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誅逆前夜

江湖,淩霄閣。

從沒有一夜比今晚更明亮,更像白晝。

恰逢十五,天際那輪圓月格外皎潔。月光灑下,映得天地之間白晃晃一片。

一道急令如風般傳遞,令牌上展翅欲飛的金色鳳凰在月光下耀得人禁不住縮起瞳孔。令過之處,無數人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淩霄閣主至尊令。令下,淩霄閣弟子無條件服從,違者就地斬之。

深夜,淩晨,酣睡時刻。

淩霄閣卻進行着一場前所未有的厮殺。屍骨累累,血流成河。

叛變平息之後,七日之內,北沙城中無水可飲。因為,水中的血色還未淡去。

多年以後,談及此事,江湖百曉生輕搖羽扇,這般開場:“淩霄閣并不只是一個閣,它有八十二閣,八十二處地點。但江湖記載中只有八十一閣,很多淩霄閣高位者也只知八十一閣,對最後一閣一無所曉。不過,這第八十二閣确乎存在,大家一直懷疑它就在北沙城中。”

“當然是在北沙城中,喏,這北沙城不就是其中一閣嗎?”端木淩意搖頭笑道,認為這個問題很幼稚。

齊梁神秘一笑:“端木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北沙城的确是其中一閣,不過這裏還有一閣。”

端木淩意左顧右望:“哪裏?哪裏?”城池之外,漫漫黃沙,根本不可能再有一閣存在。

見風傾殿殿下這般好奇,齊梁正要賣關子。

不料,影一接口道:“在地下。”

小把戲被戳穿,齊梁笑笑:“影護法知道得未免太多了吧。”

端木淩意揚眉道:“我家護法無所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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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姜情緒不佳:“又不是你無所不知,有什麽好得意的。”

端木淩意笑道:“屬下聰明證實了殿下英明。我有什麽不好得意的。”

齊梁輕咳一聲,但笑不語。

沿着密道,四人一路向下,經過一段曲折的路程,抵達淩霄閣的第八十二閣。

“淩霄閣最初只有三十六閣,第三任閣主時發展到四十九閣,第七任閣主時六十五閣,第十二任閣主時八十二閣。想必你們也奇怪,為何第七任時不是六十四閣,而變成了六十五閣。”

端木淩意點頭:“确有此惑。”

齊梁道:“因為第七任閣主大權旁落,那時的閣主為了奪回權利,暗地建了絕對忠誠于自己的第六十五閣。第七任閣主憑着這最後一閣,殺掉謀逆者,重掌生殺大權。此後,淩霄閣便有了多出一閣的慣例,而此閣中的所有弟子直接從屬于閣主,向閣主效命。這是閣主的最後底牌。”

端木淩意不解:“一閣而已,如何對抗其餘八十一閣?”

齊梁道:“一閣的力量的确不能與其餘八十一閣相抗衡,不過用來對付大長老足矣。淩霄閣一向唯強者是從,多數分閣主不過是坐山觀虎鬥,誰贏就向誰臣服,并不會插手這次內亂。而大長老能煽動起來的也不過四五閣而已。”

淩霄閣內亂于風傾殿有百利而無一害,端木淩意很愉快地笑道:“齊軍師不是運籌帷幄算無遺策的智囊嗎?怎麽就讓這大權旁落了呢?”

帝姜臉色不好,哼道:“不關子高的事,是我無能。子高到來時,已經是這個局面了,他也是回天乏力。”

端木淩意眉一揚,又道:“閣主怎麽不早日請軍師出山?”

被對手看笑話,帝姜很不悅,但也實話實說:“我被大長老追殺,逃入深山之中,無意中遇見子高,之前根本沒聽過他的名字。”

端木淩意笑道:“你這閣主當得也真沒意思。”被自己屬下追得如喪家之犬。

帝姜斜眼看他,反唇相譏:“如果有天影一背叛你,她要殺你,你能躲幾時呢?”

端木淩意道:“影一不會背叛我。”

帝姜翻了個白眼:“我是說如果。呵呵,到時你恐怕還不如我呢。”

端木淩意很生氣,拂袖:“說如果的話,那如果齊公子背叛你,你恐怕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呢。”

帝姜仰起尖尖的臉蛋,目光堅定:“子高絕不會背叛我。”說着,拉了齊梁的袖子,像是為了證明給端木淩意看,她賭着氣,“子高,是不是?”

齊梁一怔。

影一難得主動開口,冷道:“你們兩位說話,真的不用考慮我們屬下的感受嗎?”

帝姜自覺失言,撅起小嘴:“我當然不是在懷疑子高。”

目光掠過齊梁和影一,端木淩意忽然有了心事。認識那麽多年,她每次撒謊他都看得出來,她每次轉移話題他也看得出來。剛才齊梁将淩霄閣機密之事于閑談之中盡數告知,他已存了疑惑,但想着或許是齊梁為了表示合作誠意,以争取他和影一的支持。現在看來,事情可能沒那麽簡單。

如果影一背叛他,如果齊梁背叛帝姜……

密道裏雖然暗沉,但并不顯得陰冷。此刻,端木淩意卻脊背一寒。不過寒過之後,也就釋然。無論阿妧做什麽,那一定都是對的。

側目打量她的身影,端木淩意微微嘆氣,他從未想過,有一天阿妧會變成這般性子,沉默而冷肅。縱使她就在你身邊,卻讓你感覺似隔着千山萬水。她就像真正的影子一樣,伴你左右,但又讓你永遠觸摸不到,親近不得。

從前的虞妧又可愛又開朗,笑起來兩頰露出淺淺的梨花酒渦,常纏着他吹笛子,信誓旦旦地說将來要嫁他,因為他是世上最美的男子。

他當時總是敷衍地點頭,說“那你也要努力長得好看點,因為本公子是個顏控,太醜的話我可不要”。

喉中發堵,他想,如果七年前,自己不那麽任性地闖禁地,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父親救他們出來時,他看到阿妧渾身是血,眼中光彩全無,那一刻他以為她死了。他撲上去求父親救她,無論如何都要救她,就算用他的命來換。因為這是他的過錯,後果不該由她承擔。

還有一個不能說的原因:其實他從未真正想過娶她,她那麽可愛,兩人同吃同住,她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樣。哥哥對妹妹怎麽會動男女之情?只是被她纏得不耐,他随口應允而已。本想着等她長大了再解釋,不料,事情變成了這樣。

三日之後,父親道,阿妧醒了。他正要沖進去看她,父親又道,阿妧說她不想見你。

他不懂父親的意思,直愣愣地問,為什麽?

父親搖了搖頭,嘆口氣,轉身走了。

她不肯見他,一直不肯。

他想不明白,只好一個個去問。但父親不肯說,大夫不肯說,伺候的婢女也不肯說。他只好自己想辦法,尋了個空子偷溜入她房間,然後見到了一個面目全非的她。

這一刻,他難過得幾乎哭出來,但又怕讓她察覺,只得強忍了悲痛,無聲離開。

那晚,他獨自坐在屋頂上,望着滿天的星光,想,這是他欠她的,他會用一輩子來還。以前總是她追他,現在就由他來追她吧。這般看來,上天果然是公平的。

傷愈之後,她随即離開風影山,接替了上任影部護法,成為影子一樣的存在。三年隐在暗處,三年在外忙于任務和習武,三年沒有回來。

再相見時,她變成了一個他完全陌生的人。如果不是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習慣性動作,他都要懷疑這人不是阿妧。

他假借承雪之手,扯下了她的面紗,終于見到了那張臉。這時他才放了心,臉雖然毀了,但仍是她的面容無誤。是她就好,無論什麽模樣,在他心目中,她永遠是最漂亮的。

而一旦真正把她當做妻來看待,似乎也沒什麽不妥。每次見她淡漠地一腳踹開他,他不僅不生氣,還有種莫名的激動,覺得這樣的阿妧也格外可愛。呃,他難不成有受虐傾向?

上次客棧蜻蜓點水一吻,觸到那雙唇時,他只覺怦然心動。當時自己都驚呆了,他喜歡她,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不是哥哥對妹妹的喜歡。

昨夜擔心她在淩霄閣地盤上有萬一,于是一直暗地注意着她。沒想到卻看見她私下同齊梁相會。齊梁那小子竟然敢拉她的手。冷靜冷靜,他對自己說,拉個小手而已,代表不了什麽的。但是他真的吃醋了,很生氣,他氣得肺都要炸了,他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于是他……默默地回去了。捂臉,好慫。

“有事?”影一似有所察,轉過頭來,淡漠道。

端木淩意一驚,回神,忙擺手讪笑:“沒事,我能有什麽事。”

影一道:“今晚非比尋常,小心。”

端木淩意欣喜:“阿妧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影一徑自走下臺階。

端木淩意快步跟上去:“啊啊,我實在太激動了,心情跟那六月喝涼水般一樣爽快。這可是你第一次關心我啊。阿妧,我感動得忍不住要流淚,怎麽辦?”

影一不語,停下,擡起一腳踩上他腳背。

端木淩意“嗷”的一聲,疼得眼淚幾乎飚出來。

影一道:“爽不爽?”

端木淩意哭喪着臉:“爽。”嗚……

見此,齊梁輕咳一聲,忍着笑:“影護法您悠着點。”再怎麽說也是你家殿下。

影一目光掃過他和帝姜:“呵。”你當初睡你家閣主時,怎麽沒悠着點。

讀懂她目光中的意思,齊梁面上一熱,讪讪地轉移話題:“今晚淩晨,舉火為號,我和閣主開始行動。我有确切消息,方死刀在大長老手中,只有捉到他才能找到方死。今晚,端木公子和影護法可以選擇旁觀,也可以出手相助。只是閣中機關将盡數啓動,還望兩位緊随閣主左右,以免誤傷。”

帝姜搖頭:“不,你們跟着子高。我自己應付得過來。”

齊梁道:“珠兒不要任性。”

端木淩意了然道:“原來是把我們當貼身護衛使用。閣主,軍師,你們不怕我和影一背後下毒手,以絕後患嗎?”

齊梁笑道:“在下從不做沒把握的安排。”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就是這種淡淡的暖基調,談談戀愛,說說江湖事。用淡定的語氣敘述不太淡定的事。我殿下和我閣主……轉型進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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