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仙雲洲(四)
月上中天,彎月如船。夜風更涼了,齊梁不禁又俯了身子咳出幾聲。待咳嗽止息,他嘆道:“于是,我和珠兒就來了這裏。才知傳說中的仙雲洲真正存在。”
梅承雪微皺眉:“沒想到仙雲洲竟在渺無邊際的大海之上,是一座煙霧籠罩的島嶼。我們若想打敗他們,相當不易啊。”
齊梁搖頭:“不盡如此。”
梅承雪一喜:“先生有何妙計?”
齊梁沉沉思慮着:“據我所察,這仙雲洲弟子皆為女性,且人數并不多。只是仙霓控制了方死,掌握了它強大的力量,武功之高已無人能敵。擒賊先擒王,只要能打敗仙霓,其餘人等不足為患。”
梅承雪很懷疑:“方死真有毀天滅地之力?整個江湖聯手也敵不過?”
齊梁道:“雖有些誇大,但的确很難對付。何況到時混戰,敵人可不止她一個,江湖是否有聯手的機會尚未可知。”
梅承雪一下跳起來:“曼珠姑娘是不是也站在她這邊?”果然敵人不止仙霓一個,曾經的淩霄閣閣主曼珠也是強勁對手啊。
齊梁神色嚴肅:“不僅是珠兒,還有更多人會為她驅使。這段時間屢屢有男子被送到島上來,我最初以為或許是仙霓為滿足自己私欲,後來注意到這些男子多被送到島上一隐秘處,然後再無影蹤。有次聽珠兒提起活死人,我頓時明白,仙霓或許在利用外界人士制造更強大的力量。如果有活死人開道,你們防守這些人的攻擊還來不及,又怎能有餘力聯手對付仙霓呢。”
聞言,梅承雪激動起來,幾乎要沖上去抱大腿:“先生不愧是淩霄閣智囊,身處困境,卻也能将局勢看得如此清楚。我這次前來正是調查活死人一事。現在整個江湖都已人心惶惶,如驚弓之鳥。”
齊梁囑咐道:“仙霓警惕非常,雪風公子行動之時需萬分小心,萬一身份洩露,外面是茫茫大海,根本無逃命之處。”
梅承雪神情秒轉憂傷,望向島外天空:“先生說的是啊。”
齊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雪風公子為了江湖安危,不惜以身犯險深入敵營,勇氣可嘉。”聲調低下來,他猶豫着道,“那仙霓好色,雪風公子努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不負重托完成任務。”
被戳中痛處,梅承雪幾乎哭出來:“我堂堂風傾殿護法竟淪落到以色侍人,長得帥也是錯嗎?我為什麽要長這麽帥?”
齊梁無語,良久,慰安道:“雪風公子切勿悲傷,這從側面證明了你要勝出其他護法一籌,對吧。”
梅承雪毫無喜色,悲切道:“先生,你不知個中緣由。此次由我前來,并不是因為我氣質相貌勝出其他護法。而是,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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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梁詫異道:“而是什麽?”
梅承雪恨得咬牙切齒:“而是殿下他公報私仇。”
齊梁笑道:“你跟端木有什麽私仇,沒聽說過啊。”
梅承雪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那晚,我見帝閣主外出調查受傷而歸,本着女人都是柔弱的需要男人關心的原則,上前慰問了一下。不巧被殿下看到,第二天議事說需要有人打入對方內部。殿下當即力薦我。我當然不從,我又不傻。不料殿下竟然背後下黑手,一掌打暈了我,醒來時就到了這該死的地方。”
齊梁差點笑出來,但覺得此時笑不妥當,只得忍了,道:“只慰問了一下?”端木不至于這麽小心眼吧。
梅承雪輕咳一聲,面飛暈紅:“閣主她傷重,體力不支,我……順手抱了一下。”
齊梁眉眼抽搐,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梅承雪跳腳:“你這是什麽眼神?我那是施以援手,不是趁機占便宜好麽?”他舔了舔唇,一瞬變了神色,像是在回味,“不愧是殿下看中的女人,手感格外好。”
齊梁:“……”
夜漸深,涼意越來越重。這偏僻之處尤甚。齊梁身子承受不住,咳個不停。
出來的時間已經不短,他們也需要快點回去。
齊梁低聲道:“雪風公子,有四件事情需要你去辦理。第一,探查活死人煉制所在以及有無解救之法;第二,找出活死人的弱點,萬一對上希望能輕松擊敗;第三,确定仙雲洲具體位置;第四,将以上所得訊息傳出去。”
梅承雪猶疑着:“可是,還有……”
齊梁忍不住又咳起來:“其餘事情,咳咳,由我來解決。你,咳咳咳,專心辦好這四件事,咳咳咳咳……”随着他猛烈的咳嗽,有殷紅液體順着指縫緩緩流下。
梅承雪不覺驚駭:“先生,您的身體……”竟然咯血了,他情況很不妙啊。
将那只手收入闊袖之中,齊梁輕喘息着,笑了笑:“生死有命,沒辦法的事。雪風公子,我有一個請求。”
梅承雪忙道:“先生請講。”
齊梁緩緩道:“他日仙雲洲之事平息,我希望你們看在我今日的作為上,不追究她的過錯。咳咳咳,雖說她是為人迷惑,但助纣為虐畢竟是事實。如果她仍錯下去,你們可出手廢了她的武功,只是,咳咳咳,別傷她的性命。”
雖然齊梁沒提及她是誰,但梅承雪卻早已明白,嘆道:“先生放心,此次若能回去,我定會向大家說明緣由,保曼珠姑娘無虞。”
齊梁俯下身,深深鞠了一躬:“在下拜謝雪風公子。”
梅承雪忙将他扶起:“齊先生,不敢當。”
齊梁慢慢站直身子,按了心口,轉身走向那蒼茫的夜色。
梅承雪在他身後道:“先生,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在了,她将怎麽辦?”
齊梁腳步微頓:“看她自己的造化吧。”身後之事,縱使可以謀劃,但難保不出意外。幸好她還有一個姐姐,他不在了,曼殊不會對她坐視不管的。
曼珠,我只能護你至此了。
梅承雪追問着:“先生,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喜歡上她?”這樣黑白不分的性子……
齊梁喉中輕笑:“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需要理由嗎?他擡頭,看向天際淺月,神思不禁恍惚。
那晚,也是這樣黑的夜,這樣暗淡的月色……
他一手提着配好的藥草,一手端了熱氣騰騰的湯藥,走入房間。遲疑片刻,他将那湯藥放在桌上,帶着藥草向裏屋行去。
白衣白裙已被血跡染紅,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蛋圓圓,睫毛微翹,受了那麽多傷,唇角卻還露着淺淺的笑意。真是不知憂愁是什麽的孩子啊。
放下藥草,在床邊站了良久,他俯身,指尖觸上她的衣帶,但又旋即松開,轉過身背對了她。他揉了揉眉心,暗嘆:畢竟男女有嫌,頭疼啊。
她傷得并不太重,只是傷處太多,而且有些傷口上還有毒液滲入,必須盡快清洗傷口,不然無論是毒液侵入體內,還是傷口感染,後果都很嚴重。
這是為了救人,禮節之類的暫且顧不上了。
他調整了心緒,重又轉過身,将她的衣服盡數褪下,用清水仔細沖洗了。再敷上藥草,包紮好就可以了。
他忙着沖洗傷口,完全沒注意到床榻上的少女已經醒來,正轉着烏溜溜的眼珠打量他。
敷上藥草。
他抓了一把仙鶴草,放入口中咀嚼碎,接着吐在掌心,手一翻按在了她腹部的傷口處。那小小的身子微顫了一下,不過立刻又安靜下去。他理所當然地把這做她身體的本能反應。
渾身是傷。
一路敷藥向上。
下面是胸口。
瞥一眼那無限峰光,他面上一熱,忙轉過頭去。默默扶額,他今天是怎麽了?以往也不是沒為女性治病療傷過,為什麽會對這具身體有反應?是一個人獨居山中太久感到寂寞了嗎?這種莫名悸動的感覺,他,很不喜歡。因為,心中的平靜被打破了。
皺了皺眉,他把藥草混在掌心,像前面幾次那般敷在她胸口傷處。只是心中不靜,他掌上力道和方向沒控制好,直接按入了她的傷口。
少女再忍不住,一聲痛呼。
他擡頭,無預料地對上那雙黑得純粹的眼睛。他一滞,不知何時,她竟醒了過來。
四目相對,面面相觑。
這種情況,他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解釋。雖說是救人,但卻着實将對方身子看了一遍,難道要他負責?難道他不用負責?
不過眼下醫傷要緊,他低下頭,佯作什麽都沒發生,若無其事地繼續敷藥包紮。必要的時候,臉皮也得厚點。
将最後一道傷口處理好,他拉了薄被替她蓋上身子,到外面房間端來那碗湯藥,道:“正好藥也涼了,喝了吧。”
少女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下一秒。
“啊啊啊,好苦——”她幾乎跳起來,将小小的舌頭伸在外面晾着,委屈兮兮,“麻死了,又苦又麻。”
他滿頭黑線,淡淡道:“張嘴。”
她聽話地張開小嘴。
他将一顆蜜餞塞到她口中,板起臉教導着:“不許把舌頭伸出來,像什麽樣子。”
她嚼着蜜餞,沖他眨了眨眼睛,很調皮的樣子。
既然她的傷口已經處理好,現在他需要盤問了。五年來從未有人闖入過此地,一個不知世事的少女如何進來的,這實在可疑。
他拳抵鼻輕咳一聲,像模像樣地問話:“這位姑娘,你叫什麽名字?怎麽到了這裏來?你不知道這裏很危險嗎?”
她想了想,回道:“曼珠。不知道。”
他一頭霧水:“請回答得詳細一點,曼珠是什麽?不知道又是什麽?”
她撓了撓腦袋,脆生生道:“我叫曼珠。不知道怎麽到這裏的,也不知道這裏很危險。對了,危險是什麽?”
他:“……”
沉默半晌,他再次開口:“請問你有家人嗎?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她神色忽然哀傷下來:“我沒有家人,也不要回去。”
他詫異:“為什麽不回去?”
她抹一把眼淚,抽噎着:“因為那裏好多壞人,他們要殺我,我不要回去。”
被人追殺的遺孤嗎?他猜測着。該怎麽辦呢?
正在他思考之時,她揚起小臉,拉了拉他的袖子:“我餓了。”
讓人頭疼的少女,但又不能不管。他只好道:“等一小會兒,我去熬點粥。”
她點頭,眼睛亮閃閃的。
一邊熬着藥粥,他一邊想着應對之法。不過眼下對這位來歷不明的少女知之甚少,他也想不出所以然,還是等等再說吧。
盛了粥,不急不緩地走回房間。
他打開房門,乍見眼前一幕,驚得差點把粥給摔了:“诶,你怎麽這樣就出來了?!”
她吐了吐舌頭,眨眼道:“聞到飯香了。好餓好餓。”說着還按了按幹癟的肚子,像是在給他看。
他羞得滿面通紅,忙轉過身背對她:“去把衣服穿上。”連衣服鞋子都不穿就走出來了……
她不情不願道:“衣服上沾了血,不要穿。”
他又羞又惱:“男女有別,你怎麽能在男人面前不穿衣服?你懂什麽是羞恥嗎?”
她默了一會,他以為她在反省。
不料,她慢吞吞道:“那個,什麽是羞恥?”
他:“……”
齊梁扶額笑了笑,又笑了笑,向梅承雪道:“雪風公子,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說着,走入濃重的夜色中,沒了蹤影。
梅承雪怔怔地立了良久,慢慢回神,搖頭笑道:“好吧,真是別具一格的口味。”轉眼瞧見東方微露的灰白,他這才記起時辰,立刻慌了手腳,忙不疊往回趕,“擦擦,要死要死,要來不及了。”
齊梁走回院中,只是還沒走到窗戶前,又咳了起來,咳得太厲害,他禁不住俯身吐出一口血。踢了一片落葉掩了血痕,他繼續撐着向前走。
以這樣的身體狀況,再從窗戶處跳進去絕無可能。于是他走向房門,似乎想直接自門進入。只是他剛走到門前,正猶豫着怎麽開門,敲門嗎?這時房門忽然自己開了。
齊梁擡眼,便見雲裳正光腳站在門內側,凝視着他,眼神冰冷如霜。
血色湧上面頰,他又按了心口,看着她,眼神中帶了寵溺:“珠兒,怎麽又不穿鞋子?快回床去,地上多涼。”
雲裳不理會,冷笑着:“子高,你去哪裏了?你還要再背叛我一次,是嗎?”
齊梁淡淡地笑,柔聲哄着:“珠兒別亂想,快去睡了。”
雲裳一手抓上門楣,猛地用力,硬生生将那門楣抓出五道深痕。她的聲音極冷,冷得如數九寒冰:“子高,曾經我視你為天,沒想到天塌了。可見事事須得靠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信得過。子高,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
齊梁溫和地笑着,輕擡手似要如往常般摸摸她的腦袋:“我的珠兒長大了,有自己的判斷了。”
她凝眉,一把打開他的手,極為厭惡:“別碰我。”
他慢慢收着手。這時心口處驟然一疼,他臉色大變,俯身,一口鮮血噴出來。腳下驀地踉跄,他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雲裳吓呆了,片晌才反應過來,跑過去抱住他,慌得直落淚:“子高,你怎麽樣?我不好,我太任性了,你別吓我。”
眼光聚不出焦點,他輕扯唇笑了笑,費力地舉起手替她拭去臉頰的淚珠,幾不可聞道:“乖,不哭。”
雲裳忙握了他的手,貼上自己的臉,忍了淚水:“我不哭。子高,你等等,我叫大夫。”她轉過頭,凄聲喊道,“來人啊,去叫大夫!大夫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要相信,軍師絕對挂不了。我若把軍師虐死了,作者就當場吞鼠标。
存稿用完了,下午躺屍,晚上再碼字。所以,明天更新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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