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淩霄閣(九)
“閣主,您最近吃得越來越少了,臉色也不太好。要不要請商先生瞧一下?”洛雪收拾着幾乎沒怎麽動的飯菜,憂心忡忡。
帝姜搖搖頭,漱了口,忍着胃部的翻騰,緩聲道:“不用了,撤下去吧。”
洛雪見勸說不動,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
帝姜起身,走向書桌準備批閱文件。只是她還沒看上一頁,那種濃濃的疲倦感再次襲來,胃裏也随之一陣翻湧,她忍了又忍,才沒讓自己吐出來。
或許是吃壞東西了?或許是太累了嗎?
她揉着太陽穴,竭力讓自己清醒,這種關鍵時刻,可不能讓自己倒下去。疲倦感越來越重,她只覺渾身無力。
該不是生病了吧?這些年她只有不斷的受傷,似乎沒怎麽病過。若真是生病,諱疾忌醫可不行。
思及此,帝姜輕喚道:“洛雪。”
洛雪立刻在門外給了回複:“閣主有何吩咐?”
帝姜道:“請商臨來。”
洛雪理所當然地認為,是自己勸說起了效果,興奮道:“是,閣主。”說完,一溜煙兒跑了個沒影蹤。
不多時,商臨拎着藥箱趕來,跑得滿頭大汗,兩眼放着光:“有病人了,又有人生病了。”
洛雪恨不得一腳踢飛此人,有人生病也是好事嗎?
商臨把藥箱放在一旁,一邊喘息着,一邊觀察着帝姜。半晌,他眼中露出奇怪神色,道:“閣主近日可是困倦喜眠,不思飲食?”
不等帝姜回答,洛雪忙道:“是是,商先生果然名醫,一眼就看出了症狀。”
商臨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向帝姜示意道:“屬下為閣主切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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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姜把袍袖挽起,露出左手腕。
商臨把脈良久,眼中神色愈發奇怪。他轉頭向洛雪擡擡下巴:“把門關上。”
洛雪雖不知何意,但也順從地關了門,忍不住問道:“商先生,閣主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緊?”
商臨收回手,瞧了帝姜一眼,深吸一口氣,低聲道:“閣主,您這是……喜脈。已有月餘。困倦喜眠,不思飲食是孕期正常反應。”
洛雪猛地捂住嘴,才沒讓自己驚叫出聲,結巴着:“喜、喜、脈?!”
商臨點頭:“不會有錯。”
洛雪簡直不敢相信,又驚又喜:“閣主,您就要有少閣主了,真替您感到高興。”說完這句話,她又察覺不對,思量道,“對了,少閣主他爹是誰?”
乍聞此消息,帝姜也不禁驚訝,但這驚訝只是一瞬之間,一瞬之後她又恢複了原來的平靜,淡淡道:“哦。”
洛雪幾乎抓狂,這麽大的事情,你一個“哦”是什麽意思。
商臨道:“前三個月比較重要,我開道營養方子,讓閣主全面補補身子。另外,平時倦了就睡,不可太過操勞。”
帝姜面色無起伏:“哦。”
商臨躬身作禮,拎了藥箱道:“那屬下先退下了,閣主多休息。”
帝姜以手支上額頭,低緩道:“還望商先生勿将此事告他人知。”
商臨傾身抱拳:“遵閣主命。”
帝姜轉向洛雪,淡淡瞧她一眼:“你也不許說出去?”
洛雪忙不疊點頭:“是是,屬下嘴嚴得很,絕不會說閣主有喜了。”
帝姜睨她一眼。
洛雪當場哭暈:“閣主饒命,屬下知錯了。”
待兩人退出去後,帝姜慢慢站起,将面前窗戶打開。窗外綠意盈目,日光和煦。一陣清風襲來,院中竹葉輕舞,飒飒作響。
她下意識地撫向依舊平坦的小腹,有點緩不過神:竟然有身孕了。他的孩子……
為保萬一,那件事後的她第二天特意讓洛雪去煮了紅花湯,只是他忽然出現,打亂了她的計劃。她當時又怕他看出異常,于是就沒再讓洛雪去煮。
後來忙着調整對付仙雲洲的布置,她再次記起此事時已經過去五日了,只得作罷。她暗自安慰着,一次而已,哪會這麽準?
誰知竟然真的這麽準。腦仁隐隐得疼起來,她拍了拍額頭,苦惱着,事情怎麽越來越棘手了,如何處理是好呢?
“閣主,東南出海口有異動,恐怕來者不善。”有屬下匆匆而來,将一封信遞向前,“這是最新消息。”
帝姜接過來,打開那信,浏覽了一遍,道:“傳令下去,所有掌門堂上議事。”
不知不覺又過去一月。今晚正是十五,又一個月圓之夜。仙霓終于按捺不住,要準備動手了嗎?
信上說,有陌生女子在碼頭出沒,形跡可疑,似為仙雲洲弟子。
信上說,探聽到消息,該女子與同夥接頭時說,今晚務必趕到那裏,完成洲主的布置。
信上說,該女子白衣白裙,形容相貌,肖似曼珠姑娘。
難道是珠兒?不可能的,珠兒怎麽會與仙雲洲有關系呢?不過轉念一想,若珠兒去了仙雲洲的話,那也就能解釋為何她找遍中原和大漠卻不見珠兒影蹤?
今晚,她必須親自去一趟。
“必須親自去一趟。”袍袖輕舒,他抿一口那香茶,道,“本殿下認為,此事必須帝閣主親自前去,查清對方此行目的。論到隐蔽和追蹤的本領,恐怕沒人能與帝閣主相提并論。”
師洋提出異議:“衆人皆知風傾殿影部追蹤能力一流,由你們影部護法出馬即可。這等小事根本用不着我們閣主出手吧。”
端木淩意搖了搖手指,意有所指道:“本殿影部護法追蹤能力自然無人可及,本殿亦有為武林效死之心。不過,還是讓帝閣主親自決定吧。”他轉向帝姜道,“帝閣主意下如何?”
帝姜微微出神中,不言不語。
端木淩意上揚了聲調,提醒:“帝閣主意下如何?”
帝姜從愣神中恍然醒來:“啊?”
衆人默了一瞬,看向帝姜,神色各異。淩霄閣閣主議事時走神,這還是頭一遭。
帝姜輕咳一聲掩飾尴尬。道:“依端木殿下建議,我親自前去。”
端木淩意掠去一眼,視線落在她略顯倦怠的面容上,緩聲道:“閣主身體不适?”
帝姜搖搖頭,轉向衆人道:“諸位若無意見,就先如此?”
不用他們涉險,自然求之不得,一衆掌門忙道:“絕無異議。由閣主出手,我等十分放心。”
帝姜點頭:“散了吧。”
衆人三三兩兩地退了出去。帝姜這次卻一動不動,雖然依舊保持着如常神情,但若仔細察看,便可見她面色漸露蒼白之意。
胃中惡心之感一波強過一波,她憑着堅毅的意志才将它勉強抑制住,沒讓旁人看出異常。再等一會兒,人馬上就走光了,她咬牙讓自己堅持着。
然而偌大的廳堂之上,有一人遲遲不動地方,有一下沒一下地品着茶,續了一杯,又續一杯,仿佛那茶是人間少有地上無雙的極品茶葉,半點不可浪費。
酸苦的胃液湧入喉中,帝姜再等不下去,忽然起了身。
端木淩意也随之起身,緩緩出聲道:“閣主身體不适?”
酸苦之意溢入口中,帝姜忍耐不得,也不管背後他詫異的目光,快步轉向堂後,到一無人處将胃中餘物盡數嘔了出來。她這幾日本就無甚食欲,飯菜幾乎沒動過,嘔了一會兒胃中便空蕩蕩,再吐出來的只有微黃的膽汁。
洛雪端來清水,見她停了嘔吐,才向前伺候着她漱了口,憂心道:“閣主身體不适,今晚的調查還是讓別人去吧。”
帝姜淨了手,道:“不,我親自去。”尋了一年有餘都沒有珠兒的消息,眼下終于有了線索,她絕不能輕易放過去。
見周圍無人,洛雪鼓了鼓氣,将先前的心事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閣主,有些話屬下必須要跟您說說。”
帝姜神色淡淡,算是默許。
洛雪道:“閣主,您眼睛擦亮一點,那端木淩意絕非良人,雖然長相身份都不錯,但他拈花惹草左擁右抱是硬傷。為了将來的幸福,您絕對絕對不能嫁給這樣的人。閣主您就不要再想着他了。”
帝姜看她一眼,慰安道:“放心,我不會嫁給他的。”
洛雪嘟起小嘴:“那您也別想着他了。左護法人就很不錯,對您也是真心,您就不能多看他一眼?閣主,看人不能只看臉啊。男人最重要的是內在,內在美。”
帝姜無甚情緒:“我知道了。”
洛雪瞥了一眼帝姜的小腹,又道:“那閣主擇個時間談婚論嫁吧,不然等過段時間掩飾不住,那您的名聲可就全毀了。我都替您選好人了,就左護法吧。我相信他一定不會介意這個孩子的。”
帝姜輕輕一笑:“你這小腦瓜天天都在想什麽呢。”
洛雪擠出眼淚,拿出哭谏的姿勢,道:“閣主,他非良人,您放棄他吧。”
暮色朦胧。帝姜緩步向前,行入這朦胧暮色中,似對洛雪解釋,似對自己說:“早就放棄了。”
早就放棄了,所以不會再有瓜葛了。當那支挾有淩厲之勢的羽箭飛近時,帝姜亦做如是想。
那晚,她循着先前的線索追過去,果然見到了曼珠。不過,她認得曼珠,曼珠卻不認得她。察覺到人的跟蹤後,曼珠忽然轉身,持刀向她殺過去,招招斃命。
帝姜步步後退,心中着急:“珠兒,我是曼殊,我有話對你說。”
曼珠不言不語,只是一味出招。
帝姜漸覺察出不對,凝神去看她那雙眼睛,果然,曼珠那對澄澈黑眸已變作血紅欲滴,帝姜心下又驚又痛,得出結論:曼珠被方死控制了,已經神智全失。
“有人追過來,在那裏。殺了她。”先前跟雲裳同來的一名仙雲洲弟子招呼着同伴,指向帝姜大聲道。
見同伴搭弓上箭,雲裳跳至一旁,不再與帝姜交手。
仙雲洲衆弟子挽弓如滿月,對着帝姜齊齊射出。
破空聲一路沖擊而來。蜂窩狀的羽箭漫天飛至,帝姜将劍輕舞,織出一道密密實實的光牆,把這箭雨盡數擋下。
一擊不中,雲裳見此大怒,飛身搶了一位仙雲洲弟子的弓箭,同樣挽起,毫不留情地向帝姜射出一支飛箭。
一瞬飛至,箭上的淩厲之勢伴着刺耳的破空聲,強行突破劍光織出的牆,沖着帝姜的小腹而去。
這一箭雖然夠快夠狠厲,但以帝姜的身手,她并不是避不開。只是她即将避開的剎那,忽然想,如果讓這一箭射中的話,是不是她與端木淩意的所有瓜葛都将就此消散?
早就放棄了,所以斷得幹脆一點吧。
即将避開的身形停住,帝姜直愣愣地站了,等那支羽箭穿透她的小腹。這是他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她狠不下心,那就借人之手吧。激戰中被箭射中小腹,非常合情合理,沒有人能看出其中端倪。
沒了這個孩子,她與他就再無瓜葛。以後,他走他的路,她過她的橋。
只是寒光凜冽的箭頭逼近小腹的剎那,腹中驀地一動,像是微弱的生命在掙紮,帝姜心頭一震,突然有了悔意:孩子是無辜的。
她想避開卻已來不及。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一道白色身影迅疾飛來,毫不猶豫地擋在了她身前,用身體阻住了那羽箭。“噗”的一下,清晰的羽箭入肉聲。箭上的力道很大,幾乎将他穿胸透出。血湧出來,瞬間紅透那純白衣袍。
瞳孔微顫,帝姜聲音哽住:“你……”
眼中含了溫潤笑意,一如七年前的模樣,端木淩意将她輕輕抱住,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保護閣主!”
“保護殿下!”
“捉住妖女。”
一衆守衛聽聞變故,匆匆而來,抽刀拔劍向仙雲洲弟子們沖過去。雲裳等人不敢戀戰,轉身奔往出海口方向,撤出了那條小巷。
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帝姜心緒複雜,張了張口,卻又不知說什麽好。
輕輕咳了一下,唇畔溢出血色,端木淩意含着笑,撫向她的小腹:“別這樣了。”
帝姜一驚,驚得不由睜圓眼睛,下意識向後退去。他知道?他知道多少?
端木淩意正抱着她,不料她忽然後退,他被帶着向前。這一動作牽動了傷口,血流得更加不可收拾。
帝姜見此,只得停住不動。意識到這親密姿勢不妥當,她掙了掙,低聲道:“你放開我。”
端木淩意輕輕一笑,七分痞子味道:“我若不放呢?”
錯誤犯過一次即可,決不能有第二次。帝姜這次不作猶豫,并指如刀,砍向他的左肩,試圖讓他吃痛放手。
痛是痛了,端木淩意痛得臉色一白,卻依然沒有放開她。眼中含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說,你随便砍,我就是不松手。
見那傷口裂得更大,一件白衣幾乎染成了半個血衣。帝姜終于沒再出手,任他抱了,轉開眼睛望向明月高懸的夜空,疲憊道:“你到底想怎樣?”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對她的情況知道多少?他為什麽遠着她,又為什麽接近她?他究竟喜歡柳采兒,還是喜歡她,抑或誰都不喜歡?這個男人的心思,她半點都猜不到。
傾身,唇貼于她耳畔,端木淩意輕聲道:“你說呢?”
作者有話要說: 沒能成功吊打殿下。。。。。。。。先讓他流着血吧。
本章理論上講并沒結束,還有一小半,今晚沒時間了,明天補全。晚安,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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