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攪亂一池春水

一、

“你們之前只能活一個,你死或者她死。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這聲音像一道命令又如誘惑,盤旋在耳畔,循環往複。

她将唇咬出血,握緊手中的刀,猛地刺去。清晰的金屬入肉聲,如鈍刀挫在石頭上,格外刺耳。

那人回頭,露出無比驚愕的表情,似乎死也不肯相信。一口鮮血噴出,踉跄兩步,那人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足下一滑,直直跌入深不見底的峽谷之中。

她捂了眼睛,一步步後退,拼命地搖頭:“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帝姜自夢中驚醒,冷汗淋漓,一顆心“噗通,噗通”幾乎要跳出嗓子來。她下意識地去尋依靠,去抓齊梁的胳臂。

她伸出手,卻什麽都沒抓到。

齊梁不在。

這個認知讓她吃了一驚。披衣,翻身下床,黑暗中,她抑制着恐懼,輕聲叫道:“子高。”

沒人應答。

他出事了?額上冷汗又覆了一層,帝姜正要追出去,這時忽然記起齊梁平日的教誨,“我不在時務必要冷靜,做事之前不能沖動,一定要先想一想”。

冷靜,不沖動,想一想。帝姜把這三個詞反複吟誦幾番,深呼吸平複着心緒,漸漸有了思路。首先,她要确定子高在哪裏,或者被人帶往哪裏。

屏氣凝息,她正要尋覓他的氣息,這時聽到外面有隐隐約約的說話聲。其中一個正是子高。雖然聽不清楚,但多年相處,他們早已對彼此熟悉到骨子裏,哪怕僅有蛛絲馬跡,也能認出對方。

原來他只是出去一下。帝姜放了心,拭一把額上冷汗,正要像往常那般大聲叫他回來。這時又有極輕極簡短的女子聲傳來。她一愣,子高在同別人說話,卻不帶她?

她有點不高興。至于為什麽不高興,她也說不上來。自從答應做他夫人之後,她隐隐約約察覺到兩人之間好像有哪些地方不太一樣了,但又想不明白哪裏不一樣。她似乎更容易生氣了,見不得他對別人笑,讨厭他同其他女人交談,總之只想讓他陪着她一個人。

循着聲音,悄然行去。她倒要看看子高在同誰講話,竟然不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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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婆娑處,有兩人隔着青石桌相對而坐。

一人身影颀長挺拔,從容不迫,輕聲笑道:“真的不考慮?”

對面那人身姿娉婷,曲線玲珑,她搖頭:“不。”

帝姜不由疑惑,子高在同影一談事?哎,美人殿下怎麽不在?

齊梁道:“不要急着拒絕,我認為,你比她更合适。”

影一霍地起身,冷聲道:“別忘了你是她的軍師,你的職責是輔佐她。若無事,告辭。”拱手作禮,轉身就走。

齊梁忙起身,下意識去攔她,不期然抓住她的手,聲音放軟,含了哀求之意:“我是真心的,不要懷疑我的誠意。你總該為自己打算一次。”

影一抽回手,半晌,猶豫道:“那你怎麽辦?”

齊梁輕聲一笑:“我這也是為自己打算。”

影一沉默須臾,道:“從長計議。”

齊梁颔首微笑:“依你。”

帝姜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壓制住怒氣才沒當場發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房間,在床上躺好假裝睡過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感覺到心痛。這痛的感覺又難受又陌生,之前從未有過,只覺像有刀子在戳,一下又一下。

門輕輕打開,又輕輕阖上。

他将衣袍脫了,着中衣,在床外側悄悄躺下,試探着叫道:“珠兒?”

帝姜閉着眼睛,把呼吸調平穩,假裝沉睡并不難。

他以為她仍在沉睡,輕舒一口氣,将她攬入懷中,小心地抱着。爾後俯身,輕碰了一下她的唇,溫柔而愛憐。

他的氣息微涼,挾着門外夜色的味道。夜色之下,他的溫柔是否也同樣給予另外一個女子。帝姜難過得幾乎哭出來,她從沒見齊梁讨好過誰,哀求過誰,即使對她,他要麽教導,要麽誘哄,但從沒低聲下氣求過她。

可是,他對影一卻……

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她委屈得落下淚來。淚水滾滾,沾濕他的中衣。

察覺胸口濕意,齊梁低頭,便見她咬着唇無聲而泣,慌道:“珠兒,怎麽了?”

她猛地抱住他,大哭出聲,給出的解釋卻是:“子高,我又做噩夢了,很害怕。”原來撒謊也是一種本能。她有多久沒說過謊話了?噩夢之後大哭,這種情況并不是第一次,他一定不會起疑。

果然如此。齊梁擁着她,臉蹭着她的臉,安慰道:“只是夢而已。珠兒不怕,有我在。”

她哽咽不成聲:“子高。”

二、

夜如水墨畫,有濃有淡,有暗有明。

當影一自暗中行入房間時,端木淩意正坐在房間中最明亮的地方,木桌畔,小窗前,月光映入處。月華籠着那襲白衣,襯着那張俊美面容,更顯得他驚如天人。

桌上原本放着的是一碗熱茶,現在已連絲毫熱氣都沒了。

他在這裏似乎等了很久。

聽到她進來,端木淩意方自怔忪中回過神,他沒有看她,淡淡道:“你回來了。”

影一面無異色:“有事?”

端木淩意看着那碗茶,似乎要将那青瓷碗看穿,輕笑道:“沒事。早點休息吧。”

影一道:“好。”

一時找不到可說的話,兩人又開始沉默。自從她成為影一,兩人在一起時,一直都是他在說話,她偶爾應上一句。一旦他不開口,兩人就不可避免地沉默,無限期的沉默。

端木淩意起身,依舊沒看她:“休息吧。”說着就往門外行去。她平安回來就好,其他都不重要,不重要。

“剛才見了齊公子一面。”影一忽然主動開口,這是極少見的情況。像是在解釋,她道,“談的是正事。”

端木淩意輕笑:“我知道。”

影一道:“你不知道。”

端木淩意邊往外走,邊笑道:“你喜歡就好,做什麽都沒關系,真的。”

抿了抿唇,影一緩道:“你真這麽想的?”

端木淩意笑得苦澀:“不然又能怎樣?你喜歡他是你的事,我喜歡你是我的事,僅此而已。”

影一道:“我沒有。”

端木淩意停下腳步,背對她而立,點頭:“好,你沒有。阿妧,你說什麽都信你。”

眼中情緒浮浮沉沉,影一向前一步,微微握拳,似在集聚勇氣,爾後緩緩伸出手臂,自背後輕輕抱住他,頭靠上他的肩膀,低聲道:“真的沒有。”

胸膛劇烈起伏起來,再開口,語氣中已含了氣憤之意,端木淩意道:“有什麽事不能明天談?有什麽事不能我們四人坐下來一起談?花前月下,兩人獨處,你要我怎麽想?”

影一低着聲音又道:“我有不得已。等這事過了,我再解釋,好不好?”

這麽多年來,她是第一次服軟,第一次主動靠近他,第一次用征詢的語氣同他說話。端木淩意心中又悲又喜,深深地閉了眼,又慢慢睜開,語氣和緩了:“以後別再這樣。”

影一道:“好。”

他轉身,反手将她擁了,長嘆道:“我該怎麽做呢?阿妧,你要我怎麽做呢?”

影一伏在他肩頭,不說話。

這樣靜靜地擁了許久,端木淩意湊近她耳畔,輕聲道:“這次回去之後,讓父親操心把我們的親事辦了吧。”

影一身子一僵。

眼中光芒瞬間暗淡,端木淩意不由松了手:“你若不想,那就算了。七年都等過來了,也不差這幾年。”

舔了舔發幹的唇,影一心跳逐漸加速,垂了眼睛,似有羞澀之意,道:“我什麽都不會,我沒你想象得那麽好。”

兩人距得那麽近,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似受她影響,端木淩意也覺得一顆心要自喉嚨裏跳出來,紅了臉,磕磕絆絆道:“沒、沒事,我會。即使、我不會,我也可以學的。何況殿裏、還有很多人。”

影一聲音越來越低:“你可以找個更好的。”

端木淩意握了她的手,他那麽緊張,以致話仍說不利索:“沒有人,比你,更好了。等尋回,方死,我們就,成親。”

影一輕輕點頭。

端木淩意擁緊了她,壓抑着翻湧而出的情緒,低低道:“阿妧,我很開心。”

影一聲音極輕:“我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呃……傳說中的立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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