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決戰無量谷(三)

一切盡在掌握中。仙霓一邊用軟紗制住端木淩意,一邊飛身而起踢在他的心口處,直将他踢得連連後退十步有餘。

風傾殿弟子大驚,迅速向端木淩意聚攏來,失聲叫道:“殿下!”

帝姜亦轉眼來看,見端木淩意落敗,便欲拔劍助他。怎奈腹中疼痛加劇,胃部也極度不适,她剛走出兩步,眼前一黑就要跌跤。

一旁的師洋忙将她攙住:“閣主小心。”

端木淩意重新站起,拭去唇畔血痕,含着笑看向帝姜道:“一分鐘。”你再堅持一分鐘。

帝姜一怔,雖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林栖與其他兩位護法擋在他面前,拼命勸着:“殿下暫退,對付妖女就由屬下們代勞。”

端木淩意搖頭笑着:“不用,我可以。”

林栖很緊張:“殿下切不可意氣用事啊。”

将銀劍自地上撿起,重新握住劍柄,端木淩意自風傾殿弟子背後緩步行出,邊走邊嘆道:“二十餘年,徒負虛名,任人輕蔑,以為終能贖罪。孰料物非人非,驀然回顧,直如大夢一場。”

不知他這是何意。仙霓嘲道:“死到臨頭,卻讓殿下頓悟了嗎?”

端木淩意阖上眼,輕笑了笑,幾分無奈幾分自嘲:“或許吧。”說至最後一字時,他忽然睜眼,眼中犀利精光大盛,與此同時,他拔地而起,擊向仙霓。

銀色劍光爆射而出,無匹威力毀天滅地,将那月光也硬生生壓了下去。

這種莫名熟悉的危險氣息……仙霓一驚,不由叫道:“是你!”那晚她施計重傷帝姜,正要取帝姜性命之時,忽然覺察到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她當機立斷逃回海上,不料卻被他追上劃破了臉。她着手下百般尋找此人,卻一無所獲。沒想到……

端木淩意淡漠道:“或許我那晚就該殺了你。”

仙霓再不敢輕敵,心中大駭,忙甩起軟紗全力抵擋。

雙目輕眯,端木淩意輕叱一聲:“風臨,流星劍。”只見那把銀劍頓時化作千萬把,劍光耀目,勢如流星齊齊追向仙霓。

仙霓将軟紗旋起如帷帳,牢牢把自己護在後面。

手腕一轉,招式變幻,端木淩意道:“風刺,破雲劍。”千萬把劍的氣勢盡皆回歸于一把劍之上,攜雷霆之勢刺透仙霓防禦。

仙霓驚慌失措,忙不疊向後退去,欲逃走。仙雲洲弟子也拼死沖過來,準備用自己的身軀護下仙霓。

端木淩意冷笑一聲,招式再變:“風穿,九連劍。”銀劍倏然變作首尾相連的九把,一連串刺穿仙雲洲弟子身體,直追向仙霓。

仙霓躲閃不開,銀劍刺入她的後心。

端木淩意将手一握:“風息,定魂劍。”只聽“砰”的一聲響,劍尖炸裂開來。空氣中血霧彌漫。

仙霓從半空中墜下,身子重重砸在地上,口中嘔出血,奄奄一息。

所有嘈雜盡皆止息,連呼吸之聲都凝滞了,大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衆所周知,風傾殿殿下端木淩意是個不學無術的武術廢材。

帝姜的驚訝比之衆人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年她竟絲毫沒有察覺出他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不可能,最初見面時她試過他的水平,不過中等而已。而且他的風臨劍法竟然修到了第九重,可以馭劍随心。風臨劍法修到七重已屬罕見,就連她也不過修到第八重。

将手一揮,銀劍重入掌中,端木淩意自半空落下,緩緩走向帝姜。他扯了扯唇:“讓你久等了。”指了指雲裳,他問帝姜道,“你不肯殺她的吧,不過,怎麽辦好呢?”

瞳孔輕顫,半晌,帝姜猶疑道:“奪下她手中的妖刀?”

端木淩意側目看她,提示道:“你看她的眼睛。”

帝姜這才又注意到雲裳,只見那雙已變作血紅的眼眸,不知何時竟然又化成了灰白,似冒着屢屢死氣。

端木淩意道:“她的身體與神識已全被方死占據,要麽她死,要麽她将神識從方死手中奪回,不然對鮮血的渴望不止,殺戮也不能停下來。”

帝姜沉默了,方死對曼珠的反噬竟這般迅速。書中記載,方死吞噬人的心神一般需要兩年時間,這才一年有餘。是曼珠孩童心性,心智不堅嗎?

端木淩意嘆道:“這裏沒有她能牽動心魂的存在,期望她奪回神識根本不可能。盡快做決定吧。不然等方死從血中汲取更多力量,我也不一定是它的對手。”

帝姜眼眶紅了:“無論怎樣,她都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啊,娘親臨終前囑托我照顧好她。”

端木淩意輕握住她的手:“自古情義難兩全。”

衆人也齊齊懇求道:“閣主,下命令吧。”

越來越多的人倒下去,空氣中的血腥味濃得化不開。誰的命不是命,誰的命又比別人的重要呢?帝姜将眼轉開,咬牙道:“殺。”

越衆緩步而出,執劍走向雲裳。在她不遠處停住,端木淩意劍尖斜指,面無表情道:“風起……”

“慢着。”一聲輕喝自後方傳來,緊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現在谷口,由人攙着慢慢行來。

來人極瘦,似乎只餘一層皮包着骨頭,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全沒了往日的光采。面色灰白沒有血色,曾經挺拔的身軀此刻也佝偻了,仿佛那走到生命盡頭的枯木。他咳個不停,用來掩唇的白色手帕此刻已被殷紅染透。他索性将它抛在了地上。

見他走來,衆人自動分出一條道路,躬身作禮:“齊先生。”

齊梁一步步走過去,最終停在端木淩意面前。他剛要開口,又劇烈咳嗽起來。

端木淩意語無波瀾:“齊公子身體不适,怎麽讓他到這裏來了?”

一旁攙着齊梁的梅承雪很心慌,解釋道:“齊先生說要來看看,我勸不下,就親自送他來了。”

極力壓制着咳嗽,齊梁斷斷續續道:“殿下,梁知曼珠犯下大錯,但曼珠孩童心性不辨善惡,細究來是梁沒教導好她,沒能讓她走正道,一切皆是梁之過。梁不敢求殿下寬恕,只望殿下能再給曼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梁前去勸阻,若勸得下,還望殿下能饒她一命,若勸不下,則曼珠由殿下自行處置。”

端木淩意沉聲道:“她神識全失,早已認不得人,即使先生前去,恐怕也無濟于事。而且她狂性大發,只知殺戮,先生此行萬分危險,還望三思。”

齊梁搖頭道:“我時間無多,不過茍延殘喘而已。若能救得了她,何惜此殘命,若救不了她,我也能早她一步而去。她什麽都不懂,我怎能放心讓她先走?”他俯身下拜,向端木淩意道,“梁意已決,還望殿下行個方便。”

默了片刻,端木淩意閃至一旁,道:“先生請便。不過只有一炷香時間,時間到了,若先生仍不能勸下,在下只能表示抱歉了。”

齊梁點頭:“謝了。”輕推開梅承雪,他勉強撐着身子,一點點向雲裳行去。越來越近……

他見她手提彎刀,他見她一身白衣白裙染了血色,他見她喘着氣盯着圍了一圈的敵人。此情此景何其相似,恍惚間,他錯以為回到了兩人初初相見的那天。

她問他說:我,會不會死?

他答:不會。有我在。

這次她也要死了,而他卻沒了當初的信心,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救得下她。無論此情此景有多相似,時間流逝,他們終究跟最初不同了。

他又咳嗽起來,唇畔溢出蜿蜒血痕。他站在她面前,輕喚出她的名字:“珠兒。”

圍着雲裳的武林俠士相繼退開,留他與她相對而立。

可用的時間并不多。深吸一口氣,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又向前邁了一步,靜靜地凝望她,嘆道:“珠兒,回來吧。”

沒有了目标,被妖刀催起的嗜血沖動無可釋放,雲裳茫然着,機械地看向四方,尋找着有血肉的人。她并不是不知道眼前有個現成的活人,然而卻本能地不願對他出手。誰的血都可以奪取,唯獨他的不行。

其中有位俠士受了重傷,退得稍微慢了一些。雲裳盯上此人,手中的刀亮起來,閃出貪婪的光芒。她足下一頓,就要沖殺而去。

齊梁見此,猛地抓住她的手,擋在了前面:“不可再傷人。”

雲裳動作停住,慢慢擡起那雙灰白眼眸望他,腦中混雜着,無數聲音湧出來,四處沖擊着她。

“阻擋我的人都要死。殺了他,殺了他。”

“血,給我血。”

“不能動手,只有他不可以。”

“他是誰?他是誰?我為什麽想不起來。”

“殺了他,殺了他……”

“啊——”頭疼欲裂,雲裳承受不住大叫出聲,一掌擊上齊梁肩膀,怒道,“滾開。”

本就是強弩之末,他被這一掌震得連吐幾口血,幾乎倒飛出去,然而卻用盡全身力氣死抓着她的手不放:“珠兒,你答應過我的。你說以後都會聽我的話,回來吧,你是活生生的人,不要被一把刀擊敗。珠兒,回來吧。”

腦中愈發混亂,無數聲音缭繞着。

“他在阻擋你,他是敵人,殺了他。”

“不,不可以。”

“我叫珠兒,我答應過要聽他的話……”

“人是什麽,刀又是什麽呢?”

“他是誰?他好煩。”

“是的,他很煩很羅嗦。用你手中的刀刺入他的心口,然後就結束了。”

“真的可以嗎?”

“你看他露着死氣的眼睛,你看他幹涸枯瘦的身體,他本就是将死之人,你這是幫他解脫。”

“可是……”

“殺了他!”

面上戾氣大盛,雲裳忽然握緊刀刺向他的心口。不料這一刀卻刺在硬物上。

“叮鈴叮鈴,叮鈴鈴……”一只白色貝殼碎裂開來,跌在了地上,悅耳的金石聲在空中輕輕回蕩。

一只貝殼而已,根本擋不住什麽。刀尖繼續向前……

“噗”,清晰的刀刃入肉聲,鮮血淋漓而下。

齊梁緩緩閉上眼睛,一切都結束了嗎?人之将死,回憶格外清晰起來。很多隐在心底的畫面紛紛浮出來,一幕幕閃過眼前。

小山谷口。

半邊身子靠在他懷中,她拉着他的手臂搖晃着,撒着嬌:“子高,這裏很好我很喜歡,為什麽一定要回去?不嘛不嘛。”

推不開,扯不脫,他僵硬地杵着,肅着臉道:“你的傷已經好了,你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呆在我這裏像什麽樣子。

她嘟起小嘴:“不要回去,我就喜歡這裏,我就喜歡你嘛。”

明知道她口中的喜歡并不是那種意義上的喜歡,但他卻禁不住面上一熱,瞬間沒了氣勢。

淩霄閣中。

敵衆我寡,敵強我弱。她空有武功卻無自保的意識,他單靠智力根本敵不住對方的輪番暗殺。深吸一口氣,他暗暗做出一個決定。

夜幕四合,月華東上。

他立于她門前,猶豫良久,終于鼓足勇氣敲響了那扇門:“珠兒,是我。”

“噔噔”地跑過來,她打開門沖他露齒一笑:“子高,有什麽事?”

他瞧了她一眼,見她赤着足,散着垂至膝蓋的長發,睡袍松松裹着,袍下春光若隐若現。一眼之後再不敢看第二眼,他輕咳一聲,佯作無事閑聊狀:“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她“啊”了一聲,并沒有立刻将他讓進來。大半夜讓男子進閨房,她意識到好像有點不妥,但皺着鼻頭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哪裏不妥。于是閃出道路:“你來吧,當然可以啦。”

阖上門,他們相對坐下。他東扯西扯漫無邊際地胡扯着,她睜着大眼睛好奇地聽下去,當然她一句都沒聽懂,不過子高說的話她一向聽不太懂,只要聽着就好了。

他扯了大半夜,還是沒能将那個決定說出來。那種話實在太……難以啓齒了。

她漸漸困了,打着呵欠:“子高,天這麽晚了,你不睡嗎?”

扯來扯去,終于不得不說正事了。還未開口,他先紅了臉,艱難啓唇,低聲道:“珠兒,敵人太多,眼下只我們兩人能彼此信任。大長老那邊屢屢出手,你雖然武功很高但總有疲憊失察的一天,而我雖能用計,但若對方以強大武力壓制,我亦無計可施。所以……”聲音不覺又低了幾分,他不敢看她,道,“我們要結合各自的優缺點,緊密配合以互補。”

雖然完全聽不懂,但她還是點點頭。反正子高說的都是對的。

臉燙起來,他聲音低得幾不可聞:“白天我能寸步不離伴你左右,但晚上需避男女之嫌,不得不分睡兩房。”

她“哦”了一聲,又打了個呵欠。好困呢。

深吸一口氣,他咬了咬牙,将自己的主意一股腦兒吐露出:“名聲都是身外之物,保住性命才是最主要的。”

她困得直打瞌睡,點頭如搗蒜。

他凜然道:“所以今晚以及以後的很多晚我都睡在你這裏。”

眼皮睜不開,她繼續點頭。

終于說出來了。他懷着忐忑無比的心情擡眼掠向她,卻見她一副昏昏欲睡模樣。那麽努力才吐出口的決定竟被人忽略了,他不覺惱羞成怒,拍桌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她一驚,睜開眼,慌道:“有聽。你說你要睡在我這裏,可以啊。”算來全過程她只聽懂了這句話。

他愈怒:“我要睡在你床上。”

她見他生氣,以為是什麽懲罰措施,忙讨好地笑:“可以,都可以。你喜歡的話,我把整張床,哦不,整間房都送給你。”

他:“……”無語凝噎。

仙雲洲上。

大戰在即。

她躺在他懷中,側臉貼着他的胸膛,輕聲道:“相公,明日我随仙霓出海,有段時間不能回來。昨天從仙霓那裏得了一個漩渦鈴,很神奇的,你只要搖一搖,就會有聲音響起。”

說着她爬起身,自床頭櫃上取來一只白色貝殼,拿在手中,得意地沖他笑道:“相公看好了。搖一搖,搖一搖。”

“叮鈴叮鈴,叮鈴鈴……”一陣悅耳的金石聲從裏面傳來,像是風吹過鈴铛,又像是風卷入漩渦。

她将那鈴塞到他手中,咧嘴笑道:“府中的人我都囑咐過了,你有事搖一下這鈴他們就會過來,很方便吧。”

他笑着輕點了點頭,将它放在了心口。

她俯身,眼睛凝着他的眼睛:“子高,等我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HE,主角有不死光環。所以,大家放心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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