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孫夫人看起來憔悴的很,是脂粉都蓋不住的滄桑。觸碰到明珠的目光時更是止不住的驚慌。

她所有的恨意都是針對王氏的,可是對明珠,卻是一種矛盾的感情。讓她時而恨,時而愛她。做出這樣的事情,午夜夢回她也曾懊惱,可是得知王氏因為霍慎行的事情氣的卧床不起,甚至只能去寺廟裏靜休時,她承認她是暢快的,可随之而來的卻是內心的空洞。

王氏占的是嫡女的位置,可是說到底并沒有做傷害她的事情。

“明珠……”

明珠叫住孫夫人,本來是想要質問她幾句,為何能夠狠下心腸如此對待她們。可跟她的目光觸碰,她又什麽都不想說了。

“姨母,我之前是真的很喜歡您,甚至比喜歡娘還要喜歡您。”她垂眸,語氣也低落了下來,“您對我終究是有養育之恩的,那些年對我的照顧,我也不願相信都是假的,如此也算是兩清了,您以後,好自為之吧。”

孫夫人欲言又止,一陣微風吹過,直到那裙角也不見了蹤跡,她這才收回目光。心下不自覺地就想起小姑娘坐在自己懷裏的場景,瓷娃娃一般,一口一個姨母叫的她心花怒放,如今卻成了這般境地。

朝堂風雲如何變化都幹不着普福寺靜修的衆人。

屋子裏,明珠正坐在床榻上繡荷包。她可沒有忘記謝琏臨走時那眼巴巴的樣子,只要一想起謝琏,她心間就像灌了蜜一般甜滋滋的。這幾日她總時不時的去找王氏請教,那繡出來的圖案比之前她亂繡的好看的多了。

元寶将茶水遞過去,笑道:“您這鴛鴦繡的可真好看,等改日太子回來,定是要日日帶着身上不舍得摘下來呢。”

如今雖說謝琏被廢太子,可是聖仁帝遲遲沒有立新人,大家說的順口,左右又都是親近之人,也懶得改口了,反正就算是改了也還是要改回來的。

“你怎知我是繡給太子的,瞧着好看了,我自己帶着還不行。”

“瞧瞧這交頸的鴛鴦,可要羞死個人了。”元寶擠着放光的小眼道。

明珠懶得與她鬥嘴,只抿着唇笑着,手下的針線倒是越發的認真了起來。這有了事情做了,日子也過的飛快,明珠倒是派人去打聽過外面的事情,無一例外都是說許宰輔把握了朝政。

聖仁帝本意便是将許宰輔的狐貍尾巴給逼出來,這樣也有個理由将他捉拿,如今倒是也快是時候了。她剛要将屋門關上,卻聽見院子裏兩個灑掃小僧在對話。

“聽說青州城內災情倒是控制住了,只是好些人都染了瘟疫,如今都快變成一座空城了。所有人都不能出去,據說那朝廷派去赈災的官員不少也被染了疾病,就說那之前谪仙一般的先太子也沒能躲過去,如今就剩下一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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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這話,明珠下意識是不相信,連忙出去問了個明白,待清楚後只覺得眼前一黑,快要昏過去似的。

青州城本就災情頻發,在謝琏去時便已經出現了瘟疫的先兆,只是官員不辦事,并沒有上報,只以為壓下去不出幾日便好了。沒想到,這病情越演越烈,竟席卷了大半個青州城。

謝琏身子本來就弱,受不了苦累,更別說是疫情了,就是那身強體壯的漢子也受不住,何況謝琏那副孱弱的小身板了。

“小姐,你這是要做什麽?那青州城現在跟那死城一樣,就算是您去了,也不過是白白的搭上了一條性命,您又不會醫術又不能做什麽的,還是在這裏安靜的坐着等消息吧!”元寶急的将明珠手上的包袱給奪過來,勸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就放心,他不會出什麽事情的!”

明珠當然知道自己什麽也不會,去了也幫不上什麽忙,可是她就是擔心。從舅舅那裏得知了謝琏的消息有幾分真之後,她晚上也睡不好了,閉上眼睛就是少年蒼白着一張臉躺在床上叫她明珠的樣子。

真是可憐又可愛。

她只恨不得立時飛去他的身邊,好将少年抱在懷裏安慰一番,告訴他不要怕,她就在他的身邊,可嘆路途遙遠她又在這寺廟裏出入受限,實在是難受的很。

“元寶你就放心,我去求一求母親,她定會答應的。”明珠雙手合十,眼珠子在眼眶裏來回的打轉,急的都快哭了。

還未等元寶答話,便見窗戶中翻進數位黑衣男子,皆穿着铠甲身帶佩劍,跪在地上道:“小姐有何吩咐,爾等随時待命!”

明珠先是被他們吓了一跳,跟元寶兩個人抱着往後縮了縮,再看這些人一臉恭敬的模樣,才指着道:“你看看這些可都是太子府的精銳,咱們就去吧,你若是嫌路途遙遠,就留下來,等我回來就行。”

“你呀你,到底是個小姑娘,可有想過孤身一人路上會發生何事?”房門被推開,來人一身淺青色長裙,鬓角發絲微落,那張容顏清冷又妩媚,手裏拿着的團扇輕輕的揮動着,笑道:“正好近幾日金玉樓停業,妾還愁沒什麽好地方去呢,霍小姐可嫌棄帶妾一路?”

自從聽聞霍家夫人跟小姐去了普福寺之後,香娘便一直想要前來拜訪一下,如今齊都不太平,她也正好歇了業。往常從王修竹嘴裏聽到霍家小姐時她便在心裏起了幾分好感,更別說那日在金玉樓見到真人,更是喜愛的很。

明珠怎麽會嫌棄,只是青州城并不安全,周圍還有流民,更別提那要人命的瘟疫了。她實在是心裏擔心謝琏才去,可若是因此要旁人也遭受到危險,那實在是說不過去。可香娘主意一定,連王修竹也直言要跟着去。王家的産業本來就遍布大齊,那青州城自然也不例外,王修竹一是想在明珠身邊好有個照應,二則是去瞧一瞧青州城的店鋪。

因着王氏身體不好,他們便沒與她說是去青州城,只說要一起去外面游玩一番,王氏自是同意。

一出城門他們便遇到了那從北方前來避難的流民,因着大家心善給與了些糧食,若不是周圍有護衛,只怕一幹行囊都要被搶了個幹淨,從此之後,便只管前行,有何人求助也不敢開口幫助。

明珠一行人走的是水路,此去一帆風順,不到半月便進了青州城附近。

這裏寒意還未消除,往來的人們身上皆披着厚重的大襖,越靠近青州城,周圍更是一片狼藉,沿街不少的流民跪在地上祈求施舍。

王修竹差人在青州城附近租了一套院子,一行人就暫時在那裏落腳。他們還帶着齊都的郎中,不過這些日子卻只能守在院子裏出不了門。路上有不少巡邏的官兵,看見人便要抓去好好的檢查一番,若是染病便直接被送進青州城專門放置病人的地方。

“舅舅,我、我就進去瞧一眼,不然我這一趟就是白來了。”

王修竹早就命人将屋子圍的嚴嚴實實的,就是防着霍明珠自己跑去青州城裏,他恨鐵不成鋼的道:“你可知你如今在做什麽?那青州城是你能去的地方?我倒是不知道那小子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藥,竟讓你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你執意要進去,是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要了嗎?”

王修竹很少對明珠發火,他向來是個風流的人,對自己的外甥女更是溫柔,是有求必應的。就連她要來青州城他也願意陪着跟了來,可看現下的樣子,那裏面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這丫頭是被情愛沖昏了頭腦不成,竟是一心裏進去。

這要是進去了,是沒有多少把握能整個人出來的,更別提外面傳的謝琏本就染了瘟疫。

“舅舅,他待我很好。”低低的聲音響起。

那人用自己全部的真心來待她,如今她做的這些又算的了什麽呢?不過是一點陪伴,一點安慰而已。那人想自己想的每日每夜都在喚着她的名字,明珠是一刻也忍不住了。

往這裏趕來的一路上,她都恨不得馬車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好快點看到他。

“父親向來受皇上猜忌,為此更是常年不回家中。可皇上卻願意與霍家聯合演這麽一出戲,別說是信任霍家了,只怕皇上他巴不得兵權收回他的手中,可他偏偏信了,正是因為太子的保證。皇上向來寵愛他,所以才願意相信。”明珠攥着袖口,慢慢道:“他本就是太子,地位尊貴,又是懂事聽話的人,可卻為了我當庭抗旨,康子軒賈鴻安,哪一次都是他救的我,便是救命之恩,報這一次他也是虧的。”

“可這是性命啊。”

“我不曉得進去後會如何,我只知道,若此時我不能進去瞧見他,我必定會後悔。”

明珠到底是進了青州城。花銀子買通了巡邏的官兵,并再三保證進去了絕不要求出來,也知道了裏面的病情這才讓進去。她只與那人說是她家人在青州城內當差,因為擔心他所以才急着進去。

待小福子出來後,見着竟然是明珠,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霍,妹子,你怎麽來這裏了!”霍明珠說的是來尋她的哥哥。

小福子幾乎是熱淚盈眶的将霍明珠帶去了行館。也是在路上才知曉,謝琏本就不是染了瘟疫,而是這些日子一直辦公,身體受累染了風寒,這傳出去了竟是成了瘟疫。

屋裏一股濃重的藥味,還伴随着陣陣的咳嗽的聲音,随行的太醫剛從屋子裏出來,對着小福子道:“公公您就不用進去了,殿下剛剛入睡,這些日子為着流民的事情可是操碎了心,讓他先休息着吧。”

小福子将太醫帶了出去,明珠走進去,目光帶着些貪婪的在少年的身上望着。

他瘦了很多,下巴尖的都看不到一點肉了,厚厚的帶着些潮濕的錦被蓋在身上,身子如何能好。那一向白皙的臉蛋也變得滄桑了些,眼下一片青灰。

她就坐在床邊上,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将随身帶着的荷包拿了出來,放在了他的枕側。也是在見到他的這一刻,那長久以來的緊張的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謝琏這幾日一直沒能睡個好覺,可就在剛才,他聽見了太醫與小福子在外面輕聲說話,接着便是一股令他安心的香氣傳來,也不知怎的,他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待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看見床榻便趴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他以為自己花了眼睛,還用力揉了揉。

“你醒了?”明珠也跟着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看着他。

卻見那床上本該好好的少年忽的紅了眼眶,接着一抽鼻子,淚珠子滾落了下來,像是受盡了委屈般,忽然瞧見了她,便再也止不住。

他想要将身子背過去,不讓明珠看見自己哭泣的模樣,可又想要看着她,已經有好久沒有見她了,他想的厲害。

最後萬般情緒只換成了一句委屈又可憐的,“明珠。”

她聽完,心間突然一顫。将他的身子擁入懷中,輕輕的拍打着少年忽然僵硬的後背,明珠輕聲道:“是我呀,我來了。聽見你生病了,我擔心的都睡不着覺,這才趕了來。”

聲音溫柔,慢慢的撫平他心底的委屈與不安,将他那顆連日來疲憊不堪的心包裹在一處柔軟之中,他只想陷進去。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說,只願永遠沉在明珠的懷抱之中。

謝琏伸手,慢慢的環上去,他的動作輕柔,只堪堪的輕碰着衣料,生怕弄傷了她般。他怕自己太過放縱,對明珠的感情一但沖破牢籠,便一發不可收拾。

也是在這無她的青州城中,謝琏才清楚的意識到內心深處對明珠的占有,他恨不能時時刻刻将她帶在身邊,無數次的想要讓守在她身邊的暗衛将她帶來,這想法太過陰暗難以啓齒,他只能咬牙忍着。

太子也好,謝琏也好,他想要明珠記得的是一個光明溫柔善良的他,心裏那一切與此無關甚至相違背的想法他只能暗暗的壓着禁锢着。

放在後背上的手越發的溫柔了,明珠輕眨了下雙睫,眼眸中先是閃過絲茫然,而後不久便是深深的疼惜。

她起身,将那雙手撤離,垂眸不去看謝琏眼底飛快閃現的不安,将那放在他枕側的荷包拿在手裏,攤開掌心呈現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個精致的竹青色的荷包,上面繡着兩只交頸的鴛鴦,再普通不過了,卻因為旁邊兩個小小的名字變得與衆不同。

謝琏愕然擡眸。就見明珠望着他,那雙眸子仿佛将世間的溫柔都藏進,又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與他說。

“我與你一般,是非你不可的。”

那荷包被明珠放在了已然呆愣的謝琏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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