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仙雲洲(二)

清風徐來,一池嫩粉蓮花輕輕搖曳,蕩起無邊景色春光。

一人立于池畔,靜靜地觀望,眼中神采寡淡,眼下有青黑若隐若現,她似幾分疲累,又似幾分厭倦。

“妹妹昨晚睡得不好嗎?”一襲正紅宮裝,仙霓擺着娉婷身姿行來,傾身折了一支蓮花把玩着,笑道,“不過也難怪,只齊公子一人哪供得起妹妹所需?”

雲裳靜望景色,不說話。

仙霓掩口,嬌笑道:“近日送來的倒有幾個不錯,妹妹要不要來挑一兩個合心意的?”

雲裳淡淡地拒絕:“謝姐姐美意,不用了。”

眼波流轉,仙霓道:“當真不要?”

雲裳道:“不要。”

仙霓笑道:“妹妹別拒絕得這麽幹脆嘛。你我皆知,妖刀嗜血窮欲。嗜血倒無妨,你多殺幾人即可。只是窮欲難平,齊公子一人根本應付不來。妹妹這般索要下去,難保齊公子不會身體衰竭英年早逝?人死了,可就什麽都沒了。妹妹要三思呢。”

雲裳原本蒼白的臉色,現在已白如身上的衣裙。

将蓮花撕作片片,扔入池水之中,仙霓拍拍手,狀似無奈道:“我說句妹妹不愛聽的話,妹妹真的沒必要忍受欲望折磨,苦苦為他守身。當初若不是你自動讓位,說不準他會用什麽手段逼你把位子讓給那人?現在他留在你身邊,或許也正是為了抓住你的弱點,替那人掃清道路。妹妹可不要傻到被人騙了一次,又被騙第二次。”

雲裳眼神一暗,貝齒咬上丹唇,咬得冒出絲絲血色。

仙霓格格地笑:“男人總會有的,何必執着于哪一個。有些人呢,根本不值得你如此付出。話我就說到這裏,其餘的妹妹自己想清楚喽。”語畢,格格笑着走開了,像一朵妖嬈的火焰,飄然而來,又飄然而去。

只是所過之處騰起溫度,燙人心都在顫抖。

而雲裳說出那句話時,心也不自覺抖了一下。她說:“子高,這段時間你在府中安心養身子。”頓了頓,她略顯局促地補充道,“有點事情,我出島幾日。”

齊梁是個很聰明的人,甚至她還沒開口,他已從她的異樣神情中捕捉了預示。他放下手中紙筆,溫和地笑看她:“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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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裳攥了攥袖子,低聲道:“一個月吧。”

齊梁面無異色,起身,如許久之前的往常般摸了摸她的腦袋,半戲谑半認真道:“先不說你平日能不能克制住,十五月圓那晚怎麽辦?”

雲裳不敢擡眼,也跟着笑了笑,竭力讓自己保持平靜:“我會盡量趕回來的。”

眼中笑意徐徐淡去,齊梁抽回手,注視着她,輕嘆道:“珠兒,再等等吧。”

營造的昔日和樂假象打破,雲裳勾唇冷笑看他:“等到什麽時候?”

齊梁負手,笑容一如從前:“等我死了,随你作為。”

雲裳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齊梁搖頭:“命在天,不在你我。”

眼圈一下紅了,雲裳恨道:“我不會讓你死的!當初你欺我騙我,背叛于我,你欠我的,要用一生一世來還。”

齊梁道:“我還你,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我只有一個要求,我生前你只能是我的。”字字铿然,往日算無遺策的淩霄閣軍師的氣勢此刻又重現,他握了她的手腕,緩緩道,“只屬于我。記住了嗎?”

雲裳猛地抽出手腕,許是抽得過急,白皙的手腕處擦得一片鮮紅。她冷眼相對:“齊公子最好記得自己的身份,最好記得這府裏的規矩。我再重申一遍:我的話就是命令,不許違逆我,另外,不許随便碰我。”

一只折斷了翅膀的鷹是沒有驕傲可言的。齊梁目光沉下去:“曼珠,你殺了我吧。”

雲裳笑了笑,扯唇道:“死遠比活下去更容易,軍師這樣就放棄了?軍師不是這般懦弱的人吧。你欠我的,咱們可要慢慢算,慢慢還。”

齊梁收回情緒,不再說話,坐下翻着書卷,又是一副淡然的模樣。

轉了轉眼珠,雲裳坐入舒服的扶椅中,變換不悅神色,似又成了之前懶懶散散凡事皆不上心的孩童性情。她拍手招來婢仆,笑嘻嘻道:“告訴姐姐說我想通了,把今天的人送來,我要挑選一下。”

婢女觑眼瞧向齊梁,為難道:“送到這裏來?”

雲裳面色一凜,半傾身,五指伸向半空中,猛地握去,只聽一陣碎裂聲,婢女尖叫一聲,撲倒在地,痛苦地滾着身子。

雲裳冷聲道:“你們最好記着誰才是府裏的主子。”

那婢女疼得冷汗涔涔,強忍着骨頭碎裂的痛,叩首求饒:“二洲主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馬上就去傳話。”

雲裳松開五指,重又坐回扶椅中,以手支頤,團扇般的睫毛撲閃着,在眼底落了陰影。她轉向齊梁,笑容幹淨如幼童,認真問道:“子高,你說選什麽樣的男人好呢?”

掩藏情緒并不是件難事,而若想完全掩藏情緒卻不容易。齊梁面上依舊淡淡,翻書的右手小指卻莫名地顫了一下。

雲裳又道:“選個身形和氣質都跟你相似的吧。這樣閉上眼睛就可以把他當成你了。”

“撕拉”一聲,書卷被撕裂一頁。情緒再也掩藏不在,齊梁起身:“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雲裳漫不經心道:“我有說過讓你離開嗎?”

齊梁止步,站定,端詳她半晌,忽然搖頭笑了,笑得苦澀。他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麽,他愛上的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啊。

雲裳也笑,笑中有寒冰:“子高,你是不是在後悔當初救了我?你是不是怨恨在你眼前的為什麽是我,而不是她?你是不是覺得她處處都比我好?”

齊梁道:“這些問題有意義嗎?”

雲裳怒道:“你只需回答是與不是。”

齊梁沉默。

雲裳自扶椅中站起,眼中有了血色,一步步逼近:“告訴我!”

“哎喲,誰惹妹妹生氣了?姐姐我替你殺了他。”一道軟糯甜美的女子聲自外不輕不重地傳來,緊接着是一陣窸窣的衣裙聲。

雲裳轉身,瞬間變得面無表情,向外迎去,屈身作禮道:“小事一樁無需姐姐勞神。姐姐今日怎麽有空過來?”

仙霓媚眼如絲,嬌聲笑道:“聽說妹妹想通了,要親自選伺候的人。你這是第一次,姐姐我過來給你作參謀,免得選到不稱心的,徒惹煩惱。”

雲裳道:“讓姐姐費心了。”

仙霓笑道:“我們姐妹之間不用這麽客氣。”說着,鼓了鼓掌,“先把今兒個過來的新人帶上來。”

侍衛們答應一聲,下去了。

不多時,多名帶着腳鐐的男子被帶至院中,一字排開。

仙霓掃了一眼,道:“擡起頭來。”語聲猛地一沉,“不然就死。”

衆人一滞,陸續擡起了頭。但卻有兩個不從者。站在旁邊的侍衛拔刀出鞘,一刀刺穿。那兩人哀嚎一聲,倒在血泊中。有侍衛向前,立刻将兩具屍體拖了出去。

仙霓眼也不眨,指着剩餘的男子笑道:“妹妹你瞧瞧有合适……”她的話頓住,目光落在左側一位白衣男子身上,越來越灼熱。

雲裳眼中同樣閃過驚豔,腦海中掠過一個人的面容。這等美男恐怕只有那美人殿下比得過。

齊梁心如死水,想着自己也沒多少日子能支撐,罷了罷了,凡事随她。只是那兩人一瞬沒了聲音,這情況有點詭異。他不由微擡眼,透過窗戶去看院中來人,不覺也吃了一驚。

仙霓兩人或許不認得,但他卻認得,落梅如雪,青桐承風,雪風公子翩若驚鴻。那白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風傾殿雪部護法梅承雪。

梅承雪也沒料到在這裏見到齊梁和曼珠,面上一驚,但立刻垂了視線,不留痕跡地掩去驚訝之色。

想那日淩霄閣誅逆之後,齊梁和曼珠消息全無,影一着人尋找卻無結果,無奈之下,她私下尋到了他,畫了齊梁兩人畫像給他,想借他之手利用影部力量來搜尋齊梁和曼珠。是以,他對齊梁和曼珠并不陌生。

收了驚豔的目光,雲裳慢悠悠地走到梅承雪面前,睨了一眼齊梁,大聲道:“請教公子高姓大名,何方人士,做何營生。”

餘光迅速掠過仙霓與雲裳,梅承雪心下暗驚,難道真像外界傳說的仙雲洲有兩位洲主?誰是主謀?計劃有變,他一邊絞盡腦汁想着對策,一邊盡量讓自己顯得溫文無害而又不減風采,輕聲答道:“回禀洲主,小人覃州人士,姓雪,單名一個蘭字,在村裏教書糊口。”

雲裳打量着他,眼中滿是好奇:“雪蘭——對了,你認識端木淩意嗎?”

梅承雪瞳仁不覺輕微放大,一開口就提殿下,難道他被認出來了?

這時仙霓盈盈起身,笑道:“妹妹這話問得真好玩。一個村裏的教書匠哪裏認得那人。”

梅承雪忙垂了頭:“小人不認識端木淩意,沒聽說過村裏有這個人。”

仙霓掩口而笑:“這人真逗,笨笨的。端木淩意若能在你們村裏,那可就有得樂了。”

梅承雪迅速盤算出這兩人關系,他剛才估摸着叫曼珠為洲主,曼珠應了下來,說明曼珠确實是仙雲洲洲主,或者洲主之一。剛才這紅衣女子又叫曼珠為妹妹,那地位肯定在曼珠之上,極可能是大洲主。

曼珠心性簡單,謀劃不出這麽嚴重的江湖案件,那主謀定是這位紅衣女子。那他的目标就是……接近她。

然而,事情發展并不如此。

只見雲裳将他打量好一會兒,摸了摸下巴,道:“這個雪蘭我看着不錯……”

梅承雪幾乎眼前一黑,難道要功虧一篑?

“咳咳咳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自房間驀地傳來,打亂了這方安靜,打亂了雲裳的心思。

她近乎下意識般轉身奔向他,急道:“子高,你怎麽樣?我馬上讓人煎藥,你且忍耐些。”

“咳咳咳咳咳。”齊梁咳得面頰血紅,看她一眼,目光悲戚,搖搖頭掙開了她的攙扶,邊咳邊道,“去選吧,我一時半會死不了。”

雲裳咬了唇,神色慌張:“子高,我不要他了,你別生氣。”轉身,她向外大聲道,“藥呢,快端藥過來。”

齊梁強忍了咳嗽,掙着身子往裏走:“不用端藥。死了幹淨。”

雲裳忙跟上去,幾乎哭出來:“子高,我沒想過要其他人,我故意氣你的。你別這樣。”

從未見齊梁這般過,仙霓有點奇怪。但眼下亂糟糟的,她不覺心煩也沒想出所以然,又瞧了一眼院中的梅承雪,她道:“妹妹,這些人……”她拉長了腔調。

雲裳擺手道:“我一個都不要,姐姐帶回去自行處置。”

仙霓心中一喜,這雪蘭長得美,又性子溫順老實,正合她的口味。她剛才還遺憾着自己該先過目一遍再帶來給雲裳選,差點錯過這等妙人兒。

見仙霓打量他,梅承雪稍稍低了頭,白皙面龐緋紅,将沒見過世面的老實書生樣作了個十成十。

仙霓心情大好,向雲裳道:“既然齊公子身體不适,姐姐我就不添亂了,先行告辭。”

雲裳顧不得理會,心不在焉道:“姐姐慢走,妹妹就不送了。”

梅承雪随着仙霓離開時,眼角餘光透窗瞥向齊梁。只見齊梁一只手扶在屏風處,像是知道他在看,齊梁忽然拇指彎曲,輕彎了三下。

梅承雪心下一驚,齊梁作出的正是風傾殿的暗訊手勢,意為:三日之內別有任何動作,三日之後,尋借口來見我。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加快更文速度,喲喲喲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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