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仙雲洲(六)

大紅喜帖遞于仙霓面前,雲裳垂眸羞澀一笑,道:“姐姐,三日後我同子高成親,還望姐姐能來。”

仙霓明顯被這消息震了一下:“成親?”

雲裳點點頭:“我要嫁給他。”

将那喜帖放在一旁,仙霓見她不勝嬌羞的神态,忍不住道:“成親不過是一個儀式罷了,你和齊公子早就在一起了,何必在乎這種虛禮。何況我們的計劃已進行至關鍵時期,島上人手本來就不夠,恐怕分不出多少人來打理你們的親事。而且,齊公子的身體……”她頓住了,沒有說下去。

團扇般的睫毛輕垂,在眼底落了陰影,雲裳絞着衣帶,半晌慢慢擡起頭,咧嘴一笑道:“他身子不好,正好娶親來沖沖喜。姐姐說得很對,不過是一個儀式罷了,所以不需要多隆重多華麗,我自己來安排,不用其他人手。”

仙霓見勸不住,也就聽之任之:“既然你已決定,那姐姐祝福你們。”

“雲裳謝過姐姐。”她屈身作禮,躊躇又道,“事情我能自己去做,只是我不太懂如何成親,若置辦的不倫不類徒惹人笑話。姐姐,島上有沒有熟知這事的人,讓她來指點雲裳一二。”

仙霓蹙了蹙眉:“洲中弟子皆為未婚女子,恐怕沒人懂這些。當然,我也不懂。”

雲裳咬了咬唇,低聲嘆道:“這可如何是好?”

梅承雪垂手侍立一側,聽到她們的談話不覺大喜。消息傳不出去,他想不到解決辦法,正準備向齊梁讨主意,卻苦于仙霓這幾日警惕性非常,他也不敢輕舉妄動。眼下正是一個大好時機。

梅承雪俯身跪倒:“小人曉得一些。小人曾教詩書禮儀,對結親習俗知之甚詳。二洲主若不嫌棄,小人可以效犬馬之力。”

仙霓眼前一亮,笑道:“可不是,倒把你忘了。雪林之前是教書先生,對這些繁文缛節肯定了解。雪林,你暫且跟二洲主回府幫忙打理二洲主和齊公子的婚事,務必竭心盡力,知道了嗎?”

梅承雪連聲答應下來。

雲裳道着謝,向仙霓道:“姐姐先忙,妹妹就不打擾了。”

仙霓點點頭:“回去準備吧。”她看着雲裳漸行漸遠的背影,面上笑容也漸漸冷下來,哼了一聲,“真是傻子。”

梅承雪随雲裳回到府中,進了書房。雲裳囑咐着:“日落之前你把成親的規矩一一繪出,明日我去辦理相關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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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承雪眼睛睜大:“繪出?”

雲裳點頭:“是的,我不太認識字,看圖比較方便。”

梅承雪淚目:可是我畫圖不方便啊。當然,此時此地他絕不敢把這話講出來,只得滿口應道:“是,二洲主。”

雲裳又道:“我懂得不多,所以府中只有一條規矩。觸犯者死。”

用這樣平淡的語氣說這麽殘忍的話真的沒問題嗎?果然她之前暴虐狠辣之名不是空穴來風。梅承雪拭一把冷汗:“請二洲主明示。”

雲裳道:“只有一條:絕不可擾到齊公子。”

梅承雪忙不疊應下。

“你認真畫,日落之前我過來拿。”雲裳吩咐完畢,轉身出了門,去挑選喜服嫁衣。

梅承雪對着書桌上的文房四寶只覺頭大,無處落筆。首先他不是什麽教書先生,也沒成過親,所以根本不懂什麽結親禮儀。其次,他雖然字寫得不錯,但是繪畫完全做不來。

小時候,他試着畫過一只綿羊,然後興高采烈給教書先生看。不料,先生看了半晌,摸了摸他的腦袋道:“這條卷毛狗畫得還行,只是狗頭上的兩個三角耳朵有點奇怪。”

從此,他就視繪畫如仇敵。

眼下竟要他畫出成親的整個過程,梅承雪頓感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過交不出東西來,憑着雲裳那狠辣心性,他真懷疑自己是否能活過今晚。

望天望大地,絞盡腦汁想主意。最終他的希望落在了無所不能的齊梁身上。反正他此番就是為了見齊梁,至于雲裳的那條規矩,不讓她發現就沒問題。

他輾轉來到齊梁的房外,屈指在窗戶上敲了三下,三短一長,風傾殿暗號——自己人。

不久,房內有了響動,緊接着是一陣猛咳。好一會兒,齊梁才拖着身子走過來,打開了窗戶。

梅承雪跳入窗內,反手合上窗戶。見齊梁面色灰白,身子消瘦,竟有油盡燈枯之兆,不覺痛心,忙扶了他坐下:“先生保重身子。”

齊梁掩唇又咳起來,咳得兩頰漫上血色。

有婢女走來,于房門外輕聲問道:“齊公子可需服藥?”

待咳嗽止息,齊梁道:“無妨,下去吧。”

婢女答應着離開。

梅承雪猶豫着,他本打算向齊梁讨主意,不料齊梁病至如此,再勞煩齊梁,他心有不忍。該怎麽辦呢?

齊梁卻沒過多注意他,指了指對面的一張桌子,道:“第三個抽屜裏面倒數第二本書,你拿過來。”

不知他何意。梅承雪走向前,拉開抽屜,取來那本書。

齊梁咳了兩聲,又道:“第五十二頁。”

梅承雪翻至第五十二頁,只見裏面夾着極薄的兩片透明葉子。他轉眼看齊梁,不明所以。

齊梁忍了咳,聲線低啞道:“葉子上寫字,用海水浸泡一會兒,字跡就能消失。他們收到時,只需将葉子在燭火上撩一下,字跡即可重新顯現。此葉經過特殊泡制,不腐不爛,可将它喂入海鳥口中。這樣能瞞過島上耳目。”

梅承雪又是驚訝又是激動:“先生怎麽知道我傳不出消息?”

齊梁靠上椅背,緩緩閉了眼,面上有倦意。他淡淡道:“我說過,你辦好那四件事情即可,其餘事情由我解決。”

只說了一會兒話,齊梁就已精神不支。一代奇才病困至此,梅承雪不覺悲傷:“先生好生将養,保重身體。”

片刻,齊梁又慢慢睜開眼睛,向梅承雪道:“扶我過去。”

梅承雪将他攙至桌前,扶他坐下。

齊梁道:“拿紙筆,研墨。”

梅承雪忙将紙筆放在他面前,研着墨,問道:“先生這是要畫什麽?”

齊梁不語,筆沾了墨,點上畫紙刷刷一陣,從新郎騎馬親迎,到新娘着妝上轎,之間一系列的過程以及所需盡皆惟妙惟肖地畫了出來。面上神采愈發黯淡,眉眼間倦意濃重,手上一抖,毛筆墜落下來,齊梁嘆口氣,又靠向倚背,閉了眼休息着。

歇息一會兒畫上一段,一連五次,他終于将所有成親禮儀畫完,把畫作推向梅承雪道:“拿去。”

梅承雪感動得幾乎哭出來:“先生大恩大德,承雪沒齒難忘。”

齊梁丢開筆,輕喘着氣道:“你走吧,她要回來了。”

梅承雪淚眼蒙蒙,将那兩片葉子和一疊畫作收入袖中,拱拱手道:“還請先生多多保重。”轉身開窗跳了出去。

齊梁扶額長嘆:“怎麽沒一個省心的。”

這番忙活之後,他連起身關窗的力氣都沒有了。半靠在圈椅上,望着半開的窗戶,望着窗外的天空發怔。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接着是極輕的開門聲。雲裳自外面走過來,看見那半開的窗戶,道:“怎麽開了窗,別受涼了。”說着就要去合上窗戶。

齊梁搖了搖頭:“我想看看外面。”

雲裳心中一陣酸楚,止了腳步,折身向他行來,屈身,慢慢伏在他膝上,握了他的手,仰臉看他,盡量讓自己眼中有笑:“子高,姐姐已經允了我們的親事。三日後,我們就能成親了。”

齊梁輕點頭:“好。”

雲裳又道:“子高,這幾日我常做夢,夢見很多之前的場景,夢見我們在小山谷,明明只有一張床,你卻死活不肯跟我睡在一起;夢見我們在淩霄閣,你每日要我盯着你的唇形學唇語,我一走神你就用戒尺打我手心,卻打得一點都不疼,像撓癢一般。夢見你黑着一張臉,氣急敗壞地教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若有我在,你沐浴時不要把衣裳搭在上面’,其實我也模模糊糊地知道不應該,但就是喜歡看你無可奈何的樣子……”淚水自眼角串串落下,她卻仍保持着那笑,道,“子高,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齊梁揉了揉她的頭發:“還好。”

雲裳咧了咧嘴:“子高,那些不開心的事我們一起忘記吧。現在想來,七年開心,一年不開心,怎麽說也是開心的時候比較多。當初為什麽只看到了眼前的不開心呢?”

齊梁看着她,目光溫柔:“珠兒長大了。”

一把抹去淚水,雲裳慢慢起身,輕輕偎向他懷中,雙臂摟了他的脖頸,側臉貼着他的胸膛,道:“子高,是不是即将失去了,人們才覺得彌足珍貴?”

齊梁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別亂想。”

雲裳吸着鼻子笑了笑:“好,我不亂想。子高,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你留在我身邊,我什麽都聽你的。”

下巴摩挲着她的腦袋,齊梁不說話。

雲裳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唇,與他四目相對,目光相纏:“我總覺得世上事物太紛雜太麻煩,不去想也不去理會,所以什麽都不懂,也弄不清什麽是感情。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開心的時候在一起,不開心的時候也要在一起。”

她拉了他的手按向她的心髒處:“子高,這裏很疼,疼得受不了。”目光漸籠了層水霧,霧又凝成水滴,她癡癡地望着他,“如何,如何才能讓這疼停下來?”

“二洲主,藥好了。”門外響起婢女小心翼翼的微顫的聲音,她等着雲裳的指示。

“送過來。”

婢女低着頭,端着湯藥戰戰兢兢地挪到兩人前面,她不敢看雲裳,慢慢遞過去:“二洲主,藥好了。”

雲裳接了碗,揮退婢女,服侍齊梁服藥。

之前為梅承雪繪圖耗了太多精神,他此刻竟連吞咽藥汁都顯得艱難。心上疼得無以複加,雲裳先将藥含在自己口中,又一點點哺入他口中,舌纏上他的舌攪動着,讓他徐徐吞咽下去。

這樣喝了小半碗。

情況漸漸有點不對了。

燦黑的眼眸中有血色欲望攀上去,如藤蔓滋長,舌纏着他的舌卻不再是助他服藥。雲裳啃咬着他的唇,氣息開始紊亂。

黑眸已變作血眸,瞳孔中沒了神采,沒了理智。為齊梁的身子着想,她這段時間一直竭力克制着體內的欲望,并卓有成效。

不料,剛才親密之舉不經意間竟喚醒了她壓下的本能,被方死無限放大的欲的本能。積壓了這麽久的欲望,一旦爆發,便如火山噴射,一發不可收拾。

藥碗“嘩啦”一聲跌落于地,碎作尖銳的利器。雲裳不顧一切地吻着他,下意識地扯開他的衣帶,手游入他衣袍之中,呼吸紊亂不成樣子:“子高,我要。”

依舊是淡淡的寵溺目光,齊梁輕輕擁了她,低語着:“珠兒委屈了。”

雲裳眼中血色欲滴,理智全失。脫不下那層層阻礙,撕拉一下索性将他的衣袍扯碎了,她扭着身子貼向他,像一尾翻上岸的小魚,極度渴望着水源。

啪嗒一聲,空氣中有了血腥味。

終究沒有繼續下去。

她赤腳踩上藥碗碎片,任鑽心的疼痛将欲望逼退。她忽然捂了眼睛,一步步向後退:“對不起,子高,對不起。絕對沒有下次了。”差一點,差一點就害了他。

她不能原諒自己。

她猛地拉開門,跑了出去。腳心的血還在滴落,滴在地面上,像墜落的朵朵豔麗的梅花。

齊梁想叫住她,嗓子卻幹澀澀的,發不出任何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下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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