晨兩點,左星窸窸窣窣的開門聲将和衣躺在沙發上的簡白驚醒。他整晚都在等着她,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竟然睡着了。
左星打開燈,定定站在門口。她的雙眼腫成了兩顆核桃,不用猜就知道剛剛才哭過。
簡白迎上前,扶她坐在沙發上,揉着她的背,輕聲安慰。
他說:“親愛的,別再跟我生氣了好嗎?目前的狀況已然如此。一條路擺在腳邊也沒得選。好在我們都還年輕啊,從頭再來也算是豐富了生活體驗。不過我向你保證,我會以最快的速度賺足夠的錢,要麽等你學成打道回國,要麽在此開始一份屬于自己的事業,然後我們結婚生子,一切都會好起來。”
左星聽他這麽一說,內心的洶湧一觸即發。她一邊號啕大哭一邊往他的懷裏鑽。鼻涕眼淚蹭了簡白一胸。可是簡白高興啊,因為他知道,左星這麽做,顯然是與自己握手言和了。
就這樣,簡白從洗碗、切菜、打掃廁所做起,憑借在國內單身時期練就的二把刀的烹饪技能,漸漸提升為主廚。過了大半年,左星和朋友合夥搞了個小型風投,說既然簡白努力奮鬥,她自己當然也不能閑着。
簡白一邊煎魚一邊點頭稱道,可左星扭捏了好一會兒,終了,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資金還有一個小缺口。”
簡白周身一怔,木鏟随即自掌中脫落。左星吓了一跳,發出“啊”的一聲淺淺的驚呼。
簡白垂着頭,沉默了一下,擡頭沖左星笑得溫柔。他彎腰撿起鍋鏟,揚了揚眉毛,解釋說是因為菜油放得多,手心打滑了。接着,他走進卧室,從衣櫃最底層取出一張銀行卡。
他将左星叫到身邊,無比鄭重地看着她的雙眼,他希望從中獲取一絲勇氣、一絲膽量,興許還有一絲遲來的希望。
良久,他遲疑着将金卡遞給左星:“最後一筆存款。全數奉上。”
左星攥着卡,突如其來的感激之情浮現眼底。她踮起腳,熱切地吻上了簡白的臉。
果然,左星沒令自己失望。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她的應酬越來越多,與越來越多的客戶出現在各種各樣的高檔場合。
而三十過半的簡白,終于變成了一頭異國後廚裏的困獸,他成天到晚戴着頂油兮兮的廚師帽,炸着冒牌的天婦羅。休息的時候喝兩杯啤酒,坐在矮板凳上,窩着身子,用手機看看曾經嗤之以鼻的娛樂節目。
她的天地視野日益開闊,而他則漸漸陷入了生活的逼仄。
可是簡白從來沒有抱怨過。他也曾扪心自問過無數次,怎麽就一腳踏空落入人生沼澤?可靜下心來想一想,當時咬牙跺腳選擇出國,不就是為了和星兒團聚嗎?現在他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她安靜的側臉,這不就是所謂的夢想成真嗎?
日子看上去一帆風順,實則不然。簡白一心一意甘願畫地為牢,左星卻盤算着如何逃離苦海。
其實,很多事從一開始就已經預感到了結局。往後所有的千回百轉,都不過是為了拖延散場的時間而已。
不久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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