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為何而在

似沒料到如此,齊梁也有些着慌,抱拳向影一道:“既如此,下面的計劃也無需執行了。你昨晚意外受傷,我擔心中途出差錯,于是傳信叫來了端木老先生相助,再過一盞茶他就能趕到。屆時有第八十二閣的兄弟護衛,閣主重回淩霄閣定無大礙。梁先行告退。”

影一心知他擔心曼珠,點頭:“好。”

齊梁也顧不上向其他人招呼,忙轉身追了出去。

望着曼珠和齊梁離開的方向,影一只覺這些年恍如一夢。她究竟為誰而活?又為什麽忍下所有傷痛強咬牙活下來?如果她死在七年前,是不是更好些?

一只手捂了眼睛,又緩緩放開。

熹微的晨光自洞頂的小孔照進來,映得這方空間微起暖意。影一徐徐動作,将五指慢慢伸入陽光中,看微黃的光芒在指尖跳躍。

七年來,一直走在黑暗中,她似乎早已忘記沐浴在陽光下是何種感覺。

有點暖,暖得指尖禁不住微燙。很清晰,清晰得能将指尖上的細小紋路看得明明白白。這感覺那麽熟悉,又那麽陌生。

如果沒有那聲咳嗽,影一不知道何時才能回神。

端木淩意本來站在她身後,一直沉默着。不知怎麽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去。

影一回神,記起他受了傷,忙去扶他:“淩意,你怎麽樣?”

端木淩意止了咳嗽,擡眼,一點點地打量她,最終視線定格在她那張因常年不見天日而略顯蒼白的面容上,定格在那張與印象中全然不同的相貌上。他向後退開一步,避開了她的攙扶,一字一句道:“你是誰?”

影一沉默了。這次既不是不想回答,也不是不用回答,而是無法回答。

死死盯着那張陌生的面孔,似要将它看穿,端木淩意的表情變得很奇怪,不可捉摸,他喉中低笑:“你是淩霄閣閣主,帝姜?”

影一沉默着。這次已不用回答。

端木淩意猛地捉了她的手腕,那麽用力,似要将它攥入皮肉中,大聲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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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再沉默,影一面無表情,道:“我是帝姜,真正的帝姜。”

端木淩意一步步逼近,咬牙道:“那阿妧呢?虞妧在哪裏?”

影一不說話,目光轉向旁側,一步步後退。

他直将她迫得無路可退,一手撐在石壁上,一手鉗了她的下巴,讓她看着他的眼睛。墨黑的雙眸中怒氣如波濤般洶湧,他低吼着:“告訴我,阿妧呢?”

“她死了,虞妧七年前就死了。”有蒼老的聲音自甬道處傳來。

端木淩意循聲看去,只見一位斑白頭發的老者緩步行來,衣袍飒飒,神情威嚴而凝重。正是自己的父親端木川。

端木川道:“我趕過去時,她已經死了,誰也救不回來。”

看了看自己父親,又看了看影一,端木淩意怒極反笑:“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說她是阿妧?給我一個理由。”

端木川嘆道:“當時你情緒很激動,我怕你想不開,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不想你出事。那天正好從崖下救回影一,我見她們身形幾分相似,擅自做主讓影一代替了虞妧。淩意,你要怪就怪我一個人,是我要求影一這麽做的,她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端木淩意放開影一,大笑出聲:“奉命行事?怪不得……”怪不得她再不肯親近他,怪不得她能毫不猶豫地将他的心踩在地上,怪不得她連同他呆上片刻都勉強得很,怪不得任憑他誤會難過她也不想解釋只言片語。

影一臉色愈發白了:“你別這樣。”

端木淩意笑着,笑容卻比哭還讓人難過,他幾乎将牙咬碎,恨恨道:“那你想要怎樣?閣主大人。你可知,我平生最恨別人騙我。”

“我是不是很蠢?這樣騙我是不是很好玩?這些年我百般讨好,想盡辦法接近的卻是一個不相幹的人。我那些幼稚的舉動,一定很讓你厭惡吧,一定很可笑吧。”

“呵,說得多好聽,‘影一絕不背叛風傾殿’。影一當然不會背叛風傾殿,可你現在是誰?你是淩霄閣閣主帝姜。想當初我還對你信誓旦旦地說要殺帝姜,重創淩霄閣……”

目光一層層地散開,影一低聲道:“不是這樣。”

端木淩意卻沒聽到,當你真正在乎一個人時,她的任何細微舉動你都可以看見。當你不在乎一個人時,縱使她在你面前歇斯底裏地哭喊,你也能視而不見。

一個陌生人,他怎麽會在乎?

搖頭大笑着:“世上還會有比我再蠢再可笑的人嗎?我害死了阿妧,卻一直将一個不相幹的人當成她,說等她,說娶她,說一輩子在一起。阿妧若在天有靈,将永不會原諒我吧。”

見他針對影一,端木川分辯道:“這不是影一的錯……”

端木淩意打斷他的話:“這當然不是她的錯,這是我的錯。我擅闖禁地,我害死阿妧,我将人錯認,都是我的錯。”

端木川長嘆:“淩意,人死不能複生。”

端木淩意點頭笑,嘆着:“阿妧死了,這個世上再沒有虞妧。”

這時,有淩霄閣護衛一路疾行而來,單膝跪地,铿然回道:“大人,七十二路分閣主已經趕到主閣之外。他們聽信小人之言,說有人串通風傾殿謀害閣主意圖倒戈。門外已有二十分閣擺好架勢,随時準備攻進來清除奸佞。還望大人盡快定奪。”

影一沉聲:“我出去見他們。”

護衛道:“大人三思。這二十路分閣主跟大長老交往甚密,屬下擔心他們意不在清除奸佞而是圖謀大人性命,大人且不可輕身犯險。”

端木川道:“齊先生早已同老朽商量妥當。我已命承雪等人換了淩霄閣衣着,由他們貼身保護,閣主定能無事。”

眼中的笑意一點點褪盡,寒霜凝結,墨眸如淵,端木淩意拂袖,冷聲道:“我反對。”

端木川一怔。

端木淩意冷道:“這是淩霄閣的事,與我殿何幹?他們若能內亂,自毀江山,于我殿有百利而無一害。我風傾殿有何理由制止?難不成還要養虎為患,待虎反噬?”

沒料到有這變故,端木川皺眉:“可是,影一她……”

一改之前的溫潤模樣,端木淩意目光淡漠,氣勢迫人,睨向影一,漫不經心道:“影一是誰?父親,你該不是老眼昏花吧。你可看清楚了,這位是淩霄閣閣主帝姜,我們的強勁對手。”

端木川語塞。

端木淩意又道:“父親,你老了,該安享晚年了。風傾殿只有一個殿下,從前是你,現在是我。”

他負手,向端木川身旁的侍衛道:“傳令下去,所有風傾殿人等決不許插手淩霄閣之事,如有違反,以背叛師門罪論處。”

端木川欲言:“淩意……”

端木淩意驀地回頭,目光冷極:“父親,你也一樣。”

面上血色全無,影一舔了舔唇,傾身作禮,道:“曼殊先謝過端木先生前來相助之恩。”她緩緩起身,“不過,端木殿下說得對,這是淩霄閣家事,還是由我們自己處理比較妥當。曼殊有事在身,不能奉陪,望兩位恕怠慢之罪。”說着,勉強穩着身形向外走。

端木淩意亦轉身,不急不緩地跟上去。

端木川以為有轉機,喜道:“淩意這是……”同意幫忙了?

端木淩意翩然一笑,搖了搖食指:“不,我只是想圍觀一下不可一世的淩霄閣閣主是如何死在自家人手中,這機會可不多見。而且說不定我們還能趁火打劫一把。想想頗有點小激動。”

影一停下腳步,彎了彎眉,清淺一笑。以前她就很少笑,自從她墜崖被救回之後就再也不笑了。七年來,這是她第一次笑。

眉眼輕彎,睫毛上翹,唇畔微揚,目露出如釋重負的輕松表情,如林間春風輕拂,如熹微晨光初露,如淩波乍現微漾,讓人心神為之一凝。

她笑了,她在自嘲。原來不僅曼珠想要她死,原來他也想要她死。或許七年前她就該幹脆利落地死掉。為什麽還要再隐在暗處茍活七年?

這個世界已經徹底不需要她了,曼珠有齊梁護着自會無事,曼珠不再需要她這個姐姐。他也能面對現實,不用靠謊言支撐着走下去,他不再需要她這個假扮的虞妧。

她站在這裏,全然沒有了存在的價值。

曾經支撐着她咬牙走下去的動力一個個消失殆盡,她茫然地站着,猶如站在與世界隔絕的墳墓裏。

七年前,她心灰意冷,再不走在陽光之下,再不笑,總是沉默着。

七年後,她心如死水,将永遠隔絕日光,不笑不語,長眠于潮濕的底下。

要這眼睛做什麽?看到的都是假象。

要這嘴巴做什麽?吐出的全是謊言。

要這心做什麽?終将燃成毫無用處的灰燼。

她這些年活在責任之下,早就疲累不堪。原以為自己要一輩子背負着重擔前行,沒想到竟有卸下的那天。

她真的需要休息,她累了,解脫吧。

影一慢慢站起身子,一步一個腳印向外走,走得格外決絕。她的聲音飄蕩在整個淩霄閣之上:“所有人等聽命,我帝姜是為淩霄閣第十七任閣主,我命令……”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上卷結束。下卷叫“論逗比殿下和無知少女的黑化與逆襲”,又名“高冷殿下的傲嬌之路和嗜血魔姬的絕對掌控”,又名“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再名“唯有愛能拯救世界”……咳咳,作者SB了,你們不要理她。

連續兩周忘記申榜,作者已經蠢出了新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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