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Blue Swan

“子越~”

王子越剛關閉視頻通話,小助理就颠颠地跑過來。

“子越你剛剛是在直播嗎?”

“不是啦,我在跟申為奇打視頻電話。”

餘玉宇這才敢往王子越身邊坐,心有餘悸地拍着小胸脯:“前兩天川島葵在化妝室搞直播,我不知道啊,結果不小心入鏡了!哎呦,跟仙女同框的那種感覺真是紮心。”

“哈哈哈——”王子越很沒良心地笑出聲,“化妝室有什麽好直播的?難道直播化妝嗎?”

餘玉宇道:“對啊,就是直播洗臉護膚、化妝做發型什麽的,現在的女孩子都愛看這個,不管是不是粉絲都會點進去看的。”

以前的女明星要是素顏出街那恨不得從頭到腳都給包起來,現在倒是輕松了,女明星還可以大大方方地直播化妝吸引粉絲。

王子越一邊感嘆時代的進步,一邊把餐盤裏的蘋果片撥給餘玉宇。

小助理高興極了,拿了雙筷子快樂地開吃。

王子越笑着看她吃蘋果,又扯了張紙巾遞過去:“這兩天都沒看到你,跑去哪兒玩了?”

餘玉宇接過紙巾,很自豪地說:“我去打聽消息了呀,這不就來跟你彙報了嘛。”

王子越被挑起了興趣:“是什麽消息呀?又是隔壁劇組的八卦?”

藝人助理也是有自己的圈子的。王子越不是那種事逼祖宗型的藝人,餘玉宇的日常工作很輕松,平時不跟行程就會跑去別的劇組串門,常常帶回很多新鮮八卦。什麽哪個男演員跟哪個女演員是劇組夫妻啦,哪家導演跟制片人撕逼當衆打架啦,也算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娛樂業餘生活嘛。

餘玉宇放下筷子,高興地說:“這回不是八卦是正經事!子越你知道嗎?華新打算把《青玉劍》送去評蘭天鵝獎。”

王子越吓了一跳:“蘭天鵝?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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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天鵝獎可以說是國內電視劇界的奧斯卡,含金量非常高。

其主辦機構是一家非盈利性質的基金會,創始人是一位英國僑商。現在大陸娛樂圈風氣不正,各種影視劇野雞獎層出不窮,而蘭天鵝獎一直秉持着公正客觀的态度,從不沾染金錢交易。

蘭天鵝獎偏愛藝術類影視作品,評委會并不青睐高人氣、高收視率的流行劇,只有手法專業、題材嚴肅的高質量作品才能摘得最佳電視劇獎的桂冠。

總的來說,蘭天鵝獎絕對是令人心悅誠服的電視劇類獎項。

對于王子越而言,最重要的是,如果華新決定把《青玉劍》送去評獎,那麽他和劉書華都可以憑這部戲報名最佳男主角!

如果拿了獎那就是視帝,就算拿不到獎,光是提名也夠吹一年了。

王子越還是不太敢相信:“《青玉劍》都還沒拍完呢,這就準備沖獎嗎?”

餘玉宇道:“現在的電影電視劇都喜歡先拿獎再送播,這樣跟電視臺談價錢的時候也能往高裏報,這就是‘未播先紅’嘛。”

王子越道:“但我記得,華新跟蘭天鵝好像不是很對盤吧。”

就王子越所知,華新因為官/方背景比較濃厚的緣故,并不很受蘭天鵝的待見,往年只有一部明清時期的歷史題材正劇獲得過最佳電視劇。

最搞笑的是前年。那年的最佳電視劇頒給了香江一家獨立工作室的先鋒藝術劇,華新送了部又/紅/又/專的片子去評獎,一無所獲不說,連個提名都沒混到。

頒獎典禮之後,華新的某個導演寫了篇評論文章發到網上,字裏行間的酸味都快溢出屏幕了。廣大網民那是一片嘲弄之聲,各家段子手、表情包、P圖師齊齊出動,搞得微博跟過年似的歡樂。

說到正事,餘玉宇很是幹脆利落:“不服不行。蘭天鵝的資金來源是國外基金會,華新想管也管不了,發完牢騷還不是得去乖乖報名。”

說着說着,小助理壓低聲音:“華新這幾年拍的劇太不接地氣了,觀衆大量流失。你光是業績差也就算了,畢竟沒人指望你能賺錢,但是沒有群衆基礎你要怎麽完成宣傳任務呢?完不成宣傳任務,上面憑什麽養着這一幫閑人呢?”

王子越道:“華新是真的着急了。擱在以前,《青玉劍》這種武俠小說他們看都懶得看一眼。”

餘玉宇點點頭:“大家都在說,上面不願意再給華新撥資金了,要他們以後自負盈虧呢。華新把寶都壓在《青玉劍》身上了,從上到下所有人都指望着這一部劇翻身。我還聽說,華新的領導和《青玉劍》各大投資人要親自來影視城視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如果他們真的來了,那蘭天鵝獎的事就八九不離十了。”

王子越喃喃地念:“蘭天鵝啊……”

餘玉宇有點小興奮:“今年上半年除了《熒屏之吻》以外就沒什麽出色的電視劇,下半年市場疲軟也沒聽說有什麽大項目。《熒屏之吻》你是知道的,那和沖獎的正劇根本就不是一個路數。我真的覺得《青玉劍》很有希望得獎。子越,要是你能拿到視帝——”

王子越道:“你別忘了還有劉書華呢,他拿視帝倒是很有希望。”

就算劉書華拿不到今年的視帝,靠今天這段訣別戲拿個最佳新人獎也絕對沒有問題。

餘玉宇很是樂觀:“劉書華演技是很好沒錯,子越你也不差呀。劇組裏的人都說你的演技天然不造作,看了讓人覺得很舒服,劉書華倒有些油過頭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王子越抓了抓頭毛,心情有些複雜。

之前在劇組裏,王子越和劉書華确實在暗自較勁兒,不過那是年輕人好鬥好玩,圖個面子罷了。

但若牽扯到獎項,那整個人的心态就完全不一樣了。

“最佳男主角”金貴的是一個“最”字嘛。視帝只能有一個,你若是成了那就是一步登天,不成你就是對方的手下敗将,永世不得翻身。

這場游戲不會給任何人留有任何退路。

《青玉劍》要送選蘭天鵝獎的事恐怕是真的。

第二天,王子越一到劇組就感覺氣氛不一樣了。

平時,工作人員們大都是踩着點來上班的。大哥大姐們一邊悠哉悠哉地咖啡,一邊慢吞吞地布置攝影棚。極個別老油條裝作很忙的樣子,導演一轉臉他們就開始打哈欠,事情全都丢給助理做。

今天不一樣。

一大清早,幾乎所有人都到位了。大家臉上都喜氣洋洋的,幹起活來勁頭十足,見了王子越比平時還親切幾分。

還好昨天餘玉宇提前打過預防針,分外熱情的衆人倒不會讓王子越感到莫名其妙,只是有些哭笑不得罷了。

今天要拍孫景晖和範憂喜給師父上墳燒紙錢,劇組在山腰找了塊空地堆了個小土包。墓碑是道具組幾個人合力運上來的,在青蔥草叢的映襯中顯得格外肅穆冰冷。

劉書華對王子越還是一如既往地親切,工作期間時不時插科打诨開個玩笑。王子越也權當不知道蘭天鵝的事情,只是更加努力地演戲。

導演錢林海卻是嚴格了很多。平時一直笑眯眯的萌老頭拉着臉不比郭學德和藹多少。

上墳戲一連拍了四條錢林海都不甚滿意。他這人又很狡猾,若是演員演得不好,他不會立即喊卡,要等到一整場戲全部演完以後,他才會幽幽地說哪裏哪裏情緒不到位,哪裏哪裏眼神太死板,從頭再來。

“再來”、“再來”、“再來”……

拍到第四條時,王子越的膝蓋跪得都直不起來了,眼睛哭得發紅特別幹澀。劉書華是站着說臺詞的,但也沒舒服到哪裏去。錢林海要求他演出範憂喜的心灰意冷,劉書華跟軍訓站軍姿似的不能亂動彈。等錢林海喊了卡,他先是身形晃了晃,咬咬牙才能邁動僵直的雙腿。

“子越,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餘玉宇今天特地來跟行程,沒想到剛好遇上導演發威,簡直心疼得不行。

王子越接過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瓶,總算緩過勁來了。

轉頭看看人家劉書華,有說有笑地在跟導演說話呢。

王子越是不會服輸的,他把水瓶還給餘玉宇:“我去聽聽他們在講什麽。”

“哦……”餘玉宇看着王子越拖着腳步艱難地走遠,心疼之餘忽然想到今天有位重量級嘉賓要大駕光臨。

要不……把那尊大佛拉過來幫幫忙?

錢林海也不知在跟劉書華說什麽悄悄話,王子越走過去的時候,兩人都默契地閉口不說了。

說來也很惱人。若是擱在以前,王子越只會當他倆是剛好講完話了,肯定不會多想什麽。

可是一旦牽涉到利益糾葛,是個人就免不了多想。“是不是因為劉書華是華新自家的演員,所以錢林海在給他開小竈?”諸如此類的猜測陰魂不散地萦繞在心頭。

王子越很不喜歡這樣胡亂猜疑的自己,人應該坦坦蕩蕩地活着,天天算計來計較去的有什麽意思?一點都不酷。

他對自己感到生氣,心想去他的我什麽都不管了,從此以後我就好好工作好好拍戲,拍完戲我就回D市找申為奇,一秒都不停留。什麽蘭天鵝黑天鵝,這世界上比男朋友還好的東西是不存在的!搖滾不死戀愛萬歲!

“呦呵,小王想到什麽了?怎麽一個勁兒傻笑?”錢林海很是驚異。

劉書華很認真地說:“我覺得師弟想嫁人了。”

“哎呀——劉書華你說什麽呢!”

王子越被戳中心事作勢要打人,劉書華想躲開但邁不動步子,捂着胳膊哎呦哎呦地開始叫疼。

劉書華的表情特別痛苦,王子越吓了一跳,連忙抽回手:“對不起啊,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錢林海卷起劇本敲劉書華的腦袋:“都沒碰到你你就碎了?你是青玉劍轉世啊?這麽會演戲呢,待會兒開機敢不敢給我好好演?”

劉書華一秒破功哈哈大笑,擺擺手走開了。

等等!現在就要開拍第五條?都不給人一點喘息的機會嗎?

王子越央求道:“錢導,我眼睛很幹現在哭不出來了,能不能稍等一會兒再開拍啊?”

這小孩長得是好看清爽,撒起嬌來很招人疼的。錢林海心裏很受用,嘴上還是不饒人:“那這一條你就不要哭了。有時候,哭不出來比嚎啕大哭要悲得多。”

王子越心道我現在就哭不出來了好嗎?

吐槽歸吐槽,既然導演執意要拍,那王子越還是要順從他的決定。

他揉揉膝蓋正要回去罰跪,錢林海忽然喊他:“小王,你知道我在華新幹了多少年嗎?”

“啊?”王子越一臉茫然地回頭。

滿頭白發的萌老頭坐在導演椅裏,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大半輩子都在地方電視臺工作,臨退休才被提拔到華新,不過三年而已。”

王子越不知他為什麽突然說這個,但隐隐約約感到了什麽,停下腳步認真地聽。

錢林海繼續說:“說實話我對華新沒什麽感情,你是不是華新的演員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王子越心一緊:“錢老師,我……“

錢林海道:“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你就明白了,我現在看你們這些後生啊,每一個我都喜歡得不得了,想叫你們踩着我老頭子往上爬呢。”

王子越鼻頭一酸,本以為已經哭不出來的眼睛驟然為淚水所朦胧。

錢林海說:“你去吧,好好演戲,不要煩惱。拿獎不拿獎有什麽大不了的?日子是自己的,跟別人比沒意思。”

王子越展開潔白的廣袖,輕輕擦幹眼角,然後拖着步子一步步走向墓碑。

他突然很想叫一聲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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