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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段鄉村公路,水泥路面年久失修,坑坑窪窪的不平,司機放慢了速度,但依舊颠簸。
游星河好似在坐蹦蹦車,身體跟着颠簸晃動,他趴在車窗上,已經裝了一路的看風景,眼神偶爾放空,偶爾落到外邊的實景上。這會兒窗外的風景已經變了,不再是高速路上整齊的綠化帶,變成了錯落的樹,和張牙舞爪的灌木叢,以及沿途綠得有點飽和的稻田。再遙目望去,都是連綿起伏的山,山腳有模糊的房子。
身旁的大哥游日海在閉目養神。這車已經走了四個小時了,從高速路換成國道,又從國道換成村道。游星河沒有絲毫睡意,對于接下來的生活,他心存畏懼,甚至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和慌亂。他望着窗外經過的牛群悲觀地想,他能熬過這段時間嗎?
車突然來了個大颠簸,游星河沒注意,正臉撞到車窗上,疼得他龇牙咧嘴,髒話堵到了嘴邊:“我——”
眼睛瞟到游日海,他已經睜開眼,正看過來。他改口:“疼死了!”
司機趕緊道歉:“抱歉,繞過一個坑,沒想到還有一個坑。”
游日海湊過來,認真地看了看:“沒流鼻血。”
游星河挑着眼看他,心想是不是流血了,就不用去那個地方了。
游日海看穿他,大手蓋住他腦袋,揉他半長的頭發:“只是權宜之計,先忍一忍。”
游星河嘆氣,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等這段時間過去了,我再送你出國。”游日海說。
游星河低頭,把頭從他手中撤離,轉身繼續趴到車窗上,又有一群羊經過,後面跟着一個髒兮兮的白胡子老頭。這是進入這條破爛村道後遇到的第一個人。
“就當出來散散心。”游日海說。
游星河微微側頭:“散心也可以挑點別的地方啊!”
游日海居然笑:“怎麽,嫌棄這裏?”
游星河撇嘴,外邊的羊邊走邊拉屎,黑色的像豆粒一樣,沿途都是。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羊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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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找不到這裏。”游日海解釋。
游星河眼角泛酸,他熟悉的地方已經沒有他安身之處了。
游日海輕輕拍他肩膀,表示安慰。
車經過一座石橋,石橋下是條小河,河水充沛,汩汩流動着。在橋頭拐過三棵很大的歪脖子柳樹後,游星河終于看到了房子,黑色的木頭房,有的兩層,有的一層,屋檐用粗圓木頂着,一邊一個,屋頂鋪着黑瓦,屋檐上吊着大銅鈴铛,一棟挨着一棟,錯落地排到一起,順着地勢由低到高。他已在照片上看過,所以并不新奇,冷漠地打量着。
路變成了石板路,車走在上面,更是上上下下。游星河跟着車起起伏伏,晃來晃去,游日海倒是身形穩當,他抓住游星河一只手臂,防止他晃倒。
沿途,都白發的老人家停下來,好奇地對車指指點點。他們似乎不常見到這樣的小汽車。
車駛過一個拐角,猛然一個人影從拐角蹿出,司機踩緊剎車,哪怕車速不快,突然的剎車加路面不平,強大的慣性還是讓游星河整張臉撲到前座後背上,撞了個結結實實。
“我——”髒話差點又脫口而出。
游日海看着在車前摔倒的人影,叫司機下車看一下,同時回頭看游星河,對方捂着鼻子,疼得臉都紅了。
司機下車查看,并沒有撞到對方,但對方顯然是因為車受到了驚吓才摔倒,兩只膝蓋都摔破了。
游星河捂着鼻子氣呼呼地探頭看,是個黝黑的鄉下少年,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背心短褲,光着腳,看起來髒兮兮的。
司機扶起那少年,游星河發現,他腿還挺長的,膝蓋上淌着血。不知他跟司機說了什麽,司機皺着眉回來。
游日海問:“怎麽了?”
“摔得還挺嚴重的!”司機說:“他要去買藥。”
游星河說:“是他自己摔倒的!”
游日海瞟了他一眼,游星河扭頭看窗外,鼻子還痛着,他輕輕地揉着。
少年也走過來,站在車窗邊上。游日海降下車窗,少年一雙黑眸盯住他。
“多少錢?”
哪怕游日海是仰視對方,少年似乎也被他氣勢吓到,抿緊了嘴,半天才說:“五十。”
游日海笑了,少年局促地後退了半步。游星河不屑地嗤鼻。
游日海給他一百,少年沒接。游日海說:“拿着。”
少年扯過錢,說:“我沒得找。”
游日海又笑:“不用找。”
少年瞥了車內一眼,瘸着腿拐進旁邊的小巷。
車繼續前行。
游星河的鼻子還在痛,他揉了兩下,發現有濕潤的液體流出來。游日海看到,說:“你流鼻血了!”
他扯了紙巾給他擦。游星河看到紙巾紅色的血跡,眼前漸漸模糊,微微的眩暈感從後背一直蔓延到頭頂。沒有人知道他暈血。
游日海看他不舒服,關切地問着:“你怎麽了?”
游星河閉上眼,等眩暈感過去之後,被撞出血的憋屈上頭了,忍不住氣哼哼地質問游日海:“為什麽要給他錢,他只要五十,你還給一百,明明是他自己摔倒的,這是碰瓷!”
游日海沒有說話,給他擦幹鼻子上的血。
游星河心裏更加憋屈了,黏黏糊糊地一團,摳也摳不掉。他幹脆閉着眼,一直到車停下。
游日海說:“到了。”
他睜開眼,車門已經被司機打開,外邊是一個黑漆漆的大門,門頭上的牌匾上,用粗壯的隸體寫着:“游居有常”,伸出的屋檐上,挂着紅燈籠和銅鈴铛,門口左右蹲着黑漆漆的石獅子,凸出的眼珠霸氣威嚴。
游星河下車,大門被人從裏拉開,一個白發的布衣老人倚在門邊,看到游日海激動不已地問:“是小海到了嗎?”
老人一只眼睛渾濁,只有另一只眼睛是好的。
游日海迎上去,扶住老人肩膀,低頭親密地應着:“三爺爺,是的。”
老人抓住他上下打量:“長大了,變了,變了!”不停感慨。
游星河還站在門口,摸着石獅子的頭玩。
游日海回頭喊他:“星河,你進來!”
游星河慢慢挪進去,站在兩人跟前。
游日海說:“這是三爺爺。”游星河喊:“三爺爺好。”
老人湊近了看他,游星河不敢看老人渾濁的眼睛,只好盯着老人因為缺牙癟下去的嘴,皺巴巴地縮成了一團。
“跟世昌年輕時一樣啊!”老人說。
游世昌是兩人父親。游日海看着游星河的圓額頭說:“确實很像。”
游星河撇嘴擠出一個笑,移動眼珠子打量門內的情形,是個小院子,一條青石板路通向兩層黑木樓,樣式跟在外邊的那些房子差不多。石頭砌成的院牆邊上,種了一圈茶樹,茶樹粗壯高大,樹枝已經越過院牆,紅花白花挂滿了枝頭,地下三兩朵落花。其他都是草地,草色蔥郁,屋後有大樹,大樹上傳來鳥叫。
太安靜了,游星河想。
老人将兩人迎進屋內,屋內也是鋪着青石板,冷氣幽幽。屋內比外邊看起來大多了,有個小天井,中間一棵不大不小的桂花樹,樹下一口盛滿水的大缸,水是活水,用竹子引過來,水流聲在天井回蕩。老人招呼兩人坐下,進屋泡茶。
游日海在屋中的古式高椅上坐下,游星河學他坐到另一邊,摸椅子上好看的花紋,看着屋中央供奉的畫像,穿着古人的服裝,長圓臉,耳朵很大。畫像前,是大大小小的牌位,牌位前燃着三支香,煙霧順着風若有若無的飄過來。
游日海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跟他解釋:“游氏先祖,這棟宅子就是當年他留下的。”
游星河差點驚呼,小聲問他:“那這棟屋多少年了?”
“四百多年吧。”游日海回答。
游星河咽了咽口水,手臂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他掩飾的起身,挪到門口朝外看,已經傍晚,院子裏已經籠罩了夜色,一樹一樹的茶花,變得模糊不清。
夜風吹得人心頭發涼。游星河縮了縮脖子,退回到椅子上坐下。
老人端來兩杯茶,說是上好的黑茶。
游星河抿了半口,便放下。茶裏有種腐敗的味道,他不喜歡。
游日海慢慢地喝着,和老人說着話。都是關于游星河的,他到這裏的緣由,以及将在這裏待的時間,或許一個月,或許兩個月,游日海說得模糊不清,他希望老人能夠照顧好他。
老人多看了幾眼游星河,他正側着身子望着門外,好像他們在談論的事情與他無關。少年半長的頭發,蓋住了側臉。
老人說:“我老了,今年都八十二了。”
游日海不慌不忙地飲着茶。
老人又說:“不過我最近找了一個幫手,他能幫上一些忙,或許以後這個院子都可以交給他來看。”
“叫來看看。”游日海說。
“好,我明天叫他過來。”老人應了。
吃過晚飯,游星河跟着游日海去洗漱,就在木樓左側,用石頭圍出來的露天小屋,有個大水池,水池裏冒着熱氣。
游日海脫了衣服先下去,整個人沉到水裏。游星河用腳探了探,發現水是熱的,他這才看到水池的角落裏,正鼓鼓地冒着水。居然是天然的溫泉!
他也脫了衣服下去,學着游日海的樣子,整個人沉到水裏。他只憋了半分鐘不到,就起身,游日海還在裏面沉着。小半個背露在外邊,肌肉線條明顯,那是成年人的背,游星河前不久剛趴過,知道那多有力。
他喊:“哥——”
游日海從水中擡頭。
“你什麽時候走?”他問。
“明天。”游日海說。
“哦。”他擡頭看天,星星很多。
“在這段時間,你也好好想想以後的事。”游日海從水中起身。
游星河從頭到尾的看他,那是成熟男性的身體,充滿着力量。他何時才能這樣?
游日海走過他身邊,将他一頭濕發撥亂:“你今年也十八了。”
游星河重新沉入水中,閉上眼,耳邊只有咕隆咕隆的泉眼冒水聲。這次他憋了很久,等起身,游日海已經走了。
游星河飄在水面上,仰望着天,星星又多又亮,四周都是蛙叫蟲鳴。鄉下的夜風,輕薄裏透着涼。他已經十八了,要獨自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了。
他,有點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新文,請多收藏請多包養~~~ 愛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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