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仙雲洲(八)
“妹妹來了呀。”仙霓露出笑臉,上下打量雲裳一番,似喜似嘆道,“果然是成了親的人,氣質都不一樣了呢。”
雲裳面色微紅,輕輕低了頭,羞澀道:“姐姐又拿雲裳說笑。”
仙霓搖搖手指,替她理了理雲鬓,笑道:“姐姐說的是實話,妹妹可是更漂亮了,更有為人婦的韻味了。”說到此處,她下意識地輕觸自己面上的劍痕,雖然用了各種秘方修複,疤痕已經淡了許多,但終歸不如以前光潔白皙。仙霓眼底一暗,戾氣溢出,她定要将那人碎屍萬段。
見仙霓面露殺氣,雲裳心中一驚,忐忑着正要開口。卻見那殺氣又瞬間消散,不一會兒,仙霓又盈盈笑起來,有關切之色:“齊公子身體如何了?”
提及齊梁,雲裳有淡淡羞澀,淡淡憂容,咬唇道:“謝姐姐關心,相公身子好些了。”
昨日齊梁在外敬酒,她蒙着蓋頭,獨自坐在房間中等他。然而擔心他撐不下來,她凝神聚氣,時刻注意着外面的動靜。
算着敬酒時間即将結束,她正要起身到門旁候他。不料這時聽得外面一陣喧嘩,有吵鬧之聲。
一名守衛匆匆而來,惶急道:“洲主,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有人闖入後島。”
仙霓不慌不忙,呵斥道:“慌什麽,天塌了有我呢。”放緩聲音,她又道,“怎麽回事?”
那守衛大氣不敢出:“今日後島只有一隊巡崗守衛,被那賊鑽了空子闖進來。屬下和衆姐妹正欲捉拿,不料那賊躲入那個房間。屬下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先讓衆人将他重重圍住,趕來請洲主示下。”
仙霓冷笑道:“我早就懷疑島上有內鬼。走,我們去瞧瞧是誰這麽大的膽子敢跟我作對。”
她在房內聽得心驚:後島那個房間?難道是煉屍室被人闖入了?真是大膽。沒有仙霓的命令,平時連她也不敢随意出入煉屍室。茫茫大海,根本無處可逃,那人只有死路一條。
活死人是全盤計劃中極為關鍵的棋子,斷不能出任何差錯。她這般想着,就要開門出去見仙霓。
然而門還未打開,已有人邁着沉重的步子向這個房間走來。只一下她便聽出了來人,是子高。
她正要出門接他,忽然又記起他說,新娘子現在還不能出門,于是她在門邊站住,等他一步一步地艱難行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她的心上。心房又開始抽搐般得疼起來。她從沒有想過,這個一直以來像天一樣為她遮風擋雨,像山一樣可以盡情依靠的男人,也會變得這般衰弱無力。
于門外站定,他輕輕喘着氣,似乎自喜堂到洞房的這一路已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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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暮的日光之下,他的身影映在房門上,雖然依舊高大,卻不再如往常挺拔,亦如天邊的夕陽,露出遲暮的氣息。
心又開始一陣陣地疼,雲裳打開門,撲到他懷中,緊緊抱住他:“子高——”
面色灰白,眼中生氣似有若無搖搖晃晃着,仿佛一陣風就能将其吹散。良久,這生氣才重新聚攏,齊梁摸上她的腦袋,柔聲輕語:“娘子,要叫相公。”
雲裳忙拭着眼淚,改口道:“相公。”
她小心地攙着他進了房間,扶他在大紅喜床坐下。端來合卺酒,兩人一同飲了。雲裳偎着他坐了,頭輕輕靠着他的肩,靜靜地享受她與他所共有的時光。
齊梁轉眼端詳着她,只見她一雙細長柳葉眉,黑亮明眸中光彩點點,小小的鼻頭微翹,臉龐白皙嬌嫩如盛開的百合花,兩腮有淡淡紅暈,仿若花心兩蕊。鳳冠霞帔,明豔動人。
他心中不禁輕蕩,附耳含笑道:“娘子真美。”
雲裳羞得垂了眼,絞着衣袖不敢看他。許久,才偷偷擡眼去瞧他。沒料到他并未轉開視線,于是她又撞入他的目光中。他的目光深邃而情濃,讓人撞入之後只能陷入,沉溺其中無可自拔。
暮色落下來,漸變成濃重的夜色。房間內暗下來,周圍的一切都變成模糊的存在。唯有眼中的彼此是真實的,清晰的。
齊梁攬了她的腰,俯身尋了她的唇,輕輕淺淺地吻着她。呼吸交纏在一起,浮浮沉沉,一如同甘苦共患難的那些年。
夜深了,葉涼了,白晝的嘈雜盡皆墜在地上,沉澱成一層安靜。累了一天的人也該休息了。
齊梁枕在榻上,雲裳枕在他胸膛前,十指相扣,靜靜地相擁,有情而無欲。
日升,日落,一天就過去了。時間過得真快。
雲裳擡頭看他,輕聲道:“子高,我聽人說愛情是個很奇妙的東西,能讓人為之生為之死,只要産生了愛情的兩個人就會想時時刻刻永永遠遠在一起,不僅不覺得厭煩,反而像飲酒般越來越沉溺,只要有一天看不到對方,心裏就會空蕩蕩的,沒有着落。”
目光漸深,雲裳回憶着:“在很久之前,在我還沒長大還和她同在淩霄閣的時候,我曾問她,女子為什麽要嫁人?為什麽要找個心愛的男人在一起?一個人生活不行嗎?
她想了好久,說:或許是因為一個人活在世上太寂寞了吧,或許因為是相愛的兩人想一直在一起,于是用嫁娶确立這種關系,或許是……好吧,其實我也不清楚。
我又問她:寂寞是什麽意思?相愛的兩人又是什麽意思?
她答:寂寞,寂寞沒什麽意思,就是不想一個人吧。相愛的兩人就是指産生了愛情的兩個人。
我不懂,繼續問:那愛情是什麽意思?
她很頭疼的樣子:愛情啊,我也不懂,好像很麻煩又很神奇。
我問:曼殊,你有愛情嗎?
她搖頭說:沒有吧。
我再問:你将來也會嫁人嗎?會嫁給心愛的男子嗎?
她糾結着:或許會,或許不會。
我不解:為什麽不會?你不是說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嗎?
她輕輕嘆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豈能盡如人願。何況愛情很特殊,不同其他,也并不是努力了就一定能得到的。
我想着書中的句子,像模像樣地套用着:如果你愛的男子不愛你,如果你愛的男子要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曼殊,你會怎麽辦?你會殺了那個女人嗎?還是把他們倆全殺了?
她的臉色忽然嚴肅起來:動不動就殺人誰教你的?
我有點委屈,反駁道:強者淩駕于弱者之上不是淩霄閣的規矩嗎?長老們也說過,如果想要活下去,就要殺掉擋在我們前面的人。跟我們一起進入淩霄閣的百名弟子,為什麽只剩下十個了?你我都很清楚,不是嗎?
她不想再談這個話題,摸摸我的腦袋說:你還小,你不懂,別想那麽多。我們還是談談愛情吧。珠兒,你将來想要嫁個什麽樣的男子?我幫你物色着。
我認真地想了想,卻想不出什麽所以然。
她卻笑了:沒關系,緣分到了那人自然會出現。
我很困惑,問:那怎麽認出來呢?
她指了指心髒處,道:見到他時這裏會跳得很快,他受傷時痛苦時,你這裏也會跟着疼。大概就是這樣吧。”
雲裳咧嘴露出笑容,握着他的手,指向他的心髒處:“子高,你見我時這裏有沒有跳得很快?我受傷時你這裏會跟着疼嗎?”
齊梁輕笑着,下巴摩挲着她的額發,微點頭:“跳得很快,快極了。特別是你赤着身子從房間走出來時,這一顆心簡直要從胸腔中跳出來。”
雲裳羞紅了臉,佯嗔道:“你欺負我什麽都不懂,你占我便宜。”
齊梁笑出聲:“明明是你自己不要穿衣服,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推開門時,你就站在那裏了,避都避不開。”
雲裳無奈地垂下頭,半晌,又仰頭看他,眼睛亮閃閃:“那,我好看不?”
齊梁一本正經:“你說的是穿衣服時,還是不穿衣服時?”
雲裳又羞又氣,沒想到他也會耍流氓,咬唇道:“你、你知道我問的什麽,你故意的。”
見她可愛模樣,齊梁笑道:“都好看,好看極了。要不是忍耐力不錯,我當場就要化身禽獸。”
雲裳哼出一聲:“化身禽獸又能怎樣,我才不怕你,我武功比你高。”
齊梁挑眉道:“這種事情可不是比武功的。”
雲裳不以為然:“我能一腳踹你下去,你怎麽辦?”
攬住她的腰,忽然翻身一轉,将她虛壓在身下,唇輕觸着她的唇,齊梁正色道:“娘子可要把為夫踹下去?”
雲裳:“……”
齊梁松開手,又躺回原處,笑道:“這種事情不是比武功的吧。”
雲裳無比憂傷,果然不應該跟他比智商。
翻身之間牽動心肺,齊梁又咳嗽起來。雲裳忙起身,為他尋了兩粒藥丸,倒了杯水伺候他服下,又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以期減輕他的痛楚。
半晌,這咳才止息。兩人重又躺下,彼此望着對方,眼中情意綿綿。
只是這情意中慢慢湧上痛苦之色,雲裳執了他的手,點向心髒處,哽咽了:“子高,這裏很疼。”
她緊緊地抱住他:“我懂什麽是愛情了。子高,我愛你,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齊梁心中五味雜陳,又喜又憂,喜的是她懂了感情,終于将那三個字吐露出口,雖然她對他很依戀,但他一直不敢确認這是男女之愛,還是其他感情,還是一種習慣性的情感傾向。她說,她愛他,沒什麽比這三個字更讓他動心,更讓他踏實的了。
好像心中懸了許久的石頭終于落了地。這麽多年的等待與守護終究沒有白費。他等到了她明白感情,等到了她愛上他的那天。
憂的是時日無多,他不能再陪着她守着她。他想活下去,想照顧她一輩子,心中湧出一種強烈的渴望,求生的意向從來沒有哪一時如此刻般強烈。
人是一種不會輕易滿足的存在。
他不想讓這剛拉開的幸福序幕眨眼間轉變為落幕的前奏,他不要凄美的愛情故事,他要的是圓滿的結局。
眼睛潤濕起來,他同樣将她緊緊抱住,似要把懷中的女子融入骨血之中,一字一句道:“好,我們永遠在一起。珠兒,我也愛你。”這三個字他好像也從沒有說過,因為擔心她不懂,所以就只用完美的籌劃與守護來默默表達着。而今日她終于懂了。
雲裳眼中落了淚,吸着鼻子道:“只愛我一個?”
齊梁點頭:“一直愛的都是你。”
雲裳不相信,委屈地哭道:“從來沒有喜歡過別的女人?你明明更在乎她。那次我都看見,晚上你避着我去見她,你還拉了她的手,你對她說,‘我是真心的,不要懷疑我的誠意’。我都聽見了,你不用騙我。我知道我不夠好,我沒有她武功高,沒有她懂事,我只會給人添麻煩……”
她拭了拭淚水,擡起蒙蒙淚眼與他相望,裝出堅強的樣子:“子高,你不用拿話來哄我,我已經不介意了,真的。我想通了,無論你多麽喜歡她,這些年跟你在一起的都是我,而不是別的女人。這樣就足夠了。”
齊梁愣住,半晌才反應過來,驚聲道:“你說的是影一兩人來北沙城那次?”
雲裳點點頭。
齊梁只覺頭暈目眩,他以為她在房間老老實實睡覺,竟不知她出了門還撞見他跟影一月下的談話。她還什麽都不懂,所以他只能瞞着她跟影一商談,至于拉了影一的手……其實是,他潛意識裏沒把她當作女人看吧,那麽高的武功,那麽冷的性子,那麽強的毅力,那麽理智的行為,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女子能有的。
他滿口苦水,嘆道:“珠兒誤會了,我和影一是在談正事,根本不是私會。我那句話是說,不要懷疑我的合作誠意,不是對她的誠意。”
雲裳猶不相信:“那次城外追擊大長老,你們回來時明明是雙手交握着走上來,恩愛又般配。”
齊梁道:“她受傷了,身後又有高手跟蹤,只能強撐着,我見她撐不住才施以援手,免得被對方看出端倪,趁機作亂。”他當時以為她不懂感情,還整天嚷嚷着讓自己娶影一,所以認為她根本不會在乎,也就沒跟她解釋。不料竟種下了這樣深的誤會。
雲裳委屈得更厲害:“大長老明明是将方死獻給我,你為什麽卻要遞給她?你就是拿我的東西去讨好她。”
齊梁苦笑一聲,長嘆:“珠兒,你若不碰方死,我又何至于此?”若不是她被方死所控,他們又怎能來這仙雲洲,他又怎能病成這般?
雲裳終于理清其中關系,“哇”的一聲哭出來:“子高,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的,我以為你喜歡的是她。”
對身邊人的一時疏忽導致事情走到這般田地,他有何面目再稱“算無遺策”?齊梁替她拭着淚,搖頭道:“我的錯,是我沒有正确考慮你的感受,是我自以為是,是我大意了。”
不知是欣喜,還是委屈,雲裳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再次确認着:“心裏只有我一人?”
齊梁重重點頭,不禁再嘆:“從來就只有你,再無他人。”
雲裳喜不自勝,一下撲到他身上,又哭又笑着:“子高,我都做了些什麽。子高,我好高興。”
不妨她用力過猛,齊梁承受不住,竟被她壓在了身下。他強忍住心肺的不适,輕輕推她:“珠兒,你下去,你壓到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臨時有事,明天暫不更,後天良心大長章,吊打嚣張的殿下~~~~麽麽美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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