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是錯覺吧。

應該是, 錯覺吧。

天知道是怎麽回事,埃迪總有一種全身都在發毛的詭異感覺。

詭異感覺的來源似乎是奧茲——奧茲曼迪亞斯。他其實打一開始就沒忘記那小子的全名,只是裝作記不住, 故意喊前面兩個字而已。

能對承受能力方面尤其強悍的埃迪造成如此厲害的精神污染, 那小子可以說是相當了不起了。

而那種“感覺”要怎麽形容呢?這也是一個難題。

好吧,用最簡潔明了的餘音……那麽一個或者兩個詞就能概括。

——膩歪。

——惡心。

最先想到的, 就是這兩個形容詞了。

說那小子“惡心”, 倒不是對他本人有什麽意見, 純粹是由前一個“膩歪”引申出來的直接感受。

奧茲曼迪亞斯也不知道是怎麽吃錯藥了, 從某一天開始, 行為舉動忽然一改以前的作風。

變化之快,改變幅度之大,表達方式之直接,讓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算是很直接的埃迪都有些受不了。

如果要詳細點來描述,那就是——在某一天之前,奧茲曼迪亞斯雖然也是沒事就天天纏着他,在他身邊打轉,但做的事情就只有不停不停不停地挑戰他這一件。

現在就有點不一樣了。

挑戰還是每日必做的事項之一, 只不過, 他擅自增加了無數在埃迪看來很沒有意義的糾纏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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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三年多前勉強算是正式承認了奧茲曼迪亞斯是自己的弟子, 埃迪對待他認真了很多, 很少會覺得不耐煩。

然而如今,那不耐煩的情緒竟然又跟着回來了。

起初還只是不耐煩,萬萬沒想到, 很快不耐升級,變成了現在的——頭疼,無奈,難以言喻,很想揍人。

“我再确認一遍,你給我老實回答。奧茲曼迪亞斯,你的腦袋是不是在哪裏撞壞了,弄來這麽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是想幹啥?”

“啊?聽不懂你的意思。別說這個了,今天送的,你不喜歡麽?”

“…………老子在問你,平白無故給我送什麽花。”

“哦。”奧茲曼迪亞斯恍然,也果然表現得坦率極了。

“就是想要送給你啊。”過了幾個月,似乎又長開了一點的年輕人笑着說。

這麽一看,才真的叫做稚氣全失。

褐發褐膚的青年長到了只比埃迪矮一點的高度。

他有太陽神般的威嚴,舉手投足間皆帶着成熟穩重,如若讓面色冷峻,便能使旁人無法直視他的雙眼。

初見之時只到腰、只要被無視就會自己發脾氣的小王子長大了,他這副模樣,就算是埃迪,也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成為了一個正值盛年、因而野心勃勃的男人。

不過——這都是表面!

埃迪起初還對好不容易認可了的弟子的成長頗感欣慰,沒過多久,對方就嚴重地破壞了他對他的期望。

幼稚……本質是越活越回去了,比十二歲的時候還要幼稚!

埃迪(頭開始痛):“所以說,沒事送我花幹嘛。我看着像是喜歡花的人?”

奧茲曼迪亞斯(毫不猶豫):“嗯,不像。”

埃迪舉起拳頭。

奧茲曼迪亞斯:“但是,這是我的心意。”

“想要借此表達的我的心意——比如感謝,還有別的什麽,老師可以猜一猜。”

“沒興趣,快點拿走拿走。”

“……不要?”

“不要。”

“真的不要?”

“……”

“……”

“行了行了行了,不硬塞給我你小子是不會死心的。拿來吧,我看看今天又是什麽……啧,蓮花?”

盯着這一瓣接一瓣湊在一起的花,埃迪的頭更痛了。

奧茲曼迪亞斯這個煩人的小子還在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他不能像以前那樣随手把花往自己口袋裏一塞,就只能皺着眉,頗為小心翼翼地拎着。

“表達感謝你就不能換種方式嗎,口頭感謝我覺得就——”

“不行!”

埃迪:“……”

以前是他經常不留情地打斷話多的王子,現在王子長大了,皮硬了,居然敢反過來打斷老師的話。

“我要給你準備最好的。這句話從我口中說出來,就一定要做到。”聽聽這語氣,多傲慢。

轉過話頭,奧茲曼迪亞斯還理直氣壯地埋怨他:“還不是老師你。除了酒,就沒有別的喜好了麽?酒有妮菲塔麗和摩西送了,我要選擇不一樣的。”

“你對官職沒有興趣,不喜歡一般人最愛的黃金,寶石,布綢。你想要什麽?告訴我,我要給你找來。”

從這小子的口中說出的話,還是那麽傲慢。

但埃迪聽着,煩是煩,卻仍是無法忽略他話中的赤誠之心。

他想要什麽,就給他找來……好吧,暫且忽略他如果真的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就只會自己想辦法得到,不會讓別人插手這一點。

那麽,他想要什麽?他喜歡什麽?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喜歡美人兒,比美酒還要喜歡得多一點。

最好是藍色。藍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如果不是藍色也沒關系,恩奇都那樣的他也很喜歡……算了,不提恩奇都。

換一個內容。再次一點點的,他還喜歡積極的,熱情的人或事物。

然而,他喜歡的,他想要的,都已經找不到了。

……

哦,等等,按照這個标準來看……

埃迪轉眼往旁邊看了看,那像是對什麽都漠不關心的神色略有改變。

奧茲曼迪亞斯:“?”

他顯然不知道男人在一瞬間想到了那麽久遠之前的事情,只覺得男人這回盯着他,眼神似是若有所思。

然後——不等疑惑浮現,他就被埃迪一句話給砸懵了。

“唔,雖然你既不是美人也不是美酒,但好歹和熱情積極沾了一點邊兒。”

“那麽,奧茲。”埃迪認真地看着他,“我很喜歡你,目前喜歡的就是你了。”

——所以混小子,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後就別往我這裏塞了啊!

他想表達的是沒說出來的這個意思,稍稍照顧了一下奧茲曼迪亞斯的自尊心。

可是,沒想到的事情又發生了。

奧茲曼迪亞斯突然陷入了恍惚狀态。

埃迪一臉莫名其妙。

“喂!喂!奧茲,傻小子!你在發什麽呆?”

“……不行,我還沒有做好準備。啊,不過,老師你的坦然真是讓我格外欣喜!既然如此,我也——”

“哦,漏了一個。妮菲塔麗我也很喜歡,她比你可愛多了。”

“…………”

“說起來,是誰教你來送花的,妮菲塔麗,還是摩西?”

“哦……”莫名消沉,然後一口咬定:“摩西。”

“摩西會給你出這種馊主意?”埃迪将信将疑,但最後還是沒有深究,只道:“以後不要送我花了。不知道你們是什麽習慣,反正……”

奧茲曼迪亞斯微愣,就見男人此時已經移開了目光,只有聲音傳進耳裏。

“我一直覺得,這是表達愛意的方式。這些花,不要亂送,給以後你确定了心意的,真正喜歡的愛人吧。”

“……唔。”

奧茲曼迪亞斯差點就袒露了自己的心聲。

但,讓他臨時停下來的原因,還是埃迪。

男人的神情沒有變化,可奧茲曼迪亞斯卻沒來由地覺得,他想起了什麽不願跟自己提及的往事。

大概不是錯覺。

似是悵然,又有些許落寞。很淡很淡,但确實存在。

另一邊,埃迪說完了話,等了半天都沒等到某個傻小子的回答,不禁又扭頭看了回去。

他還以為奧茲曼迪亞斯被他打擊了積極性,杵在那裏不高興。但回頭一看,表情好像又不像。

具體是什麽表情有些難概括。

确實有生氣的成分在,好像又還有,某個很在意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了似的耿耿于懷。

埃迪無法理解情窦初開(雖然這麽說很奇怪,但确實是這樣)的年輕人激昂澎湃的內心世界,也不打算往深裏探究。

他簡單粗暴,直接動手。

啪!

“愣什麽!今天還打不打,我還想睡個午覺呢。”

奧茲曼迪亞斯:“……”

奧茲曼迪亞斯:“打!”

每日必定完成的事項開始了。

除卻埃迪終于需要稍稍認真一點才能把武力方面也成長飛快的弟子踩倒在地,挑戰的結果一如既往,沒有改變。

嗯……

挑戰結束的後續,好像變了一點。

“老師……”

本來應該老老實實在地上喘粗氣挺屍的徒弟不知什麽時候有了陋習,總喜歡帶着一身的泥和灰,往幹幹淨淨的埃迪身上黏。

奧茲曼迪亞斯把自己滿是汗漬的下巴擱在男人的肩上,同樣濕漉漉的臉就貼着男人的耳根。

明明整個人都像是沒有骨頭似的挂在他身上,這小子的雙手卻不閑着,不着痕跡地從老師的腋下穿過,就這樣,嚴嚴密密地環住他。

“……不要得寸進尺啊。”

又是這渾身起毛的感覺。埃迪要被膩歪死了,褐色的短毛也貼着他的臉,還頗為紮人。

“越活越回去了,這是在對着我撒嬌?”

“沒有,只是想這麽抱一抱。”

“去抱你父母,抱摩西,離我遠一點。”

“不要。”

明明是在撒嬌卻死活不承認的小子在他頸窩邊蹭了蹭。

随後,大概是無意間蹭着蹭着碰到了——不,這根本就是故意的。

奧茲曼迪亞斯偏過頭,嘴唇剛好碰到了埃迪的側臉,在靠近嘴角的地方很是光明正大地親了一下。

埃迪:“……”

下場很明顯。

高大威嚴不容小觑的未來法老,又被他的老師丢出去了至少二十米遠。

……

然而。

有一點,埃迪顯然沒有意識到。

時至今日奧茲曼迪亞斯能成為得到他認可的弟子,除卻天賦,百分之八十的原因都在于——

說好聽點是堅持不懈,說不好聽點,就是死纏爛打。

這死小子死纏爛打的精神多年以來不僅沒有減少,反而還大幅增加了。

不讓奧茲曼迪亞斯傻兮兮地送花過來之後,埃迪沒想到,死小子十分自然地轉移了目标,竟然把每天挑戰完都頂着汗往自己身上黏的這一陋習長期延續下來。

哦,還不止,平時只要待在一塊兒,死小子還是要大大方方地黏上來。

從背後摟腰,從前面環住肩膀,冒着被揍的風險也要頑固不寧地往他臉上吧唧一口……

埃迪:“……這徒弟我還真的是越養越小了。”

雖然已經活了這麽久,但是,眼睜睜看着一只張牙舞爪的幼稚小豹子,慢慢地變成現在這個幼稚的——傻子,這樣的體驗還是第一次。

埃迪也拿不準,奧茲曼迪亞斯這種是普遍現象還是特例。

實在是頭疼,但時間一長,他也懶得管了,揍了一次一次不也沒用。

所以,奧茲曼迪亞斯很快就欣喜地發現,再試探着抱上去的時候,老師嘴上說着快滾遠點不然揍你哦,實際上并沒有動,一臉懶散地任由他抱。

又過了一陣,連明目張膽的動手動腳、再明目張膽一點的親吻,老師也不管他了。當然,他最想親到的那個地方還是不行。

得到了以上戰果,奧茲曼迪亞斯還算比較滿意。

現在的他已經可以讓老師毫無防備地閉上眼,把他當做墊子靠着睡下曬太陽了。

這麽親近,後面再接再厲,讓老師更加縱容他,豈不就只是時間的問題?

總之——奧茲曼迪亞斯神采飛揚,走路帶風,昂首挺胸,不知道他心裏在喜滋滋想什麽的旁人看到他這副模樣,免不得要陶醉于猶如雄鷹般等待展翅翺翔的王子殿下的英姿。

有一天,意氣風發的奧茲曼迪亞斯又準備去找埃迪。

結果,在路上,他偶遇了大概有許久沒見的摩西。

成人之後,這對義兄弟見面的時間少了很多,不僅是因為奧茲曼迪亞斯一心都放在埃迪身上,摩西那邊,似乎也有自己默默準備着的事情。

不過呢,即使見得少,他們的兄弟情誼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奧茲曼迪亞斯這次在路上撞見摩西,自然很是欣喜。

然而,他剛剛開口:“摩——”

摩西就露出了格外真誠、但不知怎麽略有一點奇怪的表情:“恭喜你,奧茲!”

奧茲曼迪亞斯(懵):“恭喜我什麽?”

摩西:“你和妮菲啊。祝福你們的愛情和婚姻,以後一定可以永遠幸福。”

奧茲曼迪亞斯:“…………愛情和婚姻???我和妮菲塔麗???”

摩西沒想到奧茲曼迪亞斯會是這個反應,也愣了:“你們訂婚的事情,難道你還不知道?”

奧茲曼迪亞斯:“我!根!本!不!知!道!”

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唔……”摩西似乎很是疑惑,但還是決定像計劃那樣,對親愛的兄弟獻上最真誠的祝賀:“遲一點知道也沒關系。這不是很好嗎,兩個相愛之人的結合……”

“等一下。”

奧茲曼迪亞斯突然打斷了他,語氣冷峻。

“誰說我和妮菲塔麗相愛了?”

摩西震驚:“什麽?你不喜歡妮菲?那以前,你對妮菲的關注是怎麽回事。”

奧茲曼迪亞斯的眼神古怪了起來。

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打量起了自己的義兄,似乎可以把外表溫文爾雅的白發青年的內心看穿。

奧茲曼迪亞斯:“摩西,你誤會得太徹底了。”

“我和妮菲塔麗只是朋友,那家夥……咳。”他頓了頓,語氣堅定不容置疑:“我喜歡的不是她!”

“難道還有別人嗎?”

“當然。”

奧茲曼迪亞斯看向摩西,一字一頓:“我喜歡老師。不,我愛上的是我的老師,埃迪。”

摩西驚得差點把節杖丢了:“…………”

奧茲曼迪亞斯神色從未有這般嚴肅,他托腮,沉吟。

然後,他就明白了。

“怪不得妮菲塔麗會對我說那麽一句話。”

——王子殿下,我幫了你這麽大的一個忙,你以後可得好好感謝我哦。

“嗯,這就沒問題了。摩西!”

“怎麽了?”

“我想要的是埃迪。”

奧茲曼迪亞斯一把将瘦瘦弱弱的摩西拽了過來,目光炯炯:“你喜歡妮菲塔麗,妮菲塔麗喜歡的也是你——”

“很好,達成共識!”

“……?!”

*****

如果奧茲曼迪亞斯沒有在半路上遇到摩西,并且停下腳步攀談,這個時候,就算他去平時埃迪曬太陽的地方找埃迪,也是找不到人的。

因為埃迪在這幾年來一直很關照的小姑娘妮菲塔麗那裏,一時半會沒打算回來。

也就是說,那個越來越黏糊人的傻徒弟,又一次可憐地被他給暫時性遺忘了。

他過來的時候,妮菲塔麗正坐在院子裏。

服侍她的仆人遠遠地看到埃迪走過來的影子,一刻也不耽擱,立即就退了下去。只在庭院的門口留了兩個侍女,遠遠地望着他們這邊。

“臉色怎麽還是這麽難看,沒有好好吃飯?”

埃迪走到妮菲塔麗坐着的木椅邊,垂眼看到同時轉過臉來的少女的臉色,當即就不由得皺起了眉。

他很不滿意。

受人種和環境影響,這裏的人都是褐色的皮膚,妮菲塔麗也不例外。

不過,小時就能看出五官秀麗的妮菲塔麗長到了十八歲,頓時顯得更加美麗。

在埃迪眼裏,妮菲塔麗外表發生的變化雖然也很大,但總體來說,還是那個他覺得十分順眼、時不時可以帶着她任性一下的小姑娘。

也因此,總是慣着的小姑娘變得這麽萎靡不振,他看着自然很是不舒服。

而且,讓小姑娘變成這樣的原因裏面,或多或少還有他的一份。

“啊,埃迪大人,你怎麽來了。”

妮菲塔麗見到他來,喜悅之餘,竟然很驚訝。

如果是之前的她,這時肯定會激動地站起來——雖然長大了,不至于還像小時候那樣羞澀地跑到男人跟前抓住他的衣角,但也會邁着輕盈的步伐走到男人的身邊。

然而,現在的她站不起來。

不是說腿腳出了什麽問題,沒有這麽嚴重。少女的腿上搭着一張小毯,即使如今天氣正好,她也穿得格外地多。

是身體上的毛病。

幾個月前,嘗試召喚術留下的後遺症。

畢竟召喚出了那麽強大的存在,在英靈之中也是最頂級的,況且,來的還是英靈的本體。

就算某個已經被埃迪遺忘到天邊且并不準備在意他的男人及時切斷了契約,妮菲塔麗的魔力被抽幹還不夠,生命力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所以,在幾年之內,她只能像現在這樣休養。

“這麽吃驚做什麽,就不能來看看你麽。”

“不是這個意思啦……因為,聽說埃迪大人最近都在皇宮心無旁骛地指點奧茲曼迪亞斯,不讓任何人打擾。所以沒想到會有時間到我家來,唔。”

“指點倒是沒錯,心無旁骛——我知道了,那小子在亂傳什麽!回去收拾他。”

“哈哈哈~”

妮菲塔麗笑了起來。

笑得這麽單純可愛,不着痕跡就把某王子出賣了的人,絕對不是她。

“沒記錯的話,妮菲塔麗,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咦……對呢,埃迪大人不說,我自己都要忘了。”

“那好。”

埃迪道。

他也不拖延,開口,便說出了自己今天過來的真正目的。

“妮菲塔麗。”

就像很久以前,他曾經問過許多次的那樣。

“想要去什麽地方看看嗎,還是說,你想要什麽禮物。”

“十八歲生日,再加上——慶祝慶祝你和奧茲那小子的訂婚。說吧,什麽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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