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決戰無量谷（四）

“叮鈴叮鈴，叮鈴鈴，叮鈴鈴……”這金石聲越來越輕，最終消散在空氣中。随之消散的還有那些如風般的記憶。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就這樣吧。

齊梁閉着眼睛，等最後那刻的來臨。然而，那一刻卻遲遲未來。他突然意識到什麽，猛地睜開眼，果然……

鮮血淋漓而下，她那雙灰白眼眸已轉作血紅，而此刻那血紅也正在緩緩消退，露出澄澈黑亮的瞳孔。

方死刺入身體，但刺入的并不是他的身體。千鈞一發之時，雲裳用自己的左手擋在了他的心口前。方死刺在了她的手背上，所以才會有血流下來。因為她和刀是一體的，方死不會吸取她的血。

雲裳抽回刀，咧了咧嘴，笑容很輕：“子高，我聽到漩渦鈴的響聲了，我想一定是你需要我了，是你在叫我。”

一顆心又疼起來，他不由按住心口，虛握在她滿是血的左手上。一直在心痛。這疼痛的感覺如此強烈，以至于他以為是刀刺入了心口，所以才這般疼。眼眶亦酸澀地疼，他難過起來：“是我不好，珠兒，我讓你受傷了，我沒有保護好你。”

雲裳搖搖頭：“不，是我一直連累你。”

他伸出雙臂，等着她投入他的懷抱：“珠兒，我們回去吧。”

雲裳露出笑臉，向前一步，正要撲過去抱住他。不料，那刀忽然劇烈顫動起來，與此同時，雲裳眼中幾乎褪盡的血色又迅速湧上來。她驀地舉起刀，又要向齊梁刺去。

齊梁一愣：“珠兒？”

雲裳側身，猛地将他撞開，左手按上右手，眸中血色如無規律的潮水般漲漲落落，咬破丹唇，用疼痛争得些許清醒：“子高快走，我控制不住它。啊——”

齊梁也着了慌：“珠兒堅持住，你一定能把戰勝它。你答應過陪我的，你要記得。”

純黑，血紅，灰白，三種狀态于她眼中無序變換着，雲裳被折磨得痛不欲生。那刀牽引着她一點點走向齊梁，刀尖血光閃爍，仿佛一只張開獠牙的野獸。“子高，快走——”

齊梁不動，堅定道：“我不會走，珠兒，我不能看着你死。”一旦她的神識再次被方死奪去，那便無可挽回。

越來越近，刀尖接近他的身體。雲裳猛地跪下，将那只右手按在了地上，冷汗涔涔而下。疼得面容扭曲，她艱難道：“我控制不了，子高，殺了我。算我求你，啊——”

見她這般受苦，他卻無計可施，只能鼓勵着她：“珠兒，你一定可以的，不要放棄。”

一雙眼眸已全然化作血紅，而這血紅正漸漸轉為灰白，她保持着最後一絲理智，大口喘着氣：“殺了我，殺了我。”

端木淩意提劍行來：“先生，還有二十秒。”

齊梁不敢置信，明明都要成功了，怎麽會這樣？他拼命地搖着頭：“不，她剛剛都清醒過來了，你們都看見了。再等等，珠兒一定可以的。”

灰白越來越多，眼中再無神采，雲裳漸化作如先前般機械的木偶。她不再掙紮，緩緩起身，戾氣自眉心源源不斷地滲出來。持刀，她慢慢向端木淩意行去。

端木淩意亦擡起了劍，劍尖直指雲裳，口中輕念：“十、九、八、七、六……|”

雲裳忽然暴起，以雷霆之勢沖向端木淩意。劍尖聚集起白色劍氣，端木淩意神色凝重，亦揮劍掠去。

“不要——”齊梁大喝一聲，伸開雙臂擋在了兩人之間。

“噗”“噗”兩聲輕響，即将相接的刀與劍同時刺中齊梁身體。端木淩意連忙收勢，那劍氣倒竄入自己身體，反擊得他吐出一口血來。

方死刺破肌膚，立刻開始貪婪地吸血。齊梁原本就無血色的面孔，此刻更是慘白如紙。身體快速幹癟着，他握上她執刀的右手，喃喃道：“珠兒，我先走一步。”

灰白，血紅，純黑，她的神智終于再次回籠，只是眼前情況……

一點點抽刀出來，無以複加的痛苦絞得她幾乎死掉，雲裳咬碎貝齒，仰天發出悲鳴：“啊——”她一步步退向後，死命地甩那刀，然而那刀卻仿佛在她掌中生了根，怎麽都甩不脫。巨大的悲痛無法承受，她左手五指成爪，狠狠地抓向右肩膀，直抓得鮮血淋漓，眼淚洶湧而出：“我殺了子高，我該死，我怎麽能殺他？”

牢牢抓住右臂，她又是一聲悲鳴，掌中猛地旋轉，硬生生将那只右臂扯斷。鮮血染紅了地面，她将那只握着方死刀的右臂遠遠扔開，淚落如雨：“子高，我扔掉了它，子高，我來陪你。”說着她左手彎起兩指，如劍般向喉間刺去。

情急之下，端木淩意飛起一腳将她左臂踢脫了臼，阻止了她的自盡，怒道：“慌什麽，他還沒死呢。”

雲裳直愣愣地看向躺在不遠的齊梁，悲痛太過，她連站起的力氣都沒了，忍着渾身疼痛，一點點爬過去：“他還沒死？子高，等我，等我。”

端木淩意俯身，正要施以援手。

這時忽然一陣尖利近乎扭曲的大笑聲從山上傳來：“還沒死？沒關系，你們馬上就能全死了。哈哈哈哈哈……”

衆人尋聲望去，只見一位模糊的女子身影立于山上叢林間，左手分舉着燃燒的火把。

端木淩意一驚，顧不得雲裳和齊梁，足尖虛點，馭輕功就要沖過去。

那女子瘋狂道：“端木淩意，你負我的，你欠我的，今晚要你，要你們全數奉還！”說着她将右手火把抛向草叢中，只聽一道輕微的呲呲聲沿着山頂向下。

衆人這時恍然明白，無數條身影飛起撲向柳采兒。然而阻止卻已來不及。

“砰砰”幾聲沖天炸響，地動山搖。兩邊山體被炸得同時滑了坡，或大或小的山石紛紛滾落，向谷底的衆人鋪天蓋地壓來。

柳采兒又是一聲獰笑：“下面該是火攻了吧。”她正要将左手火把抛向谷底時，端木淩意終于趕到，飛身将那火把接在手中，同時運掌擊去，将她打得翻滾着落向山體另一面。

他恨得咬牙切齒。一着不慎……

這山上炸藥原本是為仙雲洲的不死軍團準備的。之前因尋不到活死人的弱點，依照原計劃，他本欲将不死軍團引入無量谷，引燃炸藥，炸得山體崩塌，将那些活死人盡皆砸在石下，困住他們。炸藥爆炸時也炸開埋在山崖邊的油桶，這樣油潑入谷底，他再用火攻将活死人一朝焚盡。

只是計劃執行的前一天，梅承雪自仙雲洲趕回，帶來了用鹽水破解活死人之法。于是這引爆與火攻的方案便擱置了。沒想到這本已放棄的計劃竟被柳采兒利用了。

他不是讓林栖送她回大漠了嗎？這女人怎麽又回來了？！

巨石落如雨，谷底慘叫連連。無量谷呈兩頭小中間大的梨形，進入之後很難出去，所以他們才選在這裏與仙雲洲決戰，便于一網打盡。眼下這谷形反而成了他們的阻礙。

山體即将崩塌，所有人都想着逃命，秩序極度混亂，于谷口擠作一團，相互掙紮着推搡着，反而延緩了逃出的進度。

有人用輕功飛起，準備從上方逃脫，不料山石自頭頂紛落，将躲閃不及的他們直直砸入谷底，砸得血肉飛濺。谷中土地已浸透了鮮血。

淩霄閣弟子護着帝姜，拔劍出鞘：“閣主快走，我等為你開路。”說着就要不分敵我殺出一條血路。

帝姜忍着腹中陣痛，斷然喝止：“身為盟主，我有責任保護衆人安全撤退。”她運起內力發聲，以保證谷中每個人都能聽得清她的命令。她大聲道：“所有人等聽令，分作左右兩隊，依次出谷。隊伍形成後不得變化，所有人不得插隊，不得搶行，有負傷同伴必須施以援手。由淩霄閣衆分閣主監令。”

铿然拔劍，她喝道：“違令者，殺無赦！”

被她的氣勢鎮住，谷中有一瞬靜寂，随後衆人依照命令列為兩隊，迅速向谷口移動着。

其間有人欲渾水摸魚，不料剛一動作，淩霄閣監令者一刀擊去，頓時讓他血濺當場，駭得周圍人忙收了小心思，順從地随着隊伍向前。

秩序井然。谷中沒了之前的擁擠不堪，衆人逃出的進度不覺加快，谷底的人漸漸少了。

淩霄閣兩護法分立帝姜左右，跟在隊伍最後，護着帝姜離開。

帝姜剛走了兩步，忽然記起一事，臉色變了，頓住，問道：“你們有沒有見珠兒和齊先生？”兩人位置在谷中深處，又都受了重傷，而活着的大都是中原武林的人，根本不會對他們施以援手。兩人無依無靠，不知道有沒有逃出去。

大家這才想起曼珠和齊梁，接着無一例外地搖了搖頭。

帝姜顧不得其他，轉身，反方向尋去，邊走邊喊：“珠兒，齊先生，你們在哪裏？”

師洋忙跟上她，順手将飛來的一塊碎石擊開，勸道：“太危險了。閣主先走，屬下來尋曼珠姑娘和齊先生。”

帝姜斷然拒絕：“這是我的家事。此地危險，左護法請先行離開。”

師洋知勸不下她，緊跟在她身邊，替她擋着四處飛來的石塊。其餘護衛也忙跟了上來。

帝姜心下焦急，向之前曼珠和齊梁所在地行去，一連聲喊着：“珠兒，珠兒聽得到嗎？我是曼殊。”

半晌，終于從不知名的某處傳來微弱回應：“姐，我在這裏，救子高。”

循聲找去，帝姜在一堆碎石下發現了雲裳。一一搬開石塊根本來不及，她掌中運力，控制好角度狠狠擊去，打飛一層石塊。接着是第二層，第三層……

其他人也拼力幫忙，終于将雲裳和齊梁自石堆下救了出來。山體爆炸之際，山石漫天墜落，雲裳奮不顧身将失去意識的齊梁護在身下，所以齊梁倒沒再傷到，而雲裳卻傷得很重，背上血肉模糊，頭部也被嚴重撞傷，血流不止。

眼中光芒漸漸弱下去，她傷得太重，意識正在消散，幾不可聞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姐，救子高。求你……”話未盡，她兩眼一阖，再撐不住昏死過去。

帝姜為雲裳點穴止了血，向守衛們道：“送他們出去醫治，快點。”

守衛們得令，擡了齊梁和雲裳，迅速向谷口撤退。

見送走兩人，帝姜正要離開趕向谷口，然而剛才救他們時，她強行運力擊開巨石，動了胎氣，此刻腹中疼如刀絞，額際冷汗直冒，腳下邁步艱難。

師洋見她沒有跟上來，忙又折回。知她情況不妙，他亦顧不得太多：“閣主，得罪了。”邊說邊要将她打橫抱起。

不料他剛俯了身，無數塊巨大山石隆隆滾下，整個山體劇烈搖晃起來。師洋臉色驟變：“不好，山要崩了。”

臉色慘白，帝姜咬牙道：“你先走。”

師洋不語，執意去抱她。只是還沒等他觸到她，其中兩塊巨石滾落過程中猛地相撞，将一塊撞入半空中。那塊馬車大小的山石從空中直至跌落，砸向兩人。

速度太快，躲閃不及，師洋撲過去将她護住，試圖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下危險。

巨石即将撞上師洋的那刻，有道白色身影迅疾掠來，他飛起一腳踢開師洋，護在了帝姜身前。師洋回顧，大驚：“殿下你……”

端木淩意一手護住帝姜，一手運力擊向巨石。手臂青筋暴突，他傾全力阻止着它的下落：“我的女人我來護，用不着你拼命。走。”

雖然語氣生硬，但剛才端木淩意無疑是救了他的命。師洋心緒複雜，大聲提醒着：“山要塌了，你帶她快點。”

右手攔腰抱緊她，端木淩意收回阻着山石的左手。沒了阻擋，那巨石轟然砸下，這時他攬着帝姜迅疾轉身。那山石擦着他的脊背墜下。

足尖一點，他馭起輕功，抱着她向谷口飛去。空中山石落如雨，他左躲右閃，時不時足尖點在擦過身側的山石上借力。一路向安全地帶行去。

腹中疼痛一陣愈過一陣，帝姜強忍着，咬唇不作聲，以免他分神。

她雖不語，端木淩意卻依然覺察到了她的異常，吻了吻她汗濕的額角，低聲道：“再忍耐片刻。馬上就能出去了。”

谷口就在眼前，一口氣沖過去。

自空中落至地面，足下運力，端木淩意抱着帝姜狂奔而去。外面的人群緊盯着兩人拉成黑白兩條線的身影，屏氣凝息等待着。

還差一步。

端木淩意剛要邁出最後一步，忽然聽得頭頂“轟”的一聲震天裂地響動。遮蔽了月光的影子直直壓下來，左右兩座山全塌了！

幾乎将鋼牙要咬碎，他一掌擊上壓來的山體 ，在最後一秒，借力将帝姜猛地抛向谷口旁的師洋。師洋将帝姜接在懷中，就勢一滾緩沖力道，安全着地。

與此同時，巨大黑影砸下，“砰”的一聲巨響，山體傾塌，将那道白色身影埋在了下面。

衆人不由失聲驚呼：“殿下！”

帝姜掙紮着爬起，跌跌撞撞地往回趕。舉目四望，塵埃落盡，全然不見他的身影。而他剛才所在之處，此刻已壓了整座山。

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帝姜痛聲叫道：“淩意——”

作者有話要說： 掐指一算，本文即将完結了呢。明天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