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攤販挂上了各式各樣的彩燈,蓮花牡丹菊花兔子金魚飛鶴,好看極了。

路上的行人越發的多了,走一步都擠得慌,更別提有不少的貴人坐着馬車出行,光是那牲畜就占了大半街道,更別提有些還往下掉着熏人的排洩物,不過倒也沒有多影響心情,大家還是該玩鬧玩鬧,只離得那些馬車遠遠的。

方才吃完元宵以後,謝琏與霍明珠二人就一直在街道上漫無目的的走着,少年在她的身側緊繃着身子,唇抿的死死的,一副想說話但就是不開口的神情。不過他也聽話,今日出門穿的倒是暖和了不少,厚厚的大氅将他包裹的嚴嚴實實。

明珠低頭輕笑了下,待二人走到清淨點的位置時,這才停下腳步将自己的手伸了過去。

“今夜倒是冷的很,你且摸摸我這手都凍的發涼了。”

冬夜本就寒冷,不過今日大街上全都是人,倒也不顯得冷清。她只是單純的逗一下謝琏,畢竟他看起來臉色不好看,一句話都沒有跟她說過。

看樣子是還在生着氣呢,可委屈了。

謝琏垂眸就見眼前伸過來一雙白嫩的小手,比他的還小了不少,一只手就能握起來。他一開始并沒有反應過來,只伸手将那雙小手給圈起來,比他的手還要熱一些。

“總叫我多穿些,自己怎麽還穿的這麽少,”他剛想松手将自己的大氅解下來給她披上,卻被明珠反握住,帶這些愕然,垂眸盯她,卻見她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便無端的緊張了起來:“你、你做什麽……”

“幫你暖暖,手都冷成這樣了,實在是想來坐在馬車裏就是了,何苦還要自己出來受這份罪。”明珠握着少年冰涼的手,垂在了身側,兩人穿的都是大袖,路上又是人擠人的,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他們兩個的動作。

謝琏的臉已經通紅了,想要将手松開又舍不得,只能欲蓋彌彰的将兩人的手往他的大氅裏縮,還結結巴巴的道:“這這裏更暖和一些。”

謝琏為何不坐舒服的馬車反而跑出來受冷受擠明珠還不知曉?不過是想看她一眼而已,沒想到卻能有這樣大的驚喜。他後知後覺的想,這算是明珠在告訴他,有一點點喜歡他了是嗎?

不過他不敢問,只能縮了縮脖子,道:“往常上元節都是在宮中與父皇母後一起過,平日裏無論是誰的邀約都會推掉的。不過今年我倒是覺得宮外的有趣些,父皇知曉後,還罵了我一頓。”

明珠邊聽邊嗯了聲,再前走就是西街了,不過她停下了腳步。

“宋小将軍跟元寶就在西街,你想嘗嘗酒釀團子嗎?”她想了下,又道:“那邊今夜也賣不少的糕點,光棗糕就有好多種類呢。”

花燈掩映,明珠仰頭去看謝琏,手還被他握着,兩人的掌心都汗濕了,卻仍是不願松開。她揚起的唇角帶着些戲谑,就連眼角眉梢都流淌着他此前千般求萬般願而不得的親昵,盯着她久了,不光眼眶子發起了熱,就連心間也仿佛被這些花燈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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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琏張張嘴,躊躇了下,試探道:“我今夜不想吃棗糕,也不想吃酒釀團子。”

好不容易就他們兩個人,他不想要周圍有什麽哥哥姐姐的打擾他們兩個,哪怕就像現在這般不說話,就只他們兩個人待着就很好。

“好,那我們不去西街了。”

明珠說完,便牽着他的手轉身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心裏想着,謝琏真的是很好哄的一個人,除了在自己面前委屈幾下,就是被她氣恨了也不跟自己大聲的說話,就知道一個人生悶氣。也真是惹的她心疼。明明心裏不喜歡她叫旁的人哥哥,也不跟她說,若不是她如今能聽見他心裏的話,那豈不是一輩子都不曉得他對自己的心意?。

她緊了緊攥着謝琏的手,想着往後還是對宋小将軍遠着些吧,只平日裏多讓人照顧着些,不然謝琏這樣的小性子,不得把他給醋死呀。

“娘親,你看那個小兔子花燈好可愛,我也想要一個。”小孩子拉着他母親的手不肯走,眼巴巴的瞅着攤主挂在外面的花燈。

那攤主也道:“買個彩燈圖個吉利吧,今夜兔子花燈買一個,還送一個哩。”

小兔子花燈做得惟妙惟肖的,紅紅的眼睛,白白的身子,瞧着就讓人心生歡喜。

待聽到那價格後,婦人小聲的對孩子說:“太貴了咱家買不起啊,娘親帶你去買些好吃的行嗎?”

那小孩聽完之後,并不哭鬧,點了點頭,依依不舍的瞧了那花燈一眼,“好。”

明珠擡頭瞧着謝琏,便見他的面容顯得越發白皙,正如那發着光的小兔子般,便晃了晃他的手,問道:“你喜歡小兔子花燈嗎?”

謝琏正巧也注意到了那對母子,本想着自己去将那花燈買下來的,明珠已經松開了他的手上前,手裏拿着一個,還将另一個送到了方才的小男孩手中。

謝琏便見那婦人讓小男孩跟明珠道謝,最後将那小男孩抱起,看見他嘴角的笑容,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面容頗是慈愛。

他的心咯噔一下。

果然就見明珠提着那花燈走過來,面上的神情與剛才那婦人一般無二,都是慈愛的面容,還将那花燈遞到了他的手中,笑着道:“方才在路上瞧見你一直盯着花燈瞧,想着你的生肖也是兔,喜歡嗎?”

謝琏沒應聲,瞧着那面容古怪的很,他現在的心情也很是混亂,明珠有意要聽一聽,可也聽不到什麽,還以為他是感動的,就見那人眼眶紅紅,鼻子還聳動了下,便覺得心裏歡喜,踮起腳尖揉了揉他的腦袋。

笑着道:“還喜歡什麽?今夜出來我便好好帶你玩一玩,我銀子多的很,你也不用給我省着。”

“……好。”他低低的應了一聲,在這嘈雜的環境中倒是聽不出有幾分失落,明珠便當他是害羞了。

扯着他的袖子往前面走,正巧看見不遠處孫凝雪正從馬車上下來,穿一身嫣紅的長裙,加之她本就生的好看些,自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上元夜這天對女子倒是沒有先前那樣約束,是以路上才會有這麽多的人,都等着在上元節這三天裏将過往的規矩約束給丢掉,痛痛快快的玩一場。

明珠剛瞧見孫凝雪的身影就将握着謝琏的手松開了,還往旁邊移了移。

她這個表妹向來愛與她鬥嘴,平日裏見着她做了什麽事情必定是嚷嚷的周圍的人都知曉的。她與謝琏如今雖說是親近了些,可是兩個人始終是無名無分,明珠倒也不在乎別人怎麽說的,她如今跟謝琏在一起心裏歡喜自然也不會委屈了自己。可謝琏不一樣,他是當朝太子,今夜出來賞花燈的也大都是平民百姓,世家小姐公子要出門也是坐在馬車裏,這路上擁擠的很,他們自是不願意的。

“表姐?”孫凝雪已經看了過來,還走到了明珠的身邊,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道:“可真是湊巧,剛跟母親說了表姐今夜可能不會來了,沒想到就在這裏碰上了。只是不知表姐今夜還去不去那燈樓下跳舞,若是去,我便跟其他小姐們說一聲,也好給姐姐捧個場子。”

知她這話是在嘲笑自己。當年她年紀小,只是覺得在燈樓下跳舞的女子都美極了,她自小又是愛美的性子,便也跟着上去跳了一番,怎會知道從此名聲一落千丈,竟連她母親是商戶女,教養出來的孩子也全然不顧禮儀廉恥這種話也傳到了她的耳邊。

“你也不必在這裏幸災樂禍,如今咱們臉皮都撕破了也不用再裝模作樣了,這一聲表姐我可無福消受。”

“你……姐姐這是什麽話,怎的就臉皮撕破了?莫不是霍将軍如今戰勝回朝,姐姐便瞧不上我們一家了?”

“那日在街上,你們假裝不認識元寶,心裏不就是想着我若是能出點事情最好嗎?如今我好好的,姨母在家裏該是不高興了吧?”明珠輕踢了下腳下的石子,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的,便道:“姨母對我總是有教養之恩的,但有些事情發生了便惡心的厲害,可別說瞧不上你們一家,我現下是看一眼就難受。”

明珠想要走,孫凝雪卻攔在了她的面前,覆在她的耳邊輕聲道:“那日眼見着王府一晚上沒有消停,便是太子也不在,第二天便見人壓着賈鴻安入了大牢,想必是那賈鴻安起了歹念将姐姐你抓去了吧?只是,這事竟會如此湊巧被太子撞見,莫不是姐姐聽聞了皇上要給太子選妃的消息,特意下的計謀吧。”

明珠将孫凝雪往後推了推,兩個人有了些距離,這才道:“你也真是擡舉了我。”

她根本就無心與孫凝雪說話,心裏也說不上讨厭她,她只是有些難過,難過于孫夫人對她的慈愛都是帶着毒的,可這孫凝雪卻是個小孩子心性,一直針對她也是因為孫夫人時常愛護着明珠,便起了嫉妒之心,就連方才她猜測的話也只是在明珠的耳邊輕聲說,并沒有讓人宣揚出去。

“你有這個功夫不如多在家裏讀書刺繡,賺個好名聲,往後選夫婿才能有餘地選些人品家世好些的,省的總在我身上打轉。”

孫凝雪心裏還存着疑問的,近日裏總有些風言風語說太子殿下拒了聖仁帝賜婚的聖旨,只因為心在霍明珠的身上。孫凝雪覺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太子是何等人物,霍明珠又是什麽人。這兩個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那太子是什麽樣的地位,什麽樣的美人沒有見過,霍明珠是漂亮了些,可性格卻是差了一大截,太子也總不會為了一個霍明珠去違逆聖意,平白惹的皇上厭棄他。

定眼一瞧,便見霍明珠的身邊站着一男子。手中提着兔形的花燈,兩個人的姿勢說不上有多親密,但就是讓人看了覺得這兩人是一對。

她使勁瞪大眼睛,便見男子側頭去看霍明珠,那一眼,便是星辰流轉花燈璀璨都不及他眼底的溫柔耀目。

她想起了孫夫人時常在她耳邊說的話,她說霍明珠心機是最深沉的,為了得到太子妃之位不惜一切,那外面的流言便是她讓人傳出去的。

可她現在卻覺得,若是這流言非要找一個罪魁禍首,那極有可能是那光風霁月的太子殿下。

“那人可不是好人,雖說是你的表妹,可是卻一點好心思都沒有,你往後還是遠着些好。”謝琏捏緊了手中的燈杆,靠近明珠一側的手垂在身側,指肚還帶着她的餘溫,此時正搜腸刮肚的想要找個機會讓她再握上,便小聲嘟囔道:“怎麽現在如此冷。”

謝琏将手放在唇邊哈了一口氣。

明珠并沒有理他,兩個人慢慢的走到了明月樓的門口,謝琏本以為她又要與自己說累了要回去,就見她要了一間雅閣,去到屋裏點了些小菜便坐下了。

“如今外面都在傳……你是為了我才抗旨的?”

這屋裏燒着炭火,暖和了不少,謝琏剛把大氅給解下來,還沒有坐熱乎便聽到她的話,眉目一凜,便道:“都過去好久的事情了,父皇母後今日也不再阻攔我了,你也不必聽這些閑言碎語。”

明珠本來還想問問這樣的流言對他可有什麽影響,沒想到他便來了那麽一句,話語話外倒是安撫她更多一些。這是借機告訴她,如今帝後二人并不阻攔他娶自己了,好讓她早早的想清楚嫁給他?

明珠端起茶杯來,借機掩飾着她翹起的唇角。

她原以為自己會逃避的,沒想到聽到的第一反應卻是歡喜。

剛才在攤販那裏,他倒是舍得将那塊她遺失的帕子給拿了出來,就是為了在宋原的面前顯擺,可是宋原跟她也并不熟悉,怎的知道她的帕子上繡的是珍珠還是花草。想着少年做出那樣幼稚的行為,明珠的心是一刻都停不下來,被暖融融的包裹着,連帶着渾身都浸了蜜糖般。

現在是在雅閣內,也只有他們兩個人,明珠倒是毫不避諱的去瞧謝琏,美眸含着連她都意識不到的炙熱情絲。

謝琏倒是有些坐立難安。他直起身子,坐的端端正正的,一雙眼睛不敢亂看,只盯着自己前方的桌面,饒是如此,他的耳尖還是燒紅了。

明珠為何不跟自己說話了呢?

她為何一直盯着自己看?

想的越來越多,心反而更慌亂了起來,剛才可是他說錯了什麽話?

他仔細的回想了遍自己對明珠說過的話,他沒有說謊,聖仁帝确實跟他談了一晚上,只說往後但凡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再不阻攔了。說謝琏也是個大人了,往後的江山是要交到他的手中的,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仔細斟酌好,後果是好是壞也要他自己來承擔。

垂在雙腿之上的雙手緊握,謝琏蹭了蹭衣領上的軟毛,小心翼翼的道:“你、你放心,如今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了,父皇絕不插手,只要你開口,我必定将你風光的迎入太子府。”

明珠饒有興致的托腮望着面前的少年,忽的笑道:“那要是時間長一些呢?一年或者兩年我都沒有開口怎麽辦?”

“我、我,”他咬住唇,終是擡頭緊盯着明珠,哀求道:“不要那樣久,行嗎?”

說什麽多久都願意等,那怎麽能當真?他如何說也是個男人,看見自己心愛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卻不能牽手不能擁抱,每天撓心撓肺的癢。但是說是假話也是不對的,他是願意等明珠一輩子的,可若是能早早的在一起,為何要浪費那樣長的時間?

更何況,聖仁帝答應了他婚事可以自主,并不說明可以任由他長久的不婚下去。長此以往,不僅僅是聖仁帝,就連朝中大臣也會上奏參他。繁衍後嗣本就是大事情,更何況他還是一國儲君。

謝琏緊盯着明珠,雙眸水潤似含着水珠,那雙長睫扇動了下,竟如同晨間草葉般沾染了幾滴露珠。脖頸處一溜的白毛,襯的他是粉雕玉琢全然不似塵世凡人。更別提那般可憐的神情出現在他的臉上,縱使明珠讨厭他也要軟三分,更別提,這顆心早就不知不覺的被他塞了個滿滿當當。

她伸手扶住額頭,無奈的笑了一下。

正巧此時明月樓的娘子端着食碟進來。因為他們方才都已經吃過了,此時便點了些糕點嘗嘗味道,滿桌都是謝琏愛吃的甜棗做成的糕點。

果然就見那少年眼睛亮了些。

可他也只是咽了下口水,等娘子們出去後,還如先前那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明珠瞧,好似今晚必須要個答複般。

雅閣裏彌漫着淡淡的棗香氣,兩人對桌而坐皆是靜默不語,窗外是萬燈齊燃人聲鼎沸,明珠往外面看了一眼,便見到百姓臉上的笑容。

無論生活過的有多麽苦多麽難,在新的一年裏,在上元夜這一天,總是帶着美好的期盼的。

她想,為何就不能與謝琏試一試呢?她何嘗被人如此真心的對待過,滿眼滿心皆是自己,讓她每每攬鏡自照時,也越發覺得鏡子裏的自己可愛的緊,能夠被某個人如此喜愛,定是差不到哪裏去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在謝琏灼灼的目光中拿起一塊棗泥酥,咬了口,滿齒皆是軟糯的棗香氣。

“其實,這棗泥酥還是挺好吃的。”

擡眸,将那塊自己咬了一口的糕點送到他的唇邊,本想是逗一逗他,卻見謝琏忽然漲紅了一張臉,眼疾手快的一口吞了下去。

生怕她會反悔似的,邊嚼着嘴裏的糕點,邊盯着要她說個明白。

“父親正在往齊都趕,今春就該到了,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他回來也瞧着太子殿下是個能嫁的,我自然是聽他的了。”

“此話……咳!”謝琏急着說話,竟是被嗆着了,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而盡,頭一次如此急促,他還咳着,卻還是急着問了出來,“此話當真?”

“當真的當真的,”趕忙将茶杯裏倒滿水,“我今日定會牢牢的記住自己說的話,等家去了,還要寫下來免得往後忘記了,省的旁人說我耍賴。”

“嗯,是該如此。”

縱使謝琏如何想要時間過得慢一些,也不能如願,元寶的嗓門大的很,隔着窗戶便能聽到,更何況還是在如此嘈雜的環境當中。他們只能下去。

小福子正一臉無奈的伸手拎着元寶的衣領子,看着明珠苦哈哈的道:“這元寶姑娘也太不禁喝了,不過幾杯酒就醉成這幅樣子,霍小姐還是咱們把您送回府去吧。”

那頭宋原拍拍胸脯道:“小公公不必擔憂,霍小姐跟元寶丫頭自是由我送回去,天色也不早了,與太子快些回府吧。”

他二話不說,直接将那醉的亂揮拳的元寶抗在了肩頭,沖着明珠露齒一笑。

“小姐,咱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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