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傳承

“你做得很好。”

位于地下室內的斯萊特林院長辦公室裏, 空氣潮濕得仿佛剛下過一場雨, 幽幽的綠燈從深褐色的天花板上低垂下來，在暗色的地板上留下星星點點的光斑。男人的聲音輕描淡寫的從辦公桌後傳來，帶着某種令人捉摸不透的味道。

就像這間迷霧般的房間一樣。

德拉科微微垂眸, 去看那張混亂無序的桌面：“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自從霍格沃茲正式開學後, 薩拉查也開始頻繁的要求他做點別的什麽事情：既不是随同研究某種魔法，也不是什麽照顧小孩之類的小事情, 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薩拉查希望德拉科能夠代替他，盯緊初入學的那幫斯萊特林小鬼。

聽起來似乎是類似于級長一類的工作，但深知斯萊特林學院特性的德拉科卻知道, 這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斯萊特林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麽簡單的學院, 大多單純直率, 沒有什麽背景的學生，多半都是去了另外三個學院。更何況，由于薩拉查本人的直接要求，這一屆斯萊特林新生中，每一個小巫師, 都來自純血家族。

千年後的霍格沃茲固然有伏地魔這個危機在，可千年前的英國魔法界，在環境上的混亂和危險，卻遠不是伏地魔一個人能夠相比的。換句話說, 這些年齡不大, 初入斯萊特林的小巫師, 恐怕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跟着家族學習黑魔法了。

另一方面，對于亂世中的純血家族而言，他們真的會相信一所剛剛建立的魔法學校嗎？無論創建者本人的實力有多強大，學校的發展終究是個未知數，而霍格沃茲會對魔法界造成的影響，也是未知數。

不敢說全部，至少如今斯萊特林學院中，一定會有一部分家長，是帶着試探的心理，将孩子送到霍格沃茲的。

正因如此，想要處理好這些，就必須得清楚裏頭的彎彎繞繞才行。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小埃文斯先生那邊的事情，我會親自去處理，正好你也可以抽空做點自己事情的。”薩拉查淡淡的說着，從辦公桌後站起身：“□□區的地方你應該很清楚吧？”

目送着斯萊特林院長的身影越走越遠，德拉科微微側過頭，隐藏在黯淡光線下的神情晦澀莫名。

能夠得到來自薩拉查-斯萊特林的肯定和贊許，對于一名斯萊特林來說，應該是莫大的榮耀才對，可這會兒的德拉科卻始終高興不起來。

薩拉查的贊許是真的。

可那些被斯萊特林院長極好的隐藏在沉沉的眼眸裏的，近乎失落的、淡淡的遺憾，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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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是什麽？

是偶然間找到一本心儀已久的書籍，卻發現裏面少了你最期待的那一頁。是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塊玲珑剔透的上等玉石，卻偏偏邊角多了點滴的殘損。是你終于吃到了某種當年夢寐以求的食物，但你最懷念的那個味道，已經不複存在了。

那不是失落，也不是失望。可在德拉科看來，這種清淡到幾乎難以察覺的遺憾，才是最令人大受打擊的。

順着樓梯一路茫茫然的離開地下室，眼前的黑暗也很快被明亮的光線所覆蓋，低年級斯萊特林罕見的沒有急着回陰暗的地窖繼續自己的研究，他無所事事的在走廊上發了一會兒呆，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熟悉的庭院。

恰逢近來難得的大晴天，庭院裏一如既往的被愛鬧的小家夥占得滿滿的，他只随意的掃了一下，一眼就瞥見了正坐在一顆大岩石後，被一群多動症的小鬼圍成在中心的少年。被團團圍住的赫奇帕奇也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意思，只是表情怎麽看怎麽無奈。

德拉科走進的時候，正好看見低年級赫奇帕奇攤了攤手，無奈的道：“真的沒有了——今天我一共也就做了一份蛋糕，切成六份，全分給你們了，哪來的剩餘的？”

小家夥們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但僅僅也是失望而已，幾個小獾悄咪咪往少年所在的方向又靠近了一點，掏出書本，坐下，假裝看書，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反應慢點的幾個正打算有學有樣呢，冷不丁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咳聲。

被吓了一跳的小家夥們眨眨眼睛，茫然的回過頭——

在認清來人的面孔後，剛才還坐定的幾個小家夥立刻唰的一下站了起來，匆忙卻有禮的對孔雲道了個謝，轉瞬間就跑得沒影了。

“……”孔雲就更無奈了：“德拉科，你別老是吓他們。”他說着，一邊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從草地上站了起來，又取出一個單獨的紙盒遞了過來。

選擇性的忽略了對方的話，順手接過紙盒，感受到了一下其中的重量，德拉科挑了挑眉，意味不明：“……今天一共也只做了一份？”

“你手裏的是布丁，我今天的确一共也只做了一份蛋糕，有什麽問題嗎？”孔雲随口道：“正好，我有個問題想問問拉文克勞教授，一起吧。”

“我一會兒還有……”

“除了有事沒事把自己關在地窖裏廢寝忘食，你還能有什麽事？”絲毫不給對方考慮或商量的餘地，低年級赫奇帕奇愉快的宣布：“走吧，這個時間點，教授們應該都在教職工休息室裏。”說完也不給他反駁的機會，拉着人就走了。

然而兩人誰也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居然撞上了曾經被寫在霍格沃茲歷史中的，格蘭芬多與斯萊特林這對最好的朋友，此刻為彼此不同的觀點争得怒氣沖沖，面紅耳赤的一幕——當然，怒氣沖沖和面紅耳赤，大概都是格蘭芬多單方面的。

薩拉查聲音低沉，輕描淡寫，也不以為意。

深知這不是敲門詢問的好時候，兩人默契的離開了休息室所在的走廊，剛走出這條走廊，就撞見了興沖沖的跑過來的漢吉斯。

德拉科覺得有點奇妙。

說實話，比起一直在對掐的格蘭芬多，在他的眼中，赫奇帕奇始終是霍格沃茲最默默無聞的存在，孔雲是他第一個來自赫奇帕奇的朋友，也是唯一的一個，巧合的是，當他距離孔雲越近，接觸到的赫奇帕奇越多，也就越發發覺，這個看上去最平凡，也卻普通的學院，并不像很多人所以為的那樣平凡。

護短的赫奇帕奇院長；在近在咫尺的榮耀面前選擇公正的塞德裏克-迪戈裏；希望所有小巫師能夠享受平等教育權利的創始人赫爾加-赫奇帕奇；眼前明明飽受了謠言和偏見的中傷，卻反而滿心想着要建立一個巫師樂園，讓赫奇帕奇以自己為豪的漢吉斯；甚至，在前世的最後一戰中，第一個站出來，號召學生們為霍格沃茲而戰的，厄尼-麥克米蘭。

以及，此刻站在他身前的低年級赫奇帕奇。

有時候你會覺得他太過溫順柔和，可在一些關鍵時刻他總能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強硬和堅定。有時候你幾乎以為他鋒芒太露，叫人想到獾類周身鋒銳的利刺，然後他又會在你以為即将被刺傷的時候，向你露出被包裹在層層疊疊的利刺下，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內部。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火刑架旁，斯萊特林院長在望向孔雲的時候，臉上毫不掩飾的欣賞的神情。

薩拉查從未明确表達過自己的想法，但德拉科一直知道，薩拉查對孔雲的欣賞并不比赫爾加，戈德裏克和羅伊娜任何一個人要少，哪怕他不明白，這種欣賞究竟從何而來，但他可以肯定，這種欣賞絕不僅僅是出于一個老師對天賦出衆學生的認可那麽簡單。

那一年裏，霍格沃茲的最後一戰，比起留下了絕大部分學生的格蘭芬多，赫奇帕奇只留下了一半。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缺少的一半的赫奇帕奇，究竟是因為自身的膽怯，選擇了退縮，還是因為，作為一到三、四年級，十一歲到十四歲的小巫師，考慮到了自身年齡和能力上的局限性，才做出的慎重決定？

他不知道。

德拉科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與孔雲說出贊許的話來之前，已經有不少人嘲笑過漢吉斯不切實際的夢想。

漢吉斯所不知道的是，此刻他懷着的看似可笑的夢想，早已在一千年後的英國，成為魔法界中的奇跡。

而在一千年以後的霍格沃茲，會有一位生性溫和的赫奇帕奇學生，因為旁人一句“霍格莫德的建立者是一位聰明又偉大的巫師，他當然應該來自拉文克勞”，憤怒的和對方來了一場正式的巫師決鬥，為此被懲罰也在所不惜。

無論招生的要求，在千年的時間裏演變出了怎樣的變化，屬于赫爾加-赫奇帕奇的意志，始終被毫無保留的，傳承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