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
張氏也沒否認,她嘆息一聲:“綁兒這孩子不思進取,實在叫我擔心,功名利祿總考不上,若再這般鬼混下去,早晚要把我們這個家給敗光了。伯爺自己就只頂了一個閑差無所建樹,也幫不上綁兒什麽忙,你說我這當娘的能不愁嗎?”
文靖伯的祖父六十年前機緣巧合下救過當初還是太子的先帝一命,先帝繼位後為了感念救命之恩,賜了文靖侯這個爵位,襲爵兩代,分別是文靖伯的父親和祖父。如今到張氏的夫君這一代,已經降爵為文靖伯了。
張氏眼看着家族日漸衰落,她這個兒子又無才無德,整日只知道吃喝玩樂,毫無建樹。照此下去,興許過不了多久文靖伯府便要沒落,徹底淪為庶民。
為此,張氏這心中自然是着急的。
青衣一邊幫張氏梳理着長發,一邊道:“奴婢聽說魯國公夫人的兄長在吏部做事,或許咱們可以求她幫幫忙?後日不就是國公夫人的壽誕了嗎,夫人若能讨她歡心,想必咱們公子也能得國公爺舉薦謀個好差事,将來照應着,高升也是遲早的事。”
“你所想的我自然也想到了,若綁兒真能領個好差事,将來縱然爵位不高,誰也不敢低看了他去。可愁就愁在,咱們跟國公夫人不相熟,也不知什麽樣的禮物能讨她歡心。”
青衣想了想:“奴婢倒是有一個法子,興許可以一試。”
張氏眉梢微挑,雙目含了一絲希冀:“什麽辦法,說來聽聽。”
青衣道:“聽聞魯國公素來疼愛柳姨娘,致使那柳姨娘在國公府裏頗為得意,想必早已惹得國公夫人大為不悅。夫人若是能想法子打壓柳姨娘,讓國公夫人出上一口惡氣,自然會得國公夫人另眼相待。”
張氏看她一眼:“你一個小丫頭知道什麽,柳姨娘的女兒方岚是武陵侯的繼室夫人,方岚的女兒蘇筱現如今又是魏王殿下最寵愛的側妃。咱們跟柳姨娘做對,那豈不是自讨苦吃?”
青衣道:“夫人認為,魏王會讓筱側妃做王妃嗎?”
張氏思索片刻:“外面不是一直都有傳言嗎?魏王那般寵愛筱側妃,想必會有那麽一天吧?”
“那是夫人不知道,今兒個夫人身體不适,奴婢去幫您請郎中時無意間知道了一件事。”
她說着,往張氏跟前湊了湊,“奴婢聽聞,筱側妃因上回流産折了身子,幾乎再無受孕的可能。您想啊,若是她不能孕育子嗣,做王妃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張氏神色微變,顯然有些意外:“居然還有這等事?”
“可不是嗎,奴婢聽說魏王下令鞭笞先魏王妃致死,最大的原因就是筱側妃不能再有孩子了。夫人您想,一個不能懷孕的女人,魏王殿下一時寵着她,待等到年老色衰之時,魏王還會繼續寵她嗎?”
張氏勾唇一笑:“這筱側妃倒是瞞得夠深的,我就說嘛,魏王妃身為主母,縱使害的一個側妃流産,也不該是這種死法。原來,這其中另有內情。”
青衣道:“現在筱側妃得勢,柳姨娘在國公府也得國公爺恩寵。可若是國公爺一旦知道筱側妃不可能做王妃,您覺得他會怎麽做?”
張氏想了想:“這些年魯國公府一直想靠上魏王這棵大樹,蘇筱再怎麽也是外孫女,若知道她做王妃的希望不大,國公爺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嫡孫女兒能夠嫁給魏王。”
青衣聞此笑了:“正是呢,到時候國公夫人的親孫女兒若能成了魏王妃,自然就将柳姨娘踩下去了。夫人若能對國公夫人曉之以利弊,算不算天大的壽禮呢?”
張氏聽得拍手叫好:“果真是個好主意,我們若能将這些告知國公夫人,必能讓她開懷。”
說罷,她又頓了頓:“只是,魏王妃剛剛過世,如今就想着這些只怕不妥吧?”
青衣笑道:“夫人豈能以看待旁人的眼光去看待手握重兵的魏王,魏王若是個尊重禮法之人,魏王妃便不會死,如今的筱側妃也不會如此受寵了。”
張氏點頭:“說來也是,魏王戎馬半生,才不會在乎這些。他又兵權在握,軍功累累,言官們也是不敢多說的。咱們後日就去找國公夫人商議此事。”
“夫人,奴婢覺得此事宜早不宜遲。後日不少夫人太太們都在,咱們未必會有好的時機。何況,這可是會得罪武陵侯夫人的差使,自然不好當着大家的面說。”
“那你說怎麽辦好?”
“若讓奴婢看,不如便今夜吧。咱們悄悄去悄悄回,最好不要讓外人曉得,只要國公夫人感念咱們的恩情就好。如此以來,将來即便筱側妃鬧起來,也追查不到咱們的頭上來。”
張氏笑着看她一眼:“還是你這丫頭腦袋瓜清楚,你快幫我梳頭更衣,咱們一會兒就去。”
“是!”青衣連連應諾。
幫張氏更衣妥當,青衣扶着她從卧房裏走出來,卻一不小心滑到地上的冰,青衣頓時重心有些不穩,下意識松開張氏,自己倒在了地上。
張氏忙換另一個丫頭藍衣過去扶她,青衣試着站起來幾次,卻都失敗了。她無奈搖頭:“夫人,奴婢崴到腳了,只怕不能随夫人前去,如今天色不早,若再不去恐怕國公夫人就要睡下了,不如便讓藍衣陪着您吧。”
張氏聽她說的有理,便點頭:“也好,藍衣,你先把青衣扶回房間。”
藍衣應聲過去扶起她,小心翼翼攙扶着回到自己的房間。
青衣扶着門框道:“行了,我自己能走回去,你快随夫人出門吧,不必管我了。”
藍衣卻還有些不放心:“你當真沒事?好端端的怎麽就摔了一跤,你也太不小心了。”
青衣笑着搖頭:“真的沒事,外面天冷,照顧好夫人。”
見藍衣轉身離開,青衣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擡頭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拉了拉身上的披風,挺直了身子向着侯府的後門而去。
☆、公府壽宴
皖雲閣裏,白袖進來換了燭火,見蘇筠在矮榻上坐着下棋,絲毫沒有要回去睡覺的打算,她走上前勸慰着:“姑娘,夜深了,早點歇着吧。”
蘇筠擡頭看了看外面,正欲說話,櫻桃掀了簾子進來:“姑娘,文靖伯府的青衣來了,說今日在街上撿到了一個荷包,上面繡着姑娘的名字,所以給您送過來了。”
蘇筠接過櫻桃呈上來的荷包,翻來覆去瞧了瞧:“呦,還真是我的,也不知何時丢的。”
櫻桃道:“許是今日去芳華街買書的時候不小心弄丢了,幸好被青衣給撿回來了。”姑娘家的貼身之物,若被外男撿了去,姑娘的名聲可就有損了。
蘇筠點點頭:“想來應該是了,既然如此,咱們得好好謝謝人家,她人呢?”
“就在外面侯着呢,奴婢去叫她進來。”櫻桃說着轉身出去,很快領了一位青衣女子進來。
蘇筠看了一眼,對着白袖和櫻桃道:“白袖,你去給青衣姑娘沏上一杯茶,大冷天兒的,總得讓人家暖暖身子。櫻桃去膳房尋些糕點送過來。”
白袖和櫻桃應聲離開,青衣這才對着蘇筠行了禮道:“六姑娘,您交待奴婢的話奴婢一字不落說給了我家夫人聽,現如今夫人已經随藍衣去魯國公府了。”
蘇筠點點頭:“姑娘放心,我答應幫你母親還的賭債明日就讓人送到你母親手上。不過,你我之間的這些事,你母親還是不知道為好。到底該怎麽做,想必青衣姑娘既然能熬到大丫鬟的位置,心裏是很清楚明白的。”
青衣垂首:“姑娘放心,出了武陵侯府,奴婢和六姑娘便是素不相識的。只是……”她猶豫着擡起頭來,“只是六姑娘讓奴婢做的事,真的不會危害到我家夫人嗎?”
蘇筠聞此笑了:“這樣的雪夜,你家夫人造訪魯國公夫人必然不會被察覺,只要你對此事守口如瓶,自然跟你家夫人沒有幹系。”
青衣忙搖頭:“姑娘放心,奴婢一個字都不會說的。”說着,她頓了頓又道,“如果沒有什麽事,奴婢就先回去了。若是晚了,我家夫人回來恐怕是要起疑。”
蘇筠聽了也沒留她:“你且去吧。”
青衣走後沒多久,白袖和櫻桃便端着茶水和糕點進來了,一瞧屋裏沒了人,櫻桃頓時納悶兒:“咦,那位青衣去哪兒了?”
蘇筠低頭瞧着那只荷包:“她不肯久留,人已經走了,這糕點和茶水便擱這兒吧。”
白袖将茶水呈上前:“那青衣倒是懂禮數,只送了東西便走。”
蘇筠笑了笑:“确實是個好丫頭。行了,你們倆先出去吧,我有些餓了,墊墊肚子再去睡覺。”
白袖和櫻桃走後,蘇筠将旁邊趴着的小貓抱在懷裏:“綿綿餓了嗎,來吃點心。”
穆煥倒也沒拒絕,見她遞過來張嘴便吃。陪她坐了這麽久,他也着實餓了。
事情辦好了,蘇筠也很有胃口,陪着小貓一起吃,嘴裏忍不住道:“真是沒想到,今兒個出門遇上被追債的青衣母親,還幫了我一個大忙。”
今日從方氏那裏選了衣裳回來,蘇筠借口有些困乏,遣退了白袖和櫻桃,又換了件丫鬟的服飾帶着小貓溜出門去,想辦法見到了青衣。
青衣跟文靖伯夫人的那番話是蘇筠的授意,幫其母還賭債就是條件。
蘇筠笑着點了點綿綿的貓鼻子:“這下,咱們馬上就有熱鬧瞧了。”
穆煥吃到一半,聽到這話緩緩擡起頭來,默了一會兒又重新低下頭去繼續吃自己的。
魯國公若有心讓自己的嫡孫女兒嫁給魏王,勢必會引來蘇筱和方氏的不滿,到時候方氏為了女兒和魯國公府這個娘家撕破臉只怕是難免的。
不過,這應該不是蘇筠的最終目的。
* * * * * * * * * * * * * *
魯國公府
文靖伯夫人張氏離開後,國公夫人應氏對着旁邊的花嬷嬷道:“你覺得張氏方才的話可信嗎?”
花嬷嬷想了想:“老奴覺得可能是真的,若非筱側妃再無有孕的可能,想來也不至于激怒魏王,致使他當場就處死了魏王妃。夫人,若是筱側妃真的不能懷孕了,那她必然是再沒資格做王妃的。王妃之位既然空缺,與其讓旁的人鑽了空子,倒不如是咱們國公府的姑娘呢?”
她說罷,壓低了聲音:“說句大不敬的,魏王如今權勢滔天,若哪日有了野心皇位都是唾手可得的。到那時,魏王妃可就成了皇後。若是國母出自咱們國公府,那可是莫大的榮寵。”
花嬷嬷剛說完話,卻聽得外面傳來一陣聲響,聽上去約莫是什麽東西被人給撞到了。
應氏臉色一沉:“是誰!”
內室的門被人推開,卻見一位十六歲的少女顫巍巍地走進來。那姑娘生的膚白肌嫰,五官小巧精致,倒是極好的姿容。看見應氏陰沉着的臉,她走上前跪下:“祖母,我剛剛聽你和花嬷嬷說想讓咱們方家的女兒嫁給魏王?”
說話的正是二姑娘方沅,魯國公世子的嫡次女。
應氏看着自己的孫女兒,沉着臉問:“你一個姑娘家問這個做什麽,大晚上的怎不去睡覺卻跑到祖母這兒?”
方沅卻晃着應氏的胳膊:“祖母,你先告訴孫兒,是不是要讓咱們方家的女兒嫁給魏王?沅沅想嫁!”
“你!”應氏氣得推開她,“真是把你給寵壞了,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太不知羞恥!”
方沅剛剛在外面聽得心驚肉跳,再想到魏王殿下的姿容氣度,一時間哪裏肯放棄這個機會,膝行着上前抓住應氏的衣擺:“祖母,沅沅嫁給魏王對咱們國公府百利而無一害,您為什麽不答應呢?您剛剛不是說了嗎,蘇筱不能有孩子了,她不能做王妃。蘇筱是國公府的外孫女不假,但卻姓蘇不姓方啊。何況,蘇筱的母親是柳姨娘的女兒,您不是最厭惡柳姨娘得祖父寵愛,在您跟前趾高氣昂了嗎?”
方沅一番話說到應氏心裏去了,一時間瞧着自己的孫女兒若有所思。
* * * * * * * * * * * * * * *
臘月二十八,魯國公夫人大壽。
蘇筠由着白袖和櫻桃打扮自己時,綿綿趴在妝奁前望着她,乖乖巧巧的。
蘇筠忍不住抱住它親了一口:“綿綿真乖,不過今日不能帶你出門了。今兒個筱側妃必然也是要去的,你前幾日抓傷了她的臉,她若見了你必定是要出氣的。”
穆煥沖她翻了個白眼,說的好像是它自己樂意招惹那個蘇筱一樣。不去就不去,它自己去睡覺!
這般想着,它哼了哼鼻子,翹着尾巴跳下妝奁,大搖大擺地去了蘇筠的床上,然後找個舒服的姿.勢卧下去,傲嬌地眯上了眼睛。
蘇筠對它的脾氣見怪不怪,過去點了點它的鼻子:“綿綿乖,我會盡快趕回來陪你的。”
穆煥側過臉去沒理她,聽她說的倒好像自己離不開她似的。
白袖瞧見了忍不住笑:“咱們綿綿越發會跟姑娘賭氣了。”
蘇筠嘆息一聲:“你在家看着它,別讓它到處亂跑,今兒個我帶櫻桃出門就是了。”
白袖臉上頓時有些失望,倒也沒說什麽,只乖乖低頭應喏。
魯國公祖上方虞草莽出身,跟着太.祖皇帝金戈鐵馬,征戰沙場,立下汗馬功勞,無數次九死一生才有了如今這大舜王朝。
新朝建立,四海升平,太/祖皇帝論功行賞時方虞被封魯國公,世代襲爵,受朝廷俸祿。這樣的殊榮,還是大舜王朝的頭一份兒。
後來随着皇位更替,魯國公手裏的兵權被一點點削弱,到如今蘇簡外祖父這一代,已明顯不如昔日輝煌。
不過,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魯國公府雖不比往昔,在這長安城裏卻仍是尊貴無比。今兒個又是國公夫人大壽,府裏上下一片熱鬧,倒是有點兒提前過大年的味道。
蘇筠随着方氏到了國公夫人應氏的耀錦堂,早有嬷嬷侯在那裏,看見方氏母女笑意盈盈的上前,引着二人一起進了內堂。
此時裏面已經來了不少人,正圍在應氏跟前說笑。
方氏帶着女兒走上前,當着衆人的面為國公夫人祝壽致辭。
應氏笑着道:“阿岚回來了,快別站着了,坐下說話。”
以往每回方氏回來都不得這個嫡母待見,今年卻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她心下不免覺得困惑。但随即想了想也就懂了,她的女兒蘇筱現如今可是魏王最寵愛的側妃,保不齊哪日就是王妃,應氏自然得識時務,對她這個魏王的丈母娘和顏悅色才是。
蘇筠将方氏的暗自得意看在眼裏,心下冷笑。這會兒倒是歡天喜地,只怕這壽宴一結束便笑不出來了。
這邊聽方氏和應氏兩個人寒暄,蘇筠随意地吃着前面的點心。這國公夫人的壽宴就是不一樣,這些點心做工精致,酥脆可口,大家只顧圍着今日的主角奉承賠笑,她若不吃些好的就虧大發了。
“瞧瞧,咱們的蘇六姑娘莫不是在家時沒吃飽,如今倒是一個人低頭吃的起勁兒,慢着點兒,可別噎着了。”
混亂中不知是誰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大家齊刷刷将目光移了過來。
蘇筠瞥了眼聲音傳來的方向,卻見是對面坐着的一位姑娘,十歲上下的年紀,穿着木槿色的丁香夾襖,瞧上去英氣十足,看向蘇筠的目光裏頗為不屑。
這姑娘蘇筠沒什麽印象,不過從蘇簡的記憶裏倒是能尋到一些影子。兵部尚書家的孫女兒,名喚林晚英,是個疾惡如仇的性子,跟刁蠻任性,喜歡四處欺負人的蘇簡素來不對付。
這林晚英兵家出身,會些拳腳,以前的蘇簡在她跟前沒少吃虧,兩個人久而久之便結下了梁子。
蘇筠随意地拿帕子擦了擦嘴,笑着看向應氏,眼睛裏純潔無瑕:“外祖母這裏的點心太好吃,阿簡很是喜歡。”
應氏微微愣了一瞬,随即和藹地笑着道:“阿簡喜歡便好,到了外祖母這兒,保管咱們阿簡吃個夠。”
見應氏對自己的女兒也轉變了态度,方氏心裏越發覺得舒坦。她憐愛地摸了摸旁邊的女兒,眉眼處皆是笑意。
林晚英的話在應氏慈愛的态度下很快遮了過去,婦人們依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話,直到聽到外面傳話說魏王和魏王側妃到了,屋子裏這才安靜下來,各個正襟而坐,齊齊朝着門口的方向望去。
蘇筠心上一口氣壓的她難受,蒙灌了兩杯酒水,小聲對方氏道:“母親,我出去一下。”
方氏不太樂意:“你姐姐和姐夫剛來,你怎麽能走呢?”
蘇筠努力克制心底的恨,很為難地道:“可是我肚子不大舒服。”
蘇筠說罷站起身來,在目光移向門口的一剎那,一男一女已并肩走了進來。
☆、冤家路窄
蘇筱衣着華貴地挽着魏王尹明德從外面走進來,堂內在坐之人紛紛起身行禮,待聽得尹明德讓起身的聲音,才紛紛直起身子,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尹明德走上前對着魯國公夫人寒暄,蘇筠不經意地擡頭,目光中透着一股寒意。
他今日穿了件绛紫色團紋毛領袍子,外面披了件墨色鬥篷,高大威猛,颀長的身姿,俊逸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氣度毫無疑問将所有人目光的焦點凝聚在一處。
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男人,曾經是蘇筠最大的依靠。可如今再遇見,她只覺得分外惡心。
“母親,我真的肚子不舒服,我要出去一下。”蘇筠說完,不等方氏攔她,起身便出去了。
方才屋裏沉悶的氣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今一走出大廳,她瞬時覺得整個人都好了許多。
此時魏王來了,大家自然都在裏面圍着,院子裏顯得格外安寧。
她攏了攏狐裘默默在曲折的小路上走着,突然前方有人喊她:“阿簡!”
她聞聲擡頭看過去,卻見是杭青檸和幾個同歲的姑娘們站作一排看着她。見蘇筠望過來,杭青檸最先上來挽上她的胳膊:“我們幾個方才在前面的花園裏玩兒,想着這會兒你來了,正要進去瞧瞧,你怎麽出來了?”
杭青檸臉上是純真無邪的笑,似乎真的和她是好姐妹一般。
上次在慈雲庵她和杭青檸鬧得并不愉快,依着杭青檸的脾氣必然是會将她謀害親嫂的事傳的人盡皆知。如今什麽事都沒發生,想必是方氏讓蘇筱打着魏王府的名號施壓淮郡侯府,使得杭青檸不敢在她跟前放肆。
不得不說,方氏在以強欺弱這方面還是很有法子的。
蘇筠笑着将胳膊從杭青檸手中抽離:“屋子裏太悶了,我出來走走。”
杭青檸毫不介意她的疏遠,反而笑得更甜了:“這樣啊,那我陪你好了。”
“青檸,蘇簡到底有什麽好的呀,你竟然這般喜歡黏着她?知道的以為你們關系好,不知道的只當是你因為人家姐姐是魏王側妃,故意巴結人家呢。”說話的姑娘穿着青色襖裙,十一二歲的年紀,看向蘇簡時一臉的不屑。
杭青檸一聽這話臉頰憋得通紅,氣得跟那人理論:“你胡說!阿簡人可好了!”
“她人好?以前仗着她大姐是魏王妃,不把旁人看在眼裏,人家稍稍對她示好就把人當下人使喚,這樣的人也能叫好?”青衣小姑娘說罷,又看向蘇筠,“蘇簡,現在魏王妃死了,你二姐又成了魏王的側妃,你依然可以擡着下巴走路,可這是威風呢。”
蘇簡以前的性子得罪過很多人蘇筠自然是知道的,不過這些個小姑娘她并沒功夫招惹,便也懶得搭理,越過她們就打算繼續走。
蘇簡的背後有魏王這個靠山,那些人到底不敢太過得罪,便也沒再纏着,紛紛走了。杭青檸站在原地,想到自己母親被筱側妃刁難的事,雖百般不願,仍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那些人平日裏就這樣,你別跟她們一般見識。”杭青檸寬慰蘇簡道。
蘇筠笑了笑:“我無所謂啊。”
杭青檸微微愣了一瞬,倒也沒再言語。兩個人并肩走着,彼此之間都很沉默,誰也沒說什麽話。
好一會兒,杭青檸才猶猶豫豫地搓着手道:“阿簡,之前那些事真的不是我故意打聽的,我是擔心你所以才問了捧菊和捧竹幾句,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若是不喜歡,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蘇筠仍舊沒說話,只随意地四處看着,突然指了指前面的幾株紅梅:“原來這魯國公府還有梅花,開的可真好。”話一說完她便有些後悔了,這話不該是她這個魯國公府的外孫女該說的。
好在杭青檸并未多想,只單純的認為是蘇筠故意不想搭理自己:“這魯國公府你以前也沒少來,哪裏會現在才發現這裏有紅梅?阿簡,你真跟我生氣啊,咱們倆以前關系不是最好了嗎?”
蘇筠看她一眼,臉上漸漸挂着笑意:“怎麽會,那些事情都過去了,我早已不放在心上。對了,方才在外祖母那裏我聽到你母親問起你來着,你快回去吧,免得出來太久她擔心。方才我二姐和魏王也去了,這會兒裏面肯定熱鬧。”
杭青檸聽了眼裏帶了一絲急切,不過轉瞬即逝,随即問她:“你不回去嗎?那我在這兒陪着你好了。”
蘇筠道:“不必,你先去吧,我一會兒就回去。”
杭青檸猶豫了一下,點頭:“那好吧,你莫要跑遠了,早些回去。”
見杭青檸終于不在自己耳邊絮絮叨叨,蘇筠才算是松了口氣,看到那開得正好的梅花一時心癢,便走過去仔細瞧了瞧。
說實話,這魯國公府她還真的是第一次來。以前作為蘇筠,她跟魯國公府沒什麽關聯,方氏自然不會帶她來此。後來嫁給尹明德做了王妃,她一個人懶于應酬,每逢宴會都只是命人備些禮物,自己從來不到場。
不得不說,這魯國公府作為世代相傳的一等公爵,後院的景致比武陵侯府要奢華精致許多。就連尹明德的魏王府也比不得這裏近百年的底蘊。
前幾日剛下了場雪,如今積雪未消,很多地方還鋪着一層白色。假山後面有紅梅靜放,在皚皚白雪的陪襯下,似乎成了這院子的一大亮點。
她緩緩走上前去,看着樹上的花一時手癢,想要伸手折一枝下來。這一伸手方才發現,如今不過八歲的身子實在太矮,竟是根本夠不到。
她四下看了看,見并無旁人,猶豫了一下伸着胳膊跳起來,企圖能折到最低的那一枝。連着蹦了好幾下,她臉頰都跟着紅潤了起來,卻終無所獲。
她有些郁悶,正準備調頭離開的時候,卻見尹明德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如今正悠閑地半倚在假山上,看着她的目光複雜難辨。
☆、兩難抉擇
蘇筠沒折到紅梅本就有些郁悶,如今看到他,心情就越發煩躁起來。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曾親自下令将她活活打死的事實。當那一條條皮鞭抽打在她的身上時,她整個人都在顫栗。
這個曾經将她捧上雲端的男人,也親手将她推入谷底,萬劫不複。
“你是……蘇簡吧?”尹明德直起身來,看着她的目光裏是暖暖的笑意。
蘇筠強自壓下內心竄上來的憤怒和不甘,略顯譏诮地挑了挑眉:“王爺何以見得?”在蘇筠的印象裏,也就四年前她嫁給尹明德時蘇簡見過他,但那時候蘇簡才四歲,并不引人注意,尹明德怎會記得她?
尹明德一臉如沐春風的笑意,靜靜望着她的那張臉:“你和你姐姐眉眼相似,自然很好辨認。不過……”
他仔細瞧着她的眉眼,臉上的笑意斂去,眸中閃過一抹複雜:“比起蘇筱來,你倒是更像蘇筠。不僅容貌,連神情都像她。”
蘇筠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半:“王爺在外征戰多年,跟大姐姐相處時間并不多,一回來又趕着納了我二姐進門,如今您還記得大姐姐的音容笑貌嗎?”
尹明德神色微怔,默了一會兒笑着叉開了話題:“你想折梅花嗎?本王可以幫你。”
蘇筠扭頭看了看那梅樹,淡淡道:“這花開在樹上挺好,我幾時說要折了去?方才不過覺得冷才蹦了幾下,不勞魏王費心。”
她說完越過尹明德就要離開,卻被他伸手拽住了胳膊,眉頭略微擰着,帶着一絲困惑和不解:“本王可有得罪過你嗎?怎麽會有這樣大的戾氣?”
他的觸碰讓蘇筠覺得分外惡心,沉着臉收回自己的手臂:“我自幼便是這般随性,若哪裏惹到了王爺還請見諒。”
尹明德聽此笑了:“你倒是個真性情,難得遇上一個敢這麽跟本王說話的,你可知你的兩位姐姐都沒這個膽子。”
這人的話實在太多,蘇筠如今報不得仇,卻也沒那麽大的肚量跟他在這兒廢話憑白氣着自己。她正想尋了借口離開,只聽得不遠處傳來一聲貓叫:
“喵~”
她心上一喜,有些難以置信的側目望過去,卻見假山上一只白貓正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
認出是自己養的,她臉上終于綻放出笑意:“綿綿,你怎麽跑來了,不是說讓你待在家裏嗎?快下來!”她說着對它伸出了手,連語氣都比方才輕快了不少。
穆煥從假山上跳下來落在了蘇筠的肩膀。他就知道,今兒個魯國公夫人的壽誕,作為外孫女婿的魏王必然會來,在家裏思來想去了半天仍是有些不放心,這才趁白袖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
他料想的果然沒錯,這倆人竟然真的撞上面了。
見這只貓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很有敵意的樣子,尹明德看向蘇筠:“這莫不是前些日子抓傷了側妃的那只貓吧?看上去便有些兇煞,你小小年紀該養只乖順一些的。”
綿綿的到來讓蘇筠舒心了不少,也漸漸喚回了自己的理智,知道此時不能跟他把關系鬧僵,難得和顏悅色了一些:“多謝王爺,不過我這貓極好,上次抓傷二姐姐純屬意外,事後我已經狠狠教訓過它了。”
見尹明德盯着自己不說話,蘇筠繼續道:“這貓背着我的丫鬟跑到這裏來,恐待會兒不安分攪了外祖母的壽宴,我先送它回府,不陪王爺在此賞花了。”說罷,她對着尹明德福了福身子,徑直走了。
尹明德望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緊蹙的內心一點點加深。
屋子裏奉承的話太多,他原是出來透氣的,不想會遇到這丫頭。想着她方才折花時的動作以及表情的變化,總讓他不自覺想起蘇筠來。這些日子一到晚上總會夢到她,夢到四年前兩人剛成親的日子。
其實,他又何嘗不知蘇筠是被冤枉的?
蘇筱和方氏設計陷害于她,他又豈會瞧不出來?
* * * * * * * * * * * *
蘇筠本就對來這魯國公府沒什麽期待,如今見了尹明德,就越發不想在此地待下去。回去跟方氏說了一聲身子不适,便由櫻桃陪着自己回了侯府。
一回到皖雲閣,白袖便急急忙忙跟自己賠罪:“姑娘,這綿綿實在是太淘氣了,奴婢一不留神便讓它給跑了。”
蘇筠瞧着懷裏乖乖巧巧的小貓,抱它去玫瑰椅上坐下:“這小家夥你是治不住它的,罷了,今兒個還多虧了它的及時出現呢。”要不然,她還真不知自己在剛剛那樣的環境下會怎麽得罪尹明德。
不過,這小貓未免也太機靈了些,她從來沒帶她去過魯國公府,也不知道它是怎麽找到那兒的。
蘇筠細細思索着,一只纖細白嫩的柔夷若有若無地撫弄着小貓的身子。
“姑娘,今兒個魯國公夫人的壽宴,想必熱鬧十足,您怎的這麽早便回來了?”白袖一邊說着,随手幫她斟了杯剛沏好的熱茶。
蘇筠道:“許是在慈雲庵裏清淨久了,有些不适應那裏的熱鬧,又覺得身子有些不适,故而便先回了。”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趙嬷嬷的聲音:“六姑娘在嗎?”
蘇筠微微一愣,趙嬷嬷不是随方氏去了魯國公府嗎,怎麽突然來這兒了。她看了眼白袖,白袖立馬會意,出去請了趙嬷嬷入內。
趙嬷嬷進來時,後面跟了個中年男子,見蘇筠望過來,她笑着行禮道:“姑娘,太太聽說姑娘身體不适甚為擔心,讓老奴請了郎中來給姑娘瞧瞧。”
蘇筠倒也不覺得意外,輕輕點頭:“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問題,許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既然郎中已經來了,那瞧瞧也好。”
郎中上前給蘇筠診了脈,只說沒什麽大問題,開了些滋補安眠的藥便離開了。
趙嬷嬷笑道:“姑娘沒事咱們太太也就放心了,方才姑娘從國公府回來,咱們太太心裏放不下呢。姑娘既然覺得困乏,不若便進裏間休息片刻,老奴回去給太太回話。”
趙嬷嬷離開後,蘇筠也沒在外面多坐,由着白袖攙扶自己回內室休息。
當她一覺醒來時,外面早已是天翻地覆了。
“姑娘醒了?”櫻桃過去扶她起來。
蘇筠揉了揉額頭:“現在什麽時辰了,太太可回來了?”
見白袖欲言又止,蘇筠心中了然:“幫我梳洗吧。”
蘇筠來到錦芳苑,站在屋外,裏面不斷傳來瓷器摔在地上的聲音,可見方氏這回是發了大怒。
掀開簾子走進去,恰有一只瓷瓶摔了過來,砸在蘇筠的腳邊。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母親怎麽了,居然如此動怒?”
方氏一看是自己女兒,脾氣明顯好了許多:“阿簡不是身子不适,怎麽跑出來了?”
蘇筠笑着走過去:“睡一覺現在好多了,到底發生了何事?”
“還不是今兒個給你外祖母過壽的事,真真是氣死我了。我原本就有些納悶兒,老太太今兒個對我的态度怎會這般好,原來是打着旁的主意呢。宴會散後我被她單獨叫了過去,你猜她說什麽?她居然想讓自己的嫡孫女兒嫁給魏王,還想讓你姐姐為她們牽線搭橋,簡直癡人說夢!我好不容易把你姐姐送到魏王身邊,如今恩寵綿延,豈會同意讓方沅阻了你姐姐的王妃之路?”
魯國公府選的果真是方沅,看來櫻桃說她思慕魏王一事還真不是空穴來風。
“那母親是怎麽回她的?”
“我能怎麽回她,自然是随随便便的搪塞過去,總不至于真答應她這等事吧,你姐姐若是知道了豈不要埋怨我?不過我瞧老太太被我惹惱了,還指不定會怎樣呢。”
蘇筠若有所思:“外祖母怎麽會突然提起這個?”
“誰知道哪裏聽來了你姐姐傷了身子,無法再有身孕的事,如今倒是成了她握在手裏的籌碼了。”
蘇筠微微有些吃驚:“若真如此,母親你怎能拒絕外祖母呢,這豈不是要惹事了?”
方氏有些不解:“這關系到你姐姐在王府的地位,我自然要拒絕了,難不成還答應她?”
蘇筠上前攙扶方氏坐下來:“母親你細想,方沅表姐是國公府世子最受寵的嫡女,這身份自然非同一般,她的婚事豈是外祖母一個人能夠做主的?”
方氏吃了一驚:“你說這其實是你外祖父的意思?是啊,國公世子一共便兩個女兒,方沅是唯一的嫡出,她的婚事必然要經過國公爺的首肯才行,讓她嫁給魏王一事根本不是那老太太能夠做主的。國公府這幾代不比往昔,你外祖父這是想借着魏王為家族謀取利益啊。”
“可不是嗎,所以母親你得罪外祖母,豈不是也得罪了外祖父?外祖父平日裏疼愛柳姨娘和母親不假,可在家族利益面前,以往的疼寵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你今日不應,難保外祖父不會為此給柳姨娘施壓,到時候一邊是生養的姨娘,一邊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母親你當如何抉擇?”
蘇筠一番話說的方氏心裏一驚,她今日原本沒想那麽多,如今被女兒這樣一提醒,也覺得事情重大起來。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