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景好過真實,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夢到了父親,倒在血泊中的父親,萬箭穿心。
穆煥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在顫栗,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不是夢,更像是一種預兆一般。
旁邊的小姑娘還在安睡,他卻心驚肉跳,坐立難安。
猶豫了好一會兒,他仍是決定回府去找父親。又見櫻桃和白袖都不在,他瞧瞧的跳下床榻,向着外面而去。
到了門口,又扭頭望了望內室的方向,眼神裏漸漸湧現出不舍,但最後仍是毅然決然的轉了身。
蘇筠醒來後發現自己的綿綿不見了,讓人找遍了阖府上下仍是不見蹤影,急的不行。
白袖見了心疼,柔聲安慰着:“姑娘莫急,會沒事的,綿綿許是一時貪玩,它會回來的。”
蘇筠默默地搖了搖頭:“它不會回來了。”
“什麽?”白袖微微一怔,“姑娘知道綿綿去了何處?”
蘇筠再次搖頭。她不知道綿綿去哪兒了,但她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預感,它這一走,興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她撿到它的第一晚它便消失了,随後一直心情沮喪,跟她待了許久才心情慢慢好起來。這幾日它又突然悶悶不樂,旋即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蘇筠覺得,興許它之前是有主人的吧?不知道它和他的主人發生了什麽,所以才在她這裏待了這麽幾個月。現如今它突然離開,是要去找它的主人了嗎……
定北侯府,穆彭彥将小貓捧起來放在檀木桌上,伸出粗犷的手指點了點它的小鼻子:“哪裏來的小不點兒,長得真可愛。”他的發妻是個心底良善的女子,每回他帶她出去玩,但凡遇到無家可歸的小動物,她都要抱回家去養。後來不知不覺間便養了滿院子。
後來發生戰亂,他随軍打仗,因功被封為定北侯,接發妻住進這定北侯府的時候,他們夫妻二人還曾商議着要在後院圈出一個大院子來,養上一些小貓小狗,再種上一些青菜,像以前一樣生活。
可惜,他的發妻是個福薄的,侯夫人每當多久便殒了命。而他又忙于政務,對院裏的小動物們疏于管教,最後便統統放生了。
穆彭彥已經許久不曾這麽近距離的跟一只小貓接觸了,尤其當他對上這只貓的眼睛時,莫名覺得有幾分熟悉,讓他覺得格外親切。
“小不點兒,你叫什麽名字?”穆彭彥又點了點小貓的鼻子。
穆煥坐在桌子上看着對面的父親,突然跳下去落在了父親的膝上,尋了個位置卧着。
小貓的鼻子很靈敏,他能清楚的嗅到獨屬于父親的味道,這樣的味道讓他眷戀,鼻子一點點泛酸。
穆彭彥明顯沒料到這家夥如此不怕生,倒也怔愣了好一會兒,随機笑着撫了撫它身上雪白的毛發:“看你被收拾的這樣漂亮,想來應該是有主人的吧?你怎會無緣無故跑到這裏了來了,不回家你的主人多擔心啊 ?”
穆煥已經靜靜待在自己父親的懷裏,一語不發。離開蘇筠他心有不舍,但這邊是他的親生父親,他又如何能夠舍棄。
何況,那個夢境總讓他心中難安,他要時時刻刻待在父親身邊,看着他沒事自己方能安心。
* * * * * * * * * * * *
翌日,蘇筱按照禮節今日來到雲畫堂來給方沅請安,不料她跟前的丫鬟說竟還沒起,叫蘇筱在外面等着。
如今雖入了三月,但早晚的溫差還在,這時候太陽不夠暖,涼嗖嗖的,實在是覺得冷。
蘇筱凍得哆嗦了一下,擡手撫了撫胳膊,心上雖有怨言,現如今卻是什麽也做不得。想到屋裏的女人搶了自己的王妃之位,蘇筱便恨得牙癢,心裏的怨憤便又多了幾分。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已經站僵硬了,身上也冰涼一片,屋裏的方沅總算傳了話進來讓她入內。
規規矩矩的走入室內,方沅錦衣華服的在昭君椅上坐着,頭上梳着百鳥朝鳳的發髻,簪着赤金嵌粉色珍珠的镂空發釵,兩側懸着明月耳珰,給原本就姿色絕佳的她又平添幾分雍容和高貴來。
她此刻纖纖玉指端着一盞醒腦清脾的茶水,一手用蓋子撥着水上飄起的茉莉花,見蘇筱進來頭也未擡,自顧自地小呷了一口,由丫鬟接過來擱在一旁的桌上。
又不急不緩地那帕子揩了揩唇角的濕潤,這才緩緩将目光移在蘇筱的身上,一語不發,目光裏盡是上位者的洋洋得意。
蘇筱心裏氣,此刻卻是敢怒不敢言。她規規矩矩的走上前去,對着方沅屈膝行禮:“妾身給王妃請安。”
方沅靜靜地望着她,卻并未讓她起身的打算。蘇筱彎曲着的雙腿漸漸發酸,身子也緊跟着有些不穩起來,一張臉漲的有些發紅。
“筱側妃起來吧,你我都是自家姐妹,何必整這些個虛禮?咱們日後盡心服侍王爺,讓王爺無後顧之憂,這才是為人妻妾的本分。筱側妃,您說……本王妃說得可對?”
她話裏的得意和炫耀讓蘇筱心上很是不爽,卻隐忍不發,默默颔首稱是。
丫鬟們奉了茶水,她伸手接過來,略上前幾步對着方沅再次屈膝:“王妃請用茶。”
方沅沒接她的茶盅,只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哎呀,我倒是忘了這一茬,方才茶水用得太多,如今喝不下了,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方沅旁邊站着的丫鬟捂嘴竊笑,個個兒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當初這筱側妃為了防着她們姑娘,除夕那日直接将她們姑娘遣送回了國公府,絲毫不顧及國公府的聲譽。
如今她們姑娘成了魏王妃,這下可真是有好戲看了。
蘇筱依然屈膝敬着茶水,不多時,捧着茶盅的雙手便酸痛起來。
方沅眉眼帶笑:“不若這樣好了,這杯茶水側妃你自己喝下,可好?”
“這……”
“怎麽?本王妃說得話你不遵從?”方沅臉上的笑意斂去。
方沅端着茶盅的手加重了些力道,恭謹地稱了聲是。
她默默站直了身子,将那盅茶收起來,揭開蓋子,緩緩送入自己口中。
方沅悠閑地瞧着她臉上的表情,眼見蘇筱的眉心一點點蹙了起來,眼底浮現出一絲怒意,她唇角微翹,笑的更歡快了。
“蘇筱,我雲畫堂的茶……滋味兒可好?”
☆、穆煥蘇醒
蘇筱的臉一時間憋得通紅, 忍不住拿帕子掩嘴猛咳了幾聲, 眼眶裏不自己湧出淚花來。
這方沅未免太過可惡,居然堂而皇之地在這茶水裏撒芥末!
蘇筱一忍再忍,這時候卻如何也忍不住了, 她将茶盅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怒目瞪着方沅:“王妃此舉何意?妾身不知究竟做錯了什麽。”
方沅莞爾一笑:“蘇筱,你我是一類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如今我做了魏王府的王妃,眼睛裏也是容不得沙子的, 你不過是個妾室,今後便該安守本分,做好自己分內之事。若敢想對待前任王妃一樣來對付我, 我會讓你死的很難看!”
蘇筱聽得有些憤憤,卻強自忍着,語氣頗為和緩:“如果不是因為魯國公府這個靠山,你以為自己能嫁過來嗎?”
方沅略一挑眉, 不答反問:“若非武陵侯府, 你以為自己能嫁過來嗎?”
蘇筱譏诮一笑:“我和王爺是惺惺相惜,兩情相悅, 與武陵侯府何幹?”
方沅啧啧兩聲,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你也算不得什麽聰明人。”
“你這話什麽意思?”
方沅懶得理她:“今兒個我也乏了,你且回去吧。”
見方沅話只說一半,蘇筱也有些急了, 本欲再問,可方沅人已經站起來向着內室而去。
蘇筱無奈,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回自己的院子。
* * * * * * * * * * * * * * *
轉眼間,穆煥已經在定北侯府裏帶了小半個月。父親每日都會親自喂它吃東西,平日若是上了早朝,他便自己在書房裏待着看書,亦或者在府裏四處溜達。
這定北侯府是他從小長到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過,然而如今做了貓,視野裏的東西終究和以往不同,另有一番景象。
這幾日父親經常早出晚歸,回來時臉色也陰沉沉的,神色分外凝重。穆煥有一種預感,朝堂之上,恐怕有大事要發生了。每每想到這些,再憶起之前的那個夢境,穆煥都無比為面前的父親擔心。
這日,父親下了早朝後未曾回來,平日伺候他的小厮薛望親自準備了些魚肉丸子喂它:“小東西,今兒個侯爺回來要很晚,你一定餓壞了吧,膳房裏做的魚肉丸子,特意為你做的。小貓應該都是愛吃魚的吧?”
穆煥不怎麽愛吃魚,不過以前蘇筠也老為他,逼着自己吃了幾次後也就習慣了。這魚肉都是處理過的,裏面沒有刺,口感倒是很不錯。
他一邊吃着一邊心裏泛着嘀咕,父親這時候了還不回來,也不知去了何處。
這時便聽薛望又道:“今兒個聖上也不知怎的,突然興致沖沖的要去圍獵,原本是訂在了三日後,如今提前了三日,幸好我早就把咱們侯爺打獵需要的物件兒全都備齊了,這才不至于鬧出亂子來。”
說着,他撫了撫小貓的身子:“小東西,你可要自己老老實實在家裏帶着,侯爺說若是打到了好的獵物,陛下一定會賞的,到時候尋幾樣獵物帶回來給我們阖府上下做好吃的。野味兒可不是什麽時候都能嘗到的,小貓咪可算是有口福了。”
薛望還在喋喋不休的說着什麽,穆煥卻早已沒了食欲。聖上為何要提前三日去圍獵,究竟是聖上的主意還是哪個臣子的提議?
他沒來由的想到了那場夢,林子,箭……
他暗叫一聲不好,也顧不得薛望還在嘟囔些什麽,蹭的一下從桌子上跳下來,迅速的向着外面跑去了。
薛望一愣神,好半晌反應過來,急急的出去追:“喂,小東西,你往哪兒去?回來!”
* * * * * * * * * * * * **
穆煥以作為貓以後最快的速度飛奔着去了圍場,到那裏時衆人已經策馬進了林子。他小小的身板飛快地在林子裏狂奔,張口想喚父親,卻只能聽到該死的貓叫聲。
一顆心跳動的飛快,汗水打濕了它身上雪白色的絨毛,它累得張開嘴大口的呼吸着,小身子四下尋找着父親的身影。
這時,一支箭突然朝他射來,他始料未及,後腿處瞬間被刺破,整具身子跌倒在了地上。它強忍着疼痛,拼命想要爬起來,卻突然被一個巨大的身影籠罩。
“怎麽是你啊小貓,此處獵物衆多,你跑進來多危險啊,薛望沒有好好照顧你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穆煥激動的眼睛裏湧出淚花來,急急忙忙地喊了一聲父親,聽在眼前的穆彭彥耳中卻是虛弱無力的貓叫。
穆彭彥高大的身軀緩緩蹲了下來,長滿了厚繭的雙手将它捧起,瞧着它腿上的傷略微蹙眉:“我并非有意射殺你,方才有只梅花鹿在你前面擋着的,小鹿都知道躲,你怎會站在這裏不動彈呢?煥哥兒他娘活着的時候最喜歡貓了,你可千萬別有事,我帶你回去治傷。”
說罷,他剛要站起身來,卻敏銳地覺察到危險的氣息,一時間呼吸凝滞,警惕地看向四周。
穆煥的一顆心也跟着提了起來,若說他的那場夢是真的,興許……便是今日了吧?有人要殺父親,那會是誰呢?少安公主,亦或者是……
突然,他背後飛來一直冷箭,穆煥眼睛驀然放大,扯着嗓子大叫一聲。穆彭彥似乎也有所察覺,迅速向着左側避開,卻不料有另一支冷箭從左側飛來,直直嵌在了他的頸間。那速度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好一招聲東擊西,連時間和分寸都拿捏得剛剛好,分明是蓄謀已久!
穆彭彥頓時血流不止,身子一點點傾倒在了地上。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還不忘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跟前的那只小貓,用口型說了一句:“快,快走!”
爹——
穆煥在心底吶喊一聲,心上一陣沉痛。他飛奔上前,用貓爪子用力拍打着父親的臉,努力想喚醒他的意識,卻根本無濟于事。
眼淚如決堤的河水般湧了出來,這一刻,他好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周圍一片寂靜,只能清晰聽到風吹雜草的聲音,茂密的樹木将整個林子籠罩的很是黯淡,樹上有鳥兒啾啾鳴叫着,似乎方才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終于傳來馬蹄的嘚嘚聲,一位嬌美的婦人一身騎裝策馬而來,扭頭看了眼身後身着盔甲的男人:“死了嗎?”
“本王可是請的江湖上一等一的殺手,保證萬無一失,阿姊若是不信,大可以親自過去驗屍。”
少安公主淡淡瞥了他一眼,徑自翻身下馬,一步步向着這邊走來。
穆煥躲在父親身後的一棵大樹後面,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尹明德端坐在馬背上,見少安公主蹲在穆彭彥的屍體旁神情複雜,他吐了口氣:“阿姊既然做出了這個決定,又有何可後悔的?你嫁給他這麽多年,從不曾得到他的心,甚至因為穆煥的事日日對你冷顏,如今他死了你該覺得輕松才是。”
他話音剛落,卻聽得那邊的少安公主大叫一聲。尹明德覺得事情不對,由于樹木和草叢的遮擋,那邊的情況卻又看不真切,他猶豫着沒敢上前:“阿姊,發生了何事?”
少安公主痛苦地捂住了眼睛:“眼睛,我的眼睛!尹明德,你快過來!”
尹明德聞訊翻身下馬,待走近一看卻見少安公主此刻鮮血流了滿頰,痛苦的閉着眼睛。他戒備地看了眼地上的穆彭彥:“怎麽回事?”
少安公主道:“有一只貓,有只貓突然跳出來抓了我的眼睛,你快給我找到那只貓,我要殺了它,殺了它!”
尹明德環顧四周,卻并無任何蹤跡,猶豫片刻後開了口:“我先帶你回去找禦醫,待會兒禀明了聖上,我們再回來尋找這畜生。”說罷,他将少安公主扶上馬背,奔馳而去。
而另一邊,穆煥一瘸一拐地向着遠處奔逃着,縱然傷口疼的讓他渾身顫栗,他仍咬牙不肯減慢步子。待會兒若是聖上封鎖了整個林子,他就不好逃了,何況她如今這般模樣縱然不被抓住,也要成為野獸的盤中餐了。
他不怕死,可他現在不能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給父親報仇!
* * * * * * * * * * * * * * *
臨近黃昏,一抹晚霞炫麗地挂在天邊,像火燒一樣。
“綿綿!”蘇筠睡夢中驚叫一聲,整個身子猛地抽出一下,瞬時便睜開了眼睛。她這才發現,自己竟就這麽倚在矮榻上睡着了。
想到綿綿半個月了還不曾回來,蘇筠內心一陣失落。
這時,櫻桃從外面回來,對着蘇筠道:“姑娘,侯爺回來了,宣您去書房呢。”
蘇筠此刻滿心撲在綿綿身上,如今聽到這話不免覺得煩躁:“父親怎麽這時候找我,可說了何事?”
見櫻桃搖頭,蘇筠也沒再問,雖滿心不願卻也只得任命的去見。
獨自一人到了蘇鴻祯的書房,蘇鴻祯正在書案前坐着批閱一份公文,見她進來略微擡了擡頭,将手邊的公文合上。
蘇筠走上前對着他施了一禮,嬌嬌柔柔地喚了聲父親。
蘇鴻祯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讓她坐下,這才道:“今兒個聖上在圍場舉行狩獵,定北侯和少安公主夫妻二人遭到暗算,定北侯被一箭穿喉,少安公主的眼睛也瞎了。據少安公主說,她是被一只貓給抓傷的,聖上正命人挨家挨戶的查探,你養的那只綿綿呢?”
蘇筠微微吃了一驚,好一會兒才緩過神兒來:“綿綿半個月前就已經不見了,到現在還不曾回來。”說罷似又想到什麽,随機反駁道,“父親,綿綿素來很溫順的,這件事必然跟它沒有關系。”可不知為什麽,她竟覺得有幾分緊張。
蘇鴻祯自然也不相信這件事會是綿綿幹的,他看了眼女兒:“希望是這樣,據說抓傷少安公主的那只貓身上被人射了一箭,若綿綿沒有受傷,自然也就于它無幹。為此叫你過來,也只是跟你說一聲,讓你曉得厲害。綿綿無事也便罷了,倘若有絲毫的可疑之處你都絕不可以包庇它,否則……可是大罪。”
從父親的書房裏出來,蘇筠心上的擔憂和恐慌越發嚴重起來。它素來很安分的,前段日子一聲不吭的跑出去,該不會真的是傷害少安公主的兇手吧?
可是,她的綿綿又為何會傷害少安公主呢?她想不通,也想不透。
她擔心的雙手合十,低喃着阿彌陀佛,心中祈禱綿綿千萬莫要出什麽事才好。
一天又一天的過去,蘇筠每天都在自己的皖雲閣裏等着,卻再不曾等到她的綿綿回來。
不知不覺間已經又過去了半個月,這段日子裏聖上突然病重,湯藥喝了許多總不見效,朝中大權悉數落在了魏王尹明德手中。
這陣子武陵侯經常到夜半子時才回來,有時候甚至徹夜不歸。魏王尹明德也隔三差五的親自登門來造訪,在書房裏同武陵侯一聊便是半日。
不知為何,蘇筠有一股強烈的預感,尹明德和父親似乎在謀劃着什麽天大的事情。
或許,這長安城裏馬上就會迎來一場腥風血雨了。
這日,天還未大亮她被人從睡夢中叫醒,一睜眼看到的卻是自己的祖母。
蘇筠詫異的坐起身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祖母您怎麽來了?”
老太太道:“筠筠,外面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你和玠哥兒夫妻二人一起乘車前往繁州城,去你二叔父那裏住些時日。你的事我已經全都和玠哥兒說了,他會好生照顧你的。”
蘇筠越發不解:“為何這時候讓我們過去?”她細細打量着祖母的神情,突然抓住了祖母的手腕,“尹明德要謀反了是不是?”
老太太吓得捂住她的嘴,壓低了聲音道:“只怕也就是這幾天了,争奪皇位兇險萬分,搞不好便是抄家滅門之罪,我和你父親商議後決定送你和玠哥兒去繁州,你叔父在那裏任知府,你們去投奔他,只要這長安城裏有任何的風吹草動便可逃得遠遠兒的,再也別回來。”
“父親為何偏要淌這渾水,那尹明德頗有城府,又生性多疑,縱然父親幫他登上帝位,到時候必然遭他忌憚,今後的日子未必就會比現在好過啊。”
“你早先曾以蘇筠的身份嫁給他,如今筱兒又是魏王側妃,你父親現在是拉弓沒有回頭路啊。即便他不幫魏王,我們侯府和魏王的這層姻親關系也是割不斷的,魏王若出了事,咱們又如何獨善其身?”
“可是……若我們蘇家當真到了生死關頭,我又怎可棄祖母而去?祖母你跟我們一起走好不好?”蘇筠拉着祖母的手乞求道。
老太太卻堅決搖頭:“祖母我在慈雲庵裏清淨了十幾年,如今家族陷入危險,我怎能茍且偷生?這是你祖父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基業,祖母要留在這裏與侯府共存亡。”
“祖母不走,那筠筠也不走。”蘇筠倔強地撲進老太太懷裏,怎麽也不肯答應。她不明白,明明前幾日一切都還好好的,後來定北侯遇刺、少安公主雙目失明,緊接着朝中便出現了這樣大的變故,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被人暗中操控着一般,實在太讓她心中難安。
定北侯剛死尹明德就這般亟不可待的謀劃,難道當真只是巧合嗎?
她還未來得及細想,只覺得後頸被人打了一下,大腦一沉,整個人昏厥了過去。
老太太擡頭看了眼旁邊站着的蘇玠:“你下手重不重啊,我可是告訴過你的,這是你姐姐,不是原來那個阿簡。”
蘇玠道:“祖母放心,我有分寸的,阿姊一個時辰後便會醒過來。”昨日夜裏祖母突然傳他去瑞安堂,說蘇簡其實就是他死去的姐姐蘇筠,其實直到現在蘇玠整個人還有些恍惚,實在難以相信世間會有這般離奇之事。可這件事卻又是祖母親口告訴他的,祖母自然不會騙她。
看着已經昏厥過去的小姑娘,蘇玠心裏很是複雜。
老太太道:“都這時候了,你發什麽呆,這時候估摸着城門已經開了,趕快帶你妹妹離開。”
* * * * * * * * * * * * * * *
穆煥覺得自己大腦昏昏沉沉的,腦海裏不時浮現着各種畫面,從他墜馬靈魂附在小貓的身上,到與蘇筠相處的點點滴滴,再到後來親眼目睹父親的死。
想到父親臨死前的畫面,他只覺得心上一陣揪痛,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隐隐約約的,他似乎聽到了父親爽朗而又慈善的笑聲,還有蘇筠一聲又一聲的喚他綿綿,那聲音聽上去甚是着急,他張了張口想要答應,卻怎麽也發不出聲來。
又過了少頃,他感覺有溫軟濕熱的帕子在他臉上輕輕揩拭着,一下又一下,動作很是細致入微。那人的身上隐隐傳來淡淡的藥香,讓他的意識一點點變得清醒。
慢慢的,穆煥的眼睛緩緩張開,映入眼簾的是位身着湖綠色裙衫的妙齡少女。見他醒來,那姑娘眉眼間透着欣喜,淺笑盈盈着開了口:“你可算醒了!”
☆、魏王謀逆
穆煥坐起身來, 緩緩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這是人的手。
他這是……回來了嗎?他記得自己抓傷了少安公主的眼睛之後拼命的奔跑,腿上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到後來他漸漸因為失血過多, 頭暈眼花得跑不動路, 生生暈倒在路邊,不省人事了。
扭頭看向跟前站着的碧衣少女,正值豆蔻年華,模樣生的細致, 素雅的裝扮頗有幾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韻致。且她的身上還散發着淡淡的藥香,似乎是個醫女。
“是姑娘救了我?”穆煥擡頭詢問。
那女子搖了搖頭:“定北侯将你送來這裏讓我爹救治,不過一直沒有法子讓你蘇醒, 是你自己醒來的。”
提到定北侯,穆煥又想到了插在父親喉嚨上的那支利箭。箭上被人淬了毒,父親流出來的血都是濃濃的黑色。
他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有位頭發花白的老者跑進來,臉上透着歡喜:“神了, 我還當你不中用了呢。”
“爹, 你說什麽呢!”碧衣女子嗔了他爹一眼,轉而又對着穆煥道, “這是我爹,大家都叫他廖神醫,不過也沒有那麽神了,連你的病他都治不好。”
廖神醫見自家女兒拆他的臺,走過去在她腦門兒上敲了一記:“臭丫頭, 會不會說話?去看看藥熬好了沒有,他現在必然還沒恢複體力,把我剛配好的藥端來給他喝。”
碧衣女子應聲出去,廖神醫還未從穆煥蘇醒的這件事種緩過神兒來:“能告訴我你是怎麽醒的嗎?我行醫問藥這麽多年,都沒見過你這樣的症狀。你睡着的時候,有意識嗎?怎麽突然一下子就醒了?”
穆煥一時間不好回答,他覺得興許是他靈魂依附的那只貓死了,所以自己才又活了過來。不過,這種神乎其神的事,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說為妙。
遂,他輕輕搖了搖頭。
廖神醫皺着眉頭,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嘴裏還嘀咕着:“這就奇了怪了。”
“對了,廖先生,我父親送我來此可有跟先生交代過什麽?”穆煥問他。
廖神醫一拍腦門兒:“哎呀,你不說我都忘了,是有件事兒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自己胸口的衣袋裏取出一個錦囊來:“二十多年前我雲游四方時曾在軍營裏救過你的父親,和你父親也是那時候攢下的交情。
對了,你父母成親那會兒,我還吃過喜酒呢。不過後來你父親做了定北侯,我又是個閑散人,也就鮮少有交際了。
幾個月前,你父親突然帶着你來找我,那時候你昏迷不醒,只虛弱的吊着一口氣兒,連我也查不出病根兒來,一度懷疑能不能把你救活。後來過了一個月,你父親又來過一回,便是送來了這錦囊。”
穆煥接過錦囊拆開來看,裏面只有一封密函和折疊整齊的書信。展開書信,上面是父親熟悉的筆跡:“魏王虎狼之心,必不甘居人下。先帝唯恐犯上作亂,臨崩前密诏為父,授予禦筆親提的密函。憑此密函可前往鹹陽召集五路兵馬,讨伐逆賊,保聖上無虞。”
魏王野心勃勃,原來父親和先帝早就有所防備。
看着手裏的書信和密函,穆煥突然間似乎懂了。尹明德在圍場上設計殺了父親根本不是為了少安公主,他是為了他自己。這密函一事他想必早已有所察覺,因為擔心父親會壞了他的大事,故而殺之。
他以為只要父親死了,密函的事便無人知曉,也就不會有人能夠阻擋他。不過尹明德怕是沒有想到,父親早就将此密函送出城去,帶在了他的身上。
廖神醫道:“當初你父親将此錦囊交予我之時曾說過,若朝廷到了危機關頭,你卻還未醒來,而他又出了事,便讓我親自拆開來看。不過幸好,你總算醒的很是時候。
魏王尹明德拉攏了武陵侯,便相當于控制了皇城八千禁軍,加上他手底下暗中訓練的人手,少說也要上萬人。魯國公又是朝中元老,朝中不少大臣是他的門生。得了一文一武兩大朝中要員,若尹明德此刻逼宮,前有武陵侯為其保駕護航,後有魯國公幫他安撫朝臣,咱們聖上……只怕兇多吉少。”
穆煥收了書信和密函,略微點頭:“事不宜遲,我要馬上趕往鹹陽集結兵馬,一定要阻止尹明德的狼子野心。”
碧衣女子端了湯藥進來,聞此走上前:“你們方才說的我都聽到了,可世子現如今才剛醒,身體恢複的如何還未可知,此刻快馬趕去鹹陽會不會不太好?”
廖神醫覺得女兒說的有道理,想了想道:“這樣吧,菁菁,你師兄呢,讓他陪世子一同前去。”
“那怎麽行,師兄的父親可是……”
“國家大義面前,他該知道怎麽做。你去,把他叫來。”廖神醫攔下了廖菁的話。
廖菁出去後很快領了位素衣長衫的俊美男子進來,穆煥瞧見了有些恍神,怎麽是蘇琛?
蘇琛上前對着廖神醫喚了聲師父,廖神醫道:“為師命你随世子前往鹹陽,集結兵馬,阻止魏王犯上作亂,你可有異議?”
蘇琛還未說話,穆煥率先道:“蘇公子身份尴尬,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還是我一人前去為好。”
廖神醫道:“世子,正因為蘇琛的父親是武陵侯,所以您帶上他才更能事半功倍不是嗎?”
穆煥略有些猶豫,終究還是應下了。
* * * * * * * * * * * * * * * *
通往繁州的曲折小路上,一輛寬大的黑楠木馬車穩步的行駛着。
蘇筠坐在馬車裏面無表情,自從她醒來便一直是這個樣子。
秦瑩和蘇玠面面相觑,不知道該拿什麽話來安慰她。再加上夫妻二人剛知曉蘇筠的身份,一時之間難免尴尬。
這麽久了,他們夫妻一直對蘇簡心懷怨憤,後來雖然知道罪魁禍首是方氏,可想到故去的孩子,他們夫妻二人面對蘇簡時也笑不出來。
而如今祖母又突然告訴他們這樣大的消息,一時間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蘇筠腦袋倚在馬車的木板上,一時間倒還想不到這些。尹明德謀逆,還連帶着父親,也不知道究竟會是個什麽結果。
在私心裏,她并不想尹明德能成功,甚至更希望他能夠被聖上就地正法,背上千古罵名。可作為蘇家的子女,她又怕蘇家遭受連累,更怕祖母會出事。
祖母為什麽不讓她留下來呢,如果留在長安,不管是什麽結果,她都不會如現在這般倍受煎熬。
蘇玠看着她,猶豫了片刻道:“大……阿簡,前面有個茶棚,下來喝碗茶再上路吧。今兒個天氣熱,馬夫也該累了。”
蘇筠略微颔首算作答應,和蘇玠、秦瑩夫婦二人一起下來,在茶寮尋了個空位坐下。
蒹葭親自斟了茶水給她:“姑娘喝一些吧。”
蘇筠接過來小抿了一口,忽聽得身後馬蹄陣陣,她下意識側目去看,卻只瞧見兩名男子的背影策馬狂奔,瞧上去似有什麽急事。
她略微擰了擰眉,是她的錯覺嗎,她竟覺得方才那兩個人中有一個是蘇琛。
可蘇琛明明去找他師父廖神醫了,如今怎會在此出現?若真是他,那麽與他策馬并肩的男子……又會是誰呢?
她還在沉思,那邊蘇玠喚了她兩聲,她回神望過去,略點了點頭:“我也好了,咱們走吧。”
說罷,她率先站起身向着馬車而去。
“阿簡!”蘇玠在後面喚住她。雖然已經知道對方是自己的姐姐,但面對眼前的小姑娘他仍舊叫不出口。
蘇筠回頭看過來,眉梢微蹙,似在詢問。
他上前兩步,有些不太自在的摸了摸鼻梁:“你如果真的不想去繁州,我可以帶你回去,咱們和蘇家共存亡。”
蘇筠默了須臾,她緩緩搖頭:“不必了,走吧。”若此時再折回去,祖母瞧見了會失望的。
見她上了馬車,蘇玠和秦瑩夫妻二人互望一眼,也跟着走上去。
廣元十二年四月初七,廣元帝重病不治,臨前唯有魏王尹明德伴于榻側。
魏王走出養心殿時,傳出廣元帝崩逝的噩耗,并頒出傳位于魏王的遺诏。
當朝丞相李忠不服,當着衆文武百官的面大罵魏王謀逆,弑君篡位,被暗處飛來的箭矢一箭穿心,當場斃命。
屆時,又有魯國公帶着諸臣俯首稱帝,高呼萬歲!
一時間,皇位更替,天下易主。
廣元十二年四月初九,尹明德倉促稱帝,舉行登基大典,改年號為鴻武。
不料,四月十七,早先因傷昏迷不知去向的定北侯世子穆煥攜六萬大軍攻入長安,揚言要讨伐佞臣,為先帝報仇。
三日後皇城淪陷,鴻武帝被俘。
穆煥拿出太先皇遺诏,又找來太先皇當年的貼身內監,指出尹明德謀權篡位之罪行。
五月初一,齊貴妃所出的皇三子尹虞被擁立為帝,改元旭輝,次年為旭輝元年。
因新帝剛滿三歲,尚無執掌朝堂之力,定北侯穆煥被朝臣擁立為攝政王,輔佐新君。
自此天下平定,社稷安寧。
又是一年的冬天,今年的雪似乎比去歲更早一些,不過一夜之間,外面鋪了一層細密的白雪,腳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繁州城,蘇府
蒹葭端了熱氣騰騰的湯盅走進暖閣,蘇簡正站在窗前寫着大字。
“姑娘,喝些參湯暖暖身子,這大冷天兒的,莫要傷了手。”
蘇簡将狼毫筆放下,接過蒹葭遞過來的參湯捧着,側目掃了眼外面的雪:“又快過年了,祖母還不曾說讓我們回去嗎?”
蒹葭道:“新帝登基不過半載,現如今攝政王當政,魏王被俘,魯國公府和咱們武陵侯府只怕都好不到哪兒去。”
說起這個,蘇簡在旁邊的杌子上坐下,擡頭問蒹葭:“尹明德的事如何處置的?”
蒹葭回道:“攝政王執政後第一件事便是處置的魏王,說來奴婢正納悶兒呢,按理說魏王乃皇室中人,縱然犯了罪,顧及着皇家顏面也該一杯毒酒了事,可咱們的攝政王似乎……有些與衆不同。”
“哦?”蘇簡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參湯。
蒹葭略微壓低了聲音道:“奴婢聽說……是鞭笞之刑,一日二百鞭子,還不許打死了,如若昏倒了便去找禦醫給治傷,足足打了兩個月。最後魏王不堪重刑,在牢裏自盡了。”
☆、豆渣丸子
蘇簡捏着湯匙的手徒然一松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