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早啊, 埃利克,一個人出來玩嗎?”
“喲,埃利克, 聽說天草大人去外地辦事了, 你沒跟着他一起?”
“哎呀,埃利克來得正好。給, 吃一顆糖吧。”
跟往常沒有什麽區別, 一出來, 走到人多的地方, 受到的都是這麽熱情還毫無顧忌的待遇。
雖說埃迪早就習慣了, 也還是覺得很吵,但別人非要跟他搭話,也不能當做沒聽見,便随口應幾聲:
“有什麽可玩的,我出來曬太陽睡覺。哦,那小子愛去哪兒去哪兒,難不成還怕他走丢了。……好吧,我就吃一顆——呸!甜過頭了!”
他被這顆甜得都要把牙齒給化掉的糖膩得表情都扭曲了, 硬是灌下了好幾杯水, 才讓那股膩勉強壓下去。
過不了多久, 在埃迪剛到陽光最充裕的房頂躺下的時候, 不早不晚,牙就開始痛了。
這是非常糟糕的情況,他的心情也變得很糟糕。
“牙痛”這個簡直不敢相信會出現在人類最強的男人身上的病狀, 也是在他縮水之後才出現的。就跟埃迪絕不相信自己居然會生病那樣,他更不相信,自己居然會突然間牙疼。
哦,好像也不是“突然間”,有相當合理的理由——
甜·食·吃·多·了。
在埃迪的身高腿長大魔王時期,甜食這種東西他幾乎從來不吃,偶爾看一眼,随手就塞給了身邊的小鬼——最開始是妮菲塔麗,然後是阿爾托莉雅,最後就是耶底底亞了。
他從來都沒有“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甜食吃多了會蛀牙”這個意識,因為沒看見過這幾個小孩兒喊過牙痛。
縮水之後,埃迪還是對甜食沒有多少興趣。但是,就因為他一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總會有人捧着臉興奮地往他的手裏塞吃的——這樣的行為可以稱之為“投喂”——其中出現得最多的就是各種糖。
做工很粗糙的糖,看模樣也不會很好吃,但卻是這裏生活頗為窘迫的人們能拿出的最好的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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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他們把最好的東西都塞給了他。
埃迪起初根本就不想要,更被這殷勤得受不了的态度弄得相當不自在,還不免有些生氣。糖已經塞在了手心裏,他正打算随便丢到哪個地方不管,可是,在真的丢掉之前,他又莫名地頓了頓,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粗糙的糖塊。
“……”
“算了。”他撇嘴,“反正這破地方也沒什麽好吃的。”
秉着不浪費食物的想法,一臉不耐煩的最強的男人往嘴裏塞了一顆糖,不耐煩地咀嚼咀嚼。
“……”
“……”
靠。
整個人縮水了,連口味也微妙地變了。
以前覺得不怎麽樣的甜食,這會兒嘗一嘗,竟然覺得——還算不錯???
這絕對是一個會讓他無比不爽的發現。
埃迪便如此不爽地把剩下的糖一口氣全部吃光,回去之後,再理直氣壯地要求天草把今晚的菜單改一改,加一點甜的東西進去,讓他換換口味。
“啊?好的。”
天草雖然不知道埃利克為什麽會突然想換口味,但還是依言給他換了菜單。
連續幾天,埃迪的早餐午餐晚餐都離不了甜味。
于是,就在這幾日的甜食攻勢之後,埃迪……就非常丢臉地牙痛了。
埃迪(驚怒不已):“這種奇怪的疼痛是怎麽回事!明明根本算不得什麽,但就是讓人覺得煩不勝煩恨不得把牙齒給全都拔掉——嗚,媽的,不要阻止我!我自己動手!!!”
實在是太奇怪了。
埃迪是什麽人,即使半邊身體被捅個對穿都不會喊一聲痛的人,對于足以讓普通人瞬間暈死過去的劇痛更是早就習以為常,再痛也不會皺一下眉。
然而,如何能夠想象——區區牙疼,會讓這樣可怕的一個男人神情忽然變色?
“別別別,冷靜一點埃利克,還沒有到必須把牙齒全都拔掉的程度啊!”
幸好天草冒着被憤怒的男人(內在)一巴掌打飛的危險,毅然決然地把他按住了。
牙疼跟普通的疼痛不一樣。就像埃迪所說的那樣,明明算不得有多痛,放在他這裏更是不值一提,然而,就是煩人!
纏纏綿綿磨磨唧唧疼個不停,還是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斷斷續續的刺痛,從開始到結束,拖個一整夜都不誇張。
“你甜的東西一下子吃得太多啦,晚上肯定也沒有認真刷牙,所以……沒事,這是暫時性的牙疼,不嚴重,我給你上點藥,以後注意一點就可以了。”
“咬!庫店!”(藥!快點!)
最後,就是天草不知從哪兒倒騰來了一碗黏糊糊的藥膏,給他小心地上到了痛的那顆牙齒上,過了一會兒才算好。
在那之後,埃迪連着一個多月不想看到甜食,直到天草忍着笑,再跟他強調了一遍少吃一點沒關系,他的警惕态度方才勉強好轉了些許。
這一次牙痛也是意外。
就如前面提到的,天草四郎這幾日不在。
幾天前,有兩個遠道而來的客人上門拜訪他,與他進行了一番交談過後,天草便決定與他們同行,去鄰城走一趟。
他們讨論了什麽跟埃迪無關,他也懶得去聽。天草對他說起要出一趟遠門,過幾天才能回來時,他也是相當敷衍地讓小鬼愛去哪兒去哪兒,不要打擾他睡覺,送行是更不可能的。
反正在外面待幾天就回來了,有什麽值得送的。
天草一走,埃迪的日子過得反倒比以前潇灑得多,因為總在耳邊想起的念念叨叨也跟着消失了。
結果——這就是疏忽滋生的來源。
埃迪稍微有些失策了。
他還是低估了不畏懼他的威嚴的人類對他的熱情,也不知不覺放低了自己的危機意識。每次出門晃蕩,有人給他塞糖,他明面上很嫌棄,但其實,糖全都被他一口氣幹掉了。
這麽一來,曾經遭受的慘痛經歷再度氣勢洶洶地來襲,将沒有設防的人類最強給打懵了。
連神都沒能做到的事,居然讓區區牙痛做到了,這簡直是……
奇恥大ru……r……
“……”
“……可惡!!!”
這下太陽不用曬,覺也不用睡了。
埃迪面無表情地坐起來,仔細一看,有一邊腮幫子還有些微腫。
他現在終于覺得,天草居然在這關鍵時刻出門晃蕩,這非常地不好。但是,如果要他為了區區牙痛(沒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屈服于微弱疼痛之下!)專門跑過去找天草讓他把治牙痛的藥再弄出來,又太小題大做了。
埃迪決定等。
天草已經去了三四天了,最多再等一兩天就能回來,他難道連這兩天都忍不過去?
當然不可能。
于是,埃迪便安然——不,其實還是很暴躁——地等待。
等了一天。
等了兩天。
再等到第三天,第四天……
天草都沒回來。
反倒是有消息先一步慌亂地來到城內,讓所有人都知道了:幕府的人又一次開始清繳信教的平民了。
就在鄰城,距離他們不算遠的地方,幕府的軍隊抓捕了五百多個教徒,當衆将他們處于火刑。
五百多人,全都活生生地燒死了。
将天草請去做客的那兩個外人,就在那五百人之列。而天草四郎的下落……或者說,他是死是活,全都暫且不明。
據說,幕府對教會信徒的殘酷打擊才剛剛開始,那五百人只是殺雞儆猴的示範。
肅殺之風很快就要吹到他們所在的這座小城來了。
平時耽于享樂,從不管城中事務的城主似是收到了風聲,竟也對城中之人下達嚴令,禁止任何人出城。天草四郎的家人已經被看管起來了,城主态度的驟然改變,已經足以說明很多事情。
——危險!
——不允許出城,更不允許私下讨論……突然遭此變故,那還沒有回來的天草四郎,又應該怎麽辦呢?
*****
——再不收斂一點,小心什麽時候就會被當做出頭鳥抓住殺掉哦……你這個傻小子。
可能是因為曾經被人不鹹不淡提到的事情真的發生了,本來是相當危急的情況,天草的腦中仍是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了這句話。
是提醒……肯定是提醒吧。
雖然那個時候,說出這番話的人并沒有正眼看他,只給他留了一個似睡非睡的慵懶的側臉。
要想理解,只能再回想一下那時大致的前景。
為了磨練自己自然而然就擁有的魔術,天草自創了一種修行的方式。他将魔力聚集在腳下,讓自己在努力保持魔力不散的前提下,自如地在水面上行走。
他将之看作修行,并且能夠十分清晰地認識到,自己雖然能夠乘坐“魔術使”,但也真的就只是個半吊子,離魔術師的水平還太差得遠。
可這樣的情景看在不知情的凡人們眼裏,就變成驚人的神跡了,天草的“神使”稱號因此得以落實,并在後面的日子越來越深入人心。
一開始,天草還認真地解釋過,但沒有人信。再到後來,他就不再解釋了,更多的人相信他,也有更多的人希望得到他的幫助。
唔……這些似乎在更早的時候都已經提過?那就将話題轉回來。
這一日,天草依舊在水上進行他的修行。內容跟往日相比沒有任何的區別,唯一的差異,可能就是……
岸上。
以往他若不是獨自修習,岸上偶爾會有人追過來,用驚嘆以及憧憬的目光望着他,仿佛他真的是神明在世的化身。
而今天,憧憬的目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嗯,反倒是下一秒就要無聊得睡着的漠然眼神。
“不然呢?難道還想要我用傻子似的崇拜眼神盯着你看?做夢去吧,夢裏什麽都有。”
自稱只是因為無聊才跟過來的埃利克坐在河岸邊,全然沒有意識到,在這兒傻坐着明顯比他找個地方睡覺更無聊,這個借口找得實在是太爛了。
在水面上走來走去的天草。
被風吹得幾乎要飄到眼前的蘆葦。
視野裏就只有這一幕完全沒有變動的畫面,盯得再久,其效果大概也只有催眠。
“好傻。”
百般無聊的埃迪單手托着下巴,冷酷地嘲笑明明在修煉的黑發少年。
“啊,越看越傻了。”
埃迪用另一只手拍開唰啦一下就要撞到自己臉上的蘆葦,讓那根蘆葦凄慘地倒飛出去,狠狠撞到了蘆葦群中,激起一大片刺耳的嘩嘩聲。
“那些閑着沒事跑來看你犯傻的人是怎樣的心情,我真是沒法理解。”
而且這輩子可能都理解不了。
“哎,我說。”
矛頭終于又轉回到天草身上去了。
“天草四郎,你真打算繼續這樣下去麽。”
天草回頭,一臉的茫然:“什麽打算……埃利克?”
他一開始并沒有聽懂埃利克的意思,更沒有意識到,埃利克是在提醒他。那些內容,是後面才明白過來的。
已經在水面上來回走了幾遍,踩在腳下的鞋有些濕了,似有些額外的涼意鑽入了皮膚內。
天草轉身,面向岸邊的方向,便看到銀發的孩子剛好也擡眼望了過來。
前一刻還以為,看到的還會是一雙懶洋洋的眼睛,可真實情況是,天草在與那個孩子目光相接的剎那,不由得怔了一下。
一掃慵懶和無神,金眸中淩厲的光芒,竟像是将他這個人的內心都看穿了一般。
埃利克用他的眼睛告訴他,不是突發奇想,不是心血來潮的随口一提,他是認真地在問這個問題。
埃迪确實是認真的。
某一個問題,他發現得很早,卻因為之前對天草四郎這個人還不怎麽放在意,所以一直都沒有說。
後面雖然熟了一點——糾正一下,只能算是馬馬虎虎——又因為他懶得說,一直拖到現在,才忽然想了起來,算是找到了一個合适的機會。
“還能是什麽。”
埃迪輕啧,略過了天草那張好像真的什麽都不知曉的臉:“那個‘神使’的名頭——切,說起都惡心。反正,你也擔了許多年了吧。”
“還打算繼續擔下去麽?把不應該落到你身上的責任,不應該由你面對的困難和危險,更不應該讓你來接受的命運,像個傻瓜一樣繼續擔負下去,你,确定?”
“……”
語氣平淡,言辭卻異常尖銳。就像一根針,毫無忌憚地紮進了猝不及防的少年的心口。
感到了一陣刺痛。
但天草在短暫的錯愣過後,終是緩過了神,讓自己浮出蒼白的眼神重新平靜下來。
“這個……埃利克,突然說起這麽嚴肅的話題,我稍微……”
“不。”他徹底平靜了,雖然被袖口擋住的雙手在不為人所見的地方悄悄地握緊,“責任,困難,危險……還是別的什麽,我其實都沒有感受到呀,因為——”
埃迪猛地打斷他,語氣終于變了些許:“因為你并不覺得這是負擔,被人相信,成為人們的精神支柱只會讓你感到高興——煩死了,這句臺詞你也跟我說過好幾遍了,就不能換個花樣?”
難免煩躁起來,不僅是因為天草是個固執的死腦筋,還跟這些“臺詞”所代表的深層意義有更大的關系。
天草:“……”
“對不起,埃利克,我讓你擔心了。”
他其實還不能意識到自己錯在了哪裏,但就已經下意識地道歉了。這麽一個不合格的态度,着實會讓本就開始生氣了的埃迪更加生氣。
但是——出乎意料。
天草又驚訝地發現,埃利克在開口之前,把托着下巴的手放下,那已然浮現出煩躁的眉宇皺了一皺,竟是滿含忍耐地把脾氣暫時壓了下來。
他(努力)心平氣和地換了個問題:“傻小子,你的願望是什麽?”
“就是想要盡自己所能幫助他人?還是說想要從你所做的付出之中得到什麽?不可能只想單純地付出不求回報吧,絕對不可能,就連你們推崇的所謂的‘聖人’,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不出意外,天草又被問懵了。
可跟之前不同,這個問題的答案雖然遲了些許才浮現于心,但,卻是早早地——很早以前就出現在了他的心裏。
只是因為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他才沒有告訴別人,連自己的親人都沒有傾述。
那麽,埃利克……
——他會相信。
莫名地,這般毫不懷疑。所以,即使不知道埃利克這麽問他的用意,天草也在從稍稍的不好意思中脫離出來後,勇敢地說出了自己掩藏已久的真正想法。
“我——”
“我想,讓所有人都能夠幸福。”
伴随着話音,和心願一同誕生的熾熱情感壓抑已久,終于在這一刻得以脫出。
天草一時忘了埃利克不久之前看他的那個眼神,情不自禁地向岸邊跨出幾步,他注視着面色也發生改變的埃利克,雙眼中的光芒也是熾熱的。
“雖然這麽一說,你肯定又會笑我吧。但是,沒關系,我能夠找到一個願意聽我傾述的人,就已經心滿意足啦。”
“埃利克,在我第一次,聽到人們的祈禱時,我就有這個想法了。”
讓所有人都能夠幸福。
在這片土地上,不知為何,貧窮,苦惱,災難,總是無法斷絕。
稅收的嚴苛,暴風雨和幹旱的侵襲,內心的煎熬……也許是因為天草太早接觸到這些負面的信息,在聆聽祈禱之外的地方,看到的又是人們即使避不開苦痛也依舊歡笑着的面龐,才會讓他産生自己無法解釋的困惑。
不斷地思索。
在後面能夠聆聽大家的悲怨的更多的時間裏,不斷地思索。
然而,正因為無論如何——即使是可以稱為天才的天草來思索,也尋找不到可以解開這個困惑的方法。
他想得太簡單了。亦或者,他太早地接觸到這個世界所存在的最本質的疑難,不知該如何诠釋,以至于想法不由得天真了起來。
既然想不明白,為什麽大多數人得不到富足與安樂,卻還能心滿意足地笑出來,那麽,他的心願,決定了。
……就讓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吧。
重點是“所有人”,不分性別,不分年齡,不分貴賤。就如神給予世人的訓導那般,彼此關心,貫徹友愛,平等而和睦地生活下去。
這就是天草四郎的單純而堅定的願望了。
當少年笑着說出自己的心願時,聽到這一切,再看到他的所有表情的唯一旁觀者——也就是埃迪,跟他的反應截然相反。
埃迪的眼睛瞪大了。
順帶,嘴巴一張開,竟是半晌都沒能合攏。
他……
沒錯,這個表情就是震驚,呆滞,再加上呆滞過後感情色彩更為濃烈的——
“天吶,這小子還真的是個活生生的聖人啊!”
好像一年多前他也有過這樣的感慨,但感慨之中并非全是真心實意,還有更多是嘲諷。
埃迪沒想到天草把他想象的還要無可救藥……唔,不能這麽說。
應該說,天草平時看着那麽聰明,但實際上,居然比他想的還要天真。
只能用“天真”這個詞語來形容他。
“——這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趕緊死心吧,再換一個別的。”
從愕然中回過神,埃迪毫不猶豫,相當殘酷地戳破了這個天真到讓他都笑不出來的夢想。
“咦,咦咦?可是我還沒有開始……”
“只憑你一個人能夠做什麽呢?聽好了,小子,你的閱歷太淺,想法才會這麽——”
頓了一下,沒把那個可能會讓天草更受打擊的詞說出來,只接着道:“你把這個世界,把人類想得太簡單了。讓寥寥幾個人永遠和睦,都是無比困難的事情,更別說十幾個,幾百個,成千上萬,乃至于你所幻想的所有人!”
埃迪站了起來。
他直視已經走到近前,與他還有一米多距離的黑發少年,眼裏除了晦暗,恨鐵不成鋼的不滿更加明顯。
“人心是最複雜的。”
很難有機會,讓懶得搭理人,更懶得長篇大論的他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只能怪天草四郎是埃迪遇到的最不需要操心,但在某一方面又真是單純得讓人不得不操心的奇特的小鬼,看在這一年來吃的穿的外加住的……等等得來的種種,得到付出就一定會等量回報的他都得多說幾句話。
“你觀察到的,你認為的,不一定就是別人內心的真實想法。你想要把所有人都拉到所謂平等的同一條線上,就等同于把自己推到最危險的刀尖上,想要你的命的家夥只會多不會少,以你的性格,大概是不會防備的吧。”
“哦,還沒到那一步,你小子現在就已經在刀尖上站着了。要是想要好好地活着,就別——”
訓斥之言還未說完。
若有所思的天草終于擡起了頭,鄭重地道:“埃利克,我明白了。聽你的語氣,你好像……”
埃迪:“啥?”
“你好像——以前在‘人心’這個問題上,吃過很大的虧嗎?”
埃迪:“…………”
“臭小子,我吃沒吃虧關你什麽事!”
什麽都別說了,說出驚人之語的天草已經飛出去了。
這會兒用魔術浮在水面上都沒用,水性過了這麽久還是沒長進的少年徑直栽進了河裏,咕嚕咕嚕猛灌了好幾口河水,此時就在水裏拼命地撲騰。
“咕嚕咕嚕嚕——”
好好地“反省”了一陣,終于被罪魁禍首拎回岸上的天草癟巴巴地吐了幾口水,行動上卻還格外固執不休地伸手,拉住了埃迪的衣角。
“我真的覺得……像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啊。”
濕透了的黑發,濕透了的和服全都濕噠噠地貼在身上,他偏過頭,露出半張沾上了些許砂礫的臉,從琥鉑眸子裏顯露出了淡淡的朦胧。
也許,雖然他嘴上說着“這樣已經很好了”,但在未曾發現的心底裏,還是有疑惑尚存。
“最近幾年,沒有幹旱也沒有暴雨,雖然不是年年豐收,但人們的日子比往年過得更美滿。我聽到的禱告和請求,雖然不是所有都能做到,但,只要能看到大家臉上的滿足,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如果這就是‘幸福’,那麽,我的心願其實已經實現了吧?剩下的,就是将現下的幸福,更長久地守護下去……”
“所以我才說,你想得太簡單了。”
埃迪低頭看了一眼堅持不懈拉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忍了忍,決定當做沒看見。
這些話,用小孩子的軀殼來說,難免會顯得十分怪異。但在倒在地上的少年的視野裏,他看到的并不是一個幼小的孩子。
曾經認為是窒息前産生的“幻象”,莫名地又浮現在腦海裏。
看不真切,只能模糊地感覺到強大的,溫柔的……男人的身影,在這一刻,似乎與埃利克重疊在了一起。
他在今日說的這番話,也不能完全算是旁觀者的提醒。
這之中,也有經歷過無數十五歲少年想象不到的歲月的男人——以長輩的身份,對天真懵懂的晚輩進行的告誡。
“你這個‘神使’是假的,只有你自己知道,其他人已經默認了你的身份。那麽,一旦有什麽變故,你小子——哼。”
“該學會警惕了。”
第一次,有人這樣對他說。
包括父母、兄弟姐妹在內的所有人,信任他、将他視若神的使者的所有人,都只會對這個身材單薄的少年說:
——謝謝你。多虧了你。有你,有四郎在真是太好了。要再加油啊,我們以後都要靠你了。
在所有人都這麽說的時候,出現了一個人,告訴他:
——少逞強了,想要實現你那個心願……能不能實現我不予以評價,但是,至少得先把命保住吧。
“再不收斂一點,小心什麽時候就會被當做出頭鳥抓住殺掉哦……你這個傻小子。”
……
……
身體疲憊。
不,已經超出疲憊的範疇,達到早已超過極限,是在逼迫自己硬撐下去的艱難程度了。
是的,天草正在逃亡。他此時的處境究竟有多麽糟糕,一望就知。
這已經是他四處躲藏的第三天了。
之前得到教徒同伴的邀請,天草欣然前往鄰城作客。
本想要結識更多的夥伴,與更多的人交流,可沒想到意外突生。教徒們的隐秘聚集地不知何時暴露在了幕府眼中,在聚會的當天,幕府軍闖入進來,将在場的大多數教徒一舉抓獲。
天草沒有被抓住,因為在前往約定地點的路上耽誤了一會兒。等他到的時候,看到的已經是将秘密旅舍緊密包圍的軍隊。
藏身于圍觀的百姓之中,看到一個又一個被押送出來的教徒同伴,天草的心先是猛地揪緊,随後,竟是慢慢地變得麻木。
是被長久的劇痛所折磨,才導致的麻木啊。
他藏身于人群中,又看到了之前被抓走的同伴們被拖到此前人來人往的集市。
将木柴與人類的血肉全部吞噬的火焰,就那般熾烈地烙印在他睜到最大的瞳孔裏,疼痛,痛到難以忍受。
也就是在這一刻——
天草終于明白了,埃利克那日為什麽要對他說那麽多。
都被埃利克想到了。
不管是他的天真,還是……
總而言之,失魂落魄地離開火刑現場後,天草開始逃亡。
“神使”的名聲傳得比他想象的還要遠,這就導致了,他被追捕了。
因為毫無經驗,更不了解當地的環境,天草逃得相當辛苦。
他想盡辦法藏過去了前兩天,到了第三天黃昏之時,終于藏不下去。得到報信的官兵包圍了上來,堵住了天草匆忙藏入的暗巷的入口。
沒有出口。
兩邊、身後高聳的牆壁将無比幽暗的陰影投落下來,将氣喘籲籲的他罩在了裏面。
這就是……絕望的感覺嗎?
腿腳已經沉重得無法挪動,少年死死地按住胸口,任由汗水順着額角滑落,擦過幹涸的嘴唇。
這個時候,正應該祈禱。因為神無時無刻都在注視着他的子民,每一個信徒都這般相信。
可是,不知怎麽……
從陷入絕境,心中一片空白的少年的口中脫出的,竟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埃……”
還能見到嗎?
不甘心啊。
不是因為他的生命或許就要到此為止,而是,無法在醒悟過來之後,感謝“他”那時多麽真心的提醒。
“埃……利克……”
“埃利——”
“唔?我沒聽錯麽。”
突然之間,一個本以為不會出現的嗓音,竟宛如天降一般來到了被黑暗拖住腳步的少年的身邊。
天草半垂的雙眼猛地睜開,低下的頭也一下子擡起。
終于,他聽見了。
“這個時候叫的居然不是你的神.的名字,是在叫我?”
聲音似笑非笑,好像是在調侃他。
終于,他看見了。
埃利克的身影出現在巷口。
前方本是黯淡的,即使是夕陽的餘韻也無法探入。可埃利克的腳步踏入這裏時,就将明亮的,足以驅散所有黑暗的光輝帶到了這裏。
不需要那一輪即将熄滅的太陽了。
願意為他來到如此晦暗之地的他,就足夠耀眼。
“還真是狼狽啊,看來你這幾天,日子過得很糟糕呢。”
即使再累,突然松口氣後帶來的更深的疲倦幾乎要将他淹沒,天草也不想合眼。
他望着他走了過來,審視着脫力一般慢慢坐到肮髒的泥地上去的自己。興致盎然地打量了一陣,終是擡起了手。
相當随意地,用手指抹掉了少年臉上的血跡和污泥。埃利克的嘴角似是翹起,把他映在裏面的金眸內,浮現的反而是與話音不符的無奈的柔和。
“果然得到教訓了吧,傻小子。”
“不管你的覺悟有多高,懷揣着多麽偉大的理想……嗯,給我有自知之明一點!你啊,只是一個需要努力才能前進的普通人而已。”
“……啊。”
癱坐在地上的天草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時,卻是帶着掩不住的笑意。
“埃利克呢?”都這個時候了,他還要問:“那麽,埃利克是什麽樣的人?像我這樣的,普通人嗎?”
“怎麽可能。”
對方用“你在開玩笑嗎”的奇異目光掃了他一眼,回答得毫不猶豫:“我當然跟你不一樣啊。”
他是真正的強者。
他是可以破除一切阻礙,徑直向前的人。
……
“……這就好啦。”
這個話音近乎呢喃,低得聽不清,但确實是天草淺笑着垂眼,從唇邊傾漏出的。
“對的,我只是一個弱小的普通人,遠遠無法承擔大家對我的期待。”
“但是,我……還是……想要試一試。”
“埃利克,你能夠……注視着我的努力嗎?哪怕最後得到的只有一點,我也想要讓你看見。”
“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埃利克說:“這是對救命恩人應該有的态度嗎?不過——算了,看在你這一年多受我的壓榨也不少的份……糟糕,牙齒好痛,小子快點起來,少廢話了我現在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好的,我這就!”
莫名地,天草感到有淚水從臉龐滑落。
當然,那只會是欣喜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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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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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