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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鐵到站,游星河來不及回家,直接趕到了劇院排練,因為導演說演出時間可能會提前,時間很緊張。梁明月送他過去後沒有馬上走,坐在角落裏看他們排練。
雖然已經練習多遍,但新加入的游星河很緊張,加上請假兩天,稍微跟不上節奏。導演是舞蹈學院的老師,一看就是急性子,見他表現不好,着急地直冒難聽話。
“你到底會不會跳,不會跳滾蛋!”
“音樂啊,節奏啊,你慢一拍,後面的人再慢一拍,音樂沒了你們還在臺上,演啞劇啊!”
“不要以為你姓游,就可以亂跳!”
這是游星河第一次參與這種大型演出,也是第一次被人當衆罵。梁明月站起身,看着他被罵得擡不起頭,兩只手在臉上抹來抹去,他在哭。有演員上前想要幫他說好話,也被導演罵開了。
導演罵解氣了,雙手一揮,再一次的排練開始。梁明月看着游星河擦完眼淚迅速地融入演員隊伍,剛剛哭過的臉還是紅的,但已經換上演出的表情狀态。輪到他表演時,他微笑着踩着拍子滑入舞臺,這一次不快也不慢。
導演在旁邊滿意地喊:“好好,繼續,保持,狀态很對。左邊舞臺的演員準備。”
游星河投入地跳完自己的部分,蹦跳着退到幕後,準備下一次出場。他知道梁明月還在,但根本無暇顧他。他現在滿腦子只有跳舞。
梁明月這才放心地離開。
他沒有回游家別墅,而是乘坐地鐵去了郊區市裏最好的私立醫院。
高鐵上給他打電話的是鄭彥卿的情人宋野松,說想要盡快見一面。宋野松說,他們很多年前就回國了,今年剛搬到本市。他們和游家一直有生意上的往來。
他們在一起很多年了,聽起來事業成功,感情和睦,過得很好。如果鄭彥卿沒有得癌症的話,大概能夠白頭偕老。
他上地鐵不久,游星河發來微信:“你走了?”第三輪排練結束後,他才發現他走了。
他回了一個笑臉,游星河回了一個沮喪的哭臉,說:“導演剛剛又狠狠罵我了,說我青蛙腿,窩囊廢。”
他安慰他:“導演是個急脾氣,應該不止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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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星河說:“你怎麽知道的?主演都被他罵哭了。說實話我剛剛很怕,好怕他趕我走,不讓我跳了,我看替補跳得也挺好的。我抹着眼淚想啊,如果他趕我走,我就抱着他大腿狂哭,求他留下我。”
聽着他的語音,梁明月情不自禁地笑了。他知道只要是游星河想要幹好的事情,他絕對死皮賴臉都要做好。不管是跳舞,還是以前在鄉下做農活。他只是看起來嬌氣。
“我要去見——”梁明月字打到一半,游星河連續發來兩條語音:“不說了,又要跳了!”
“卧槽,還沒開始跳,導演就開始罵人了!”
梁明月聽着游星河的慘叫笑了一會兒,把打到一半的字删掉。這個時候他可能不能分心,會被導演罵慘的。
到了醫院,梁明月只是問了護士“鄭彥卿鄭先生在哪個病房”,旁邊就有人站起來問:“是鄭以喬,鄭少爺嗎?”
時隔多年,再聽到這個名字,梁明月陌生到愣怔,他轉頭看問話的人,是個穿着西裝的年輕人,一身的職業氣息。
“我是鄭先生的助理,他讓我在這等你。”年輕人說完帶着他去坐電梯。
梁明月問助理他情況怎麽樣。
助理說:“不是特別好。”
病房在十樓,很快就到。助理把他帶到病房門口,就走開了。梁明月在病房門口遲疑地站了一會兒,手才輕輕地放到門把上,微微用力轉動門鎖。
病房很大,暖氣很足,床頭放着冬天不常見的向日葵,正熱烈地綻放着。
病床上的人就是鄭彥卿了,口鼻插着導管,罩着氧氣罩。跟着呼吸起伏的胸口和周圍儀器規律的聲響,證明床上的人還是活着的。
他在沉睡,沒有出現梁明月想象地看到他激動不行的場景,他默默松了口氣。
病床靠窗那側坐着一個中年男人,正抱着電腦辦公,擡頭看到他先是微微愣了幾秒,随即馬上放下電腦起身站起。
“以喬,你來了。”他用長輩的口氣親切地喊着。
梁明月不掩飾地皺眉。
宋野松看到,仍舊親切地笑着,招呼他坐下。
梁明月走近了,沒坐,和病床保持着兩步的距離,遠遠地看着床上的鄭彥卿,疾病地摧殘下,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不過相似的鋒利輪廓紮紮實實地向外人宣告着兩人的親緣關系。
“以喬,你長得真像彥卿!”宋野松看一眼他,再看一眼病床上的鄭彥卿,認真地比對着兩人的相貌。
梁明月對他的話無動于衷,他并不以長得像鄭彥卿而開心過,甚至在他突然離開的那幾年是難過的。她讨厭他長得像他,以此為借口折磨他。對于見到鄭彥卿這件事內心轉頭看他
站在鄭彥卿的病床前回憶這些事,感覺是諷刺的,梁明月不由自主地笑了,他跟游日海說想找鄭彥卿,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通通都是他的自我欺騙。
看到鄭彥卿快死了,他既不開心,也不難過,心中平靜得像沒有波浪的大海。
宋野松看到他笑了,以為他被他的話觸動,繼續說道:“彥卿從以前就一直說要找你,最近才有點線索。這多年來,他一直念着你,他很想你啊,以喬。”
他從旁邊的櫃子裏拿出一個盒子,裏面有個白金男士項鏈,項鏈頭是個很有設計感的圓形金牌,他将金牌翻給梁明月看,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出生年月。
“雖然你不在他身邊,但他每年都會給你過生日,給你準備生日禮物。這就是你15歲生日時,他給你準備的禮物。你不在,他就一直自己戴着。”
宋野松說完,将項鏈遞給他,梁明月看了他一眼,雙手垂在身側沒有接的意思。
宋野松似乎也覺得這樣不太好,将項鏈重新放回盒子,說:“也是,這些等彥卿醒來後親自給你會比較好。”
他将項鏈放好後,又看着他說:“我說這麽多,只是想告訴你,彥卿很愛你,以喬——”
梁明月打斷他:“宋先生,我已經改名了,我現在姓梁,叫明月。”他不習慣宋野松自來熟的親切,也反感“以喬”這個稱呼。從他逃跑開始,他就已經放棄“鄭以喬”了。
宋野松因為他的話,流露出受傷的表情。
梁明月這才認真地打量他,哪怕上了年紀,眼角有了皺紋,鬓角生了白發,依舊無法掩蓋他的英俊。簡單的白襯衫黑西褲,身材高大勻稱,氣質儒雅,年輕時想必是萬人迷。
“你們在一起這麽多年,有鬧過分開嗎?”梁明月突然想問。
宋野松有點驚訝,但很快堅定地搖頭:“沒有。”
梁明月看着他臉上太過明顯的憔悴,照顧病人不是什麽輕松的事情,更何況要時時做好他會離去的準備。鄭彥卿當初堅決離開,也不是一時沖動,是認準了眼前這個人。
宋野松發現問過這個問題後,梁明月的表情明顯溫和了很多,不再帶着之前的冷淡和疏離。他再次招呼他坐下,“彥卿剛睡不久,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
梁明月依舊沒坐,盯着病床前的向日葵。
宋野松以為他在看鄭彥卿,輕輕地嘆着氣:“想不到你在游家,上上個月彥卿還和游日海見過面,他居然什麽都不說。”
他的語氣裏有不理解和埋怨,甚至帶着一點指責。梁明月笑出聲,他有什麽立場指責游日海呢?鄭彥卿都沒有。
“我讓他不要說的。”梁明月故意說,他知道游日海不說的原因,也知道游日海瞞着他的原因。像游日海那樣的,才能算家人。
此刻的他無比感激游日海的決定。
宋野松即迷惑又訝異:“你不想彥卿嗎?”
梁明月輕輕一笑:“他離開時我就不想了。”
宋野松無話可說,畢竟當年他是破壞鄭彥卿家庭的第三者,是他讓梁明月沒了爸爸。他無法直視他,轉頭看着床上沉睡的鄭彥卿。
過了很久,梁明月聽到他說:“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你不用說對不起。”梁明月說,他從未恨過宋野松。父母婚姻的不幸,不是他造成的,而是從床上人的不誠實開始的,從她極端的個性開始的。沒有宋野松,他們也會分開的,而他的結局只怕比現在更糟糕。
宋野松聽到他這麽說,擡起頭看着他想說點什麽,嘴張了半天卻什麽都說不出。梁明月的冷靜和克制超出他的意料。
此時床上的人發出輕聲的□□,梁明月看到鄭彥卿眼皮底下眼珠滾動,眼皮緩慢掀起。
宋野松欣喜地晃動他的手:“彥卿,你看誰來了?”
鄭彥卿費力地睜開眼睛,目光在梁明月身上停留許久,才認出他來,氧氣罩下的嘴唇蠕動,喊着“以喬”。
宋野松幫他摘下氧氣罩,他的聲音像是喉嚨上被割了一個洞,帶着嘶嘶的聲響。
“以喬,以喬。”
梁明月聽得難受,不是心理上的難受,而是生理上抗拒的難受。他不喜歡這種聲音,讓他想起了車禍後的梁家和。
那是他最難過的時候,因為害怕好不容易得來的家會因為梁家和的死去而消失。
鄭彥卿艱難地向他伸出手,宋野松扶着他,急切地喊梁明月:“以喬,你來握握你爸爸的手,他想摸摸你。”
梁明月陷入關于梁家和的回憶裏,對兩人視而不見。
宋野松不得不再喊了一遍:“以喬——”
梁明月居然後退半步,他冷冷地看着床上因為見到他激動的呼吸急促的鄭彥卿,發現面對虛弱地快要死了的他,心中既不難過,也不害怕,只有那種讨厭死亡的抗拒和不适。
如果床上躺的不是鄭彥卿,換成其他人,他大概也會有類似的情緒。
宋野松急了,上前要拉梁明月。梁明月冷冽地掃過去,他停下動作,哀求道:“你握握他,好嗎?他都快死了。”
梁明月依舊無動于衷。
床上的鄭彥卿等了很久,看到他抗拒的樣子最終放下手,眼神瞟向一邊,示意宋野松做點什麽。
宋野松調整好情緒,心疼地看了眼鄭彥卿,從一旁的櫃子抽屜裏拿出一份像是合同的東西,遞給梁明月。
“你爸給你的,是公司的股份轉讓,還有一些投資項目和房産,他都要給你。”
床上的鄭彥卿渴求地看着他,喊着:“以喬,以喬。”希望他能接。
梁明月雙手垂在身材,一動不動。
“以喬,你接啊!”宋野松要硬塞到他手裏,梁明月偏轉身體再後退半步,避開他的動作。
宋野松動作落空,舉着合同求助地看向床上的鄭彥卿,他正死死盯着梁明月,很快眼角垂下眼淚。
“那是你爸給你的補償,你不拿他會難過的。”宋野松再次哀求梁明月。
“那是給鄭以喬的,我是梁明月。”梁明月毫無情緒地迎着鄭彥卿的目光,他看到他的眼淚和悔恨。
又如何?他記得小時候鄭彥卿常常因為他學不好什麽而責罵他甚至動手打他,打完了又內疚,然後會帶他出去玩,帶他吃好吃的,給他買很多玩具。一開始他很高興,可是次數多了,他覺得不過是多此一舉。
先給巴掌再給糖,巴掌不是他想要的,糖也不是。鄭彥卿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想自己的良心能好過一點。梁明月這才察覺到心中那隐藏的恨意,不多,但足以激發人的惡意。
以前他對游日海說,找到他只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如今看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他既不想知道他過得好,也不想知道他過得不好。不知道他,最好。
“我要走了。”梁明月看着鄭彥卿說。
鄭彥卿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想要坐起,更像是想要下床攔住他。可惜掙紮了半天,僅僅在宋野松的幫扶下,變成了半躺姿勢。
梁明月向他擺手:“你不要折磨自己了,你這樣折磨自己只會讓真正愛你的人心疼。”
說完他看了眼一旁的宋野松,果然,他已經心疼到落淚。聽到他的話,宋野松看向他,眼中帶着怨憤和不理解。
“謝謝你們生下我。”梁明月說完,沖着鄭彥卿彎腰鞠躬。再起身時,他又說:“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現在也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是真心希望我好,那就不要再來打擾我。”
說完,他轉身就走。鄭彥卿嘶嘶地哭聲響起,聽着很揪心,但他沒有回頭,就像當年鄭彥卿離開時一樣。
他也有了認準的人和認準的生活,他将為之努力。哪怕用理想和未來交換換取幸福,也不想借用鄭彥卿的力量去獲得那一切。
梁明月剛出醫院,游星河打來電話,第一句便是有力無氣地哀嚎:“今天終于結束了,魔鬼導演說,明天上午要對我進行一對一指導。”
梁明月問:“現在你在哪?”
“劇院門口坐着,腿好軟,走不動。”游星河說。
“等我,我過去接你。”梁明月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劇院地址,催促司機:“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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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