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2)
謀出路。地獄門終歸是我父所留,當由我來成全其未完成的心願。”
一石激起千層浪。
水運寒苦笑,今日他一言未發,卻被分明對待。
他長嘆一聲,身子就如回風飄雪,落于廣場當中玉帶橋上,“既然聖主已經明示,在下也無所不從,木堂主雖有恩于老門主,卻并未在門內有任何作為,恕水運寒無法接受。”
一時間,廣場之中安靜異常。
不知是誰說了句:“我覺着還是跟着水堂主的好。”廣場之中頓時騷亂不已,玉帶橋便如同是泾渭分明的界限般,将所有門人分成了兩派。
蘇袖自然不可能随了緋夕煙,她當先就跟到了水運寒身邊。
這時外圍忽然傳來聲慘叫,血光頓起,有人喊道:“是九天門的人!”
玉帶橋随了水運寒這方的人,被一群白衣人圍在了中間,這些人穿着的是九天門門人的衣裳。
水運寒目光如炬,射向樓上的緋夕煙,“原來你早有此預謀。”
蘇袖心中在想,到底蕭茗要在何時出現。
整個廣場巨變頻生,讓人有些措手不及。而第三波巨變,便自到來。
九天門門人之外,從地底忽然蹿起一群好手,手起刀落,個個狠辣,将猝不及防的白衣人被紛紛斬于刀下。
蘇袖捂着眼睛不忍去看,卻聽見水運寒口中呢喃了句,顯然亦是十分意外,“土堂……言涼?”
金木水火土五堂,除卻木堂木長雪沒有在大典前趕回,土堂堂主言涼也一直未曾出現,原來他一直藏于暗處,受蕭茗調遣,便是在這一刻,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整個廣場之上,随了緋夕煙那派的人,又被後來趕上的土堂門衆及言涼控制在圈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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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勢逆轉直上,緋夕煙還未有所反應,蕭茗便若地獄來者般從後方出現,一掌勒住她的脖子,低聲說:“不好意思,我從地獄回來了。”
怎麽會!雲連邀的這番連環計,居然會輸!
緋夕煙不敢置信,看着廣場之中一面倒的局勢,腳下一軟,跌坐在地。
蕭茗若再世天神一般,掐着緋夕煙的脖子,站在閣樓之上,俯瞰着樓下的門衆。
誰也沒能想到,蕭茗居然活着回來了。
就連水運寒這般親近的人也未曾料到,蕭茗會将計就計,徹底拔除地獄門中的不安分子。
蘇袖抿唇笑了,她的門主,終于是拿回這一城,自己也再無後顧之憂,相當爽利。而就在她情不自禁地樂出聲的時候,整個廣場,再度爆發,身周的人們豁然都跪下,大聲喊着:“恭迎門主!恭迎門主!”
随着人潮,她也跪了下來,瞧着水運寒及風子軒一衆忠心堂主心領神會地翩然起身,飛至傾煙閣二樓聽候差遣。
蕭茗冷冷地說:“言涼。”
土堂言涼尚在廣場之中,他立時領命。
蘇袖偷偷擡眼,看向那位久不露面與自己關系一般的言涼堂主,但見其形容冷漠,比之雷諾然還顯話少的感覺,整個人處于一種近乎無情的蒼白,讓蘇袖這種善于揣測人心的人看了,也只覺此人是一片空白,毫無可說。
但就是這樣的人,居然藏匿于黑暗之中,讓人不着行跡。蕭茗夜間與自己多次交談也沒有提到言涼這個後招,心中陡然驚醒,總歸自己還只是他的棋子,切莫得意忘形的好。
“下手。”
蕭茗的話方一落音,言涼的手一揮,方才那派投奔緋夕煙的人便被圍在了中間,猶如待宰的羔羊,屠刀拔出,滿場的慘烈。
蘇袖捂着唇,再不敢看這凄慘一幕。
她明知,蕭茗是絕對不允許有人背叛自己。而他也是萬分清楚,此刻更是建立自己在門中不可動搖的威名的時候,殺、殺、殺!絕不姑息。竟連水堂那副堂主阮齊,也是在瞬間便被言涼制住,一刀殒命。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如此膽寒一幕,更是難受,那些人裏還有往日與自己交好的。
終于,她忍受不住地撲了出去,跪在廣場中央,大聲說道:“門主,你答應過袖兒,能應允一件事兒。”
蕭茗不答話,水運寒卻在對她使眼色,讓她別在這中間摻和。
蘇袖亦是後悔此刻的沖動行徑,她算什麽,不過是個婢女,她根本就不應該出來自讨沒趣,可是她若是坐視不理,那和那些持刀的人有何區別?
言涼在蕭茗示意下暫且停手,他回身看着跪在地上猶自有些哆嗦的女子,當她擡起頭的時候,卻看見那雙含水的眸子裏,意外堅定,不覺好奇萬分,這便是蕭茗與自己提過的性情極好的貼身女婢?
蕭茗知曉蘇袖在下方,雖與衆生蝼蟻相像,卻的确有着和自己平等交談的籌碼,“你想要什麽?”
“門主英明,請聽蘇袖一言。其一我們地獄門自創建,便收容世間可憐可恨無處容身之人,地獄門便相當于我等的家一般,從未有過異心。而今他們也并非是反叛您,只是選擇留在地獄門呀,門主之于地獄門,便是家主,如何能說家人守家,而背叛家主的呢?其二則是若是此事與九天門有關,奴婢擔心此事過後,門內元氣大傷,他們便是想借門主之手自相殘殺,往後占取漁翁之利。”蘇袖心中給自己擦了把汗,卻還是硬着頭皮說,“懇請門主給他們一次機會……方是大途。”
蕭茗沒回答,她也不敢起來,只跪在那裏任涼風吹過,冷飕飕的寒意。明知道這是忤逆他心中原意,卻也不願今日地獄門血流成河。
在外人,地獄門都是災劫,在她,卻真是家。
向來寡言的雷諾然正站在蕭茗身旁,難得地說了句公道話,“其一不可取,其二有道理。”
此舉倒是給了蕭茗一個臺階下,他淡淡地睨了眼忽然默不做聲的水運寒,對着言涼說:“也罷,便這樣吧。”
蘇袖舒了口氣,頓時癱軟在了地上,還是楊眉兒壯着膽子上前扶起了她。口中念念有詞,“就你心善,後背都吓濕了。”
她心道,我這已經夠堅強了,其實都快吓暈過去了。
只是好運不長久,蕭茗那道凜冽寒江的眸子終于落在她身上,冷然地說:“你随我來。”
水運寒着緊了問:“那聖主呢?”
蕭茗又看了眼此刻呆愣着的緋夕煙,從她手中拿過那個泛黃卷軸,聲音愈加森然,“送去定玉樓。我倒想看看雲連邀還能做點什麽。”
在聽見雲連邀的名字後,兩行淚終于從緋夕煙的眼中,緩緩落下。
三十三座高塔,三十三個願望。我願替你受罪,卻原來是噩夢一場。
蘇袖眼睜睜瞧着蕭茗淩空而下,從自己身旁走過,心中暗暗叫苦。但也不敢有違,對楊眉兒道了聲謝後,匆匆忙忙地就跟了上去。
到了左右居前,蘇袖緊張得不敢上前,站在門外左右為難,只聽裏面沉悶的一聲響起,“方才膽子不是挺大的?”
她咽了口氣,閉着眼睛推開房門,直直地走了進去,忽然後領被狠狠揪住,整個人就倒卧在蕭茗腿上。
“門主我錯了!”她着急忙慌地承認錯誤,絲毫不掩飾此刻心中的悔意。
依着原本蕭茗的意思,言涼所殺之人都是原先探查過的确有問題的,而之後會有一個人出來解救衆人,那個人就是風子軒,用來平衡水運寒如今聲望,只是蘇袖這一跑,跑出個大麻煩,你說她在門內什麽也不是,受了這麽多恩惠是要做什麽?
他簡單地說了下原本的用意,這回蘇袖就更加後悔了,不過她也沒馬上便問緣由,卻也理解了此番蕭茗一石二鳥的苦心。
大抵做一門之主與一國之君的差別便在江山大小,手底下五堂堂主也就與朝中大臣一般,偏倚了誰都不好,凡事兒都需有個平衡。前段日子蕭茗太過依仗水運寒,自然想在這次事件中,提拔一下風子軒,未料被蘇袖搶先攪了個黃。
屁股被抽了一巴掌,她痛呼了聲,只好龇牙咧嘴地喊道:“門主我要如何挽救,別打了,好疼……”
其實蕭茗也并非着惱,只是想讓其知道點分寸。
他松開手,讓她直視着自己,“原先我答應你的依舊會應許了你。”
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蕭茗将一枚令牌放在她手心之中,“我的令牌,以後還可答應你一樁事兒,絕不反悔。”
蘇袖訝異地看着手中之物,實在不明了蕭茗忽然轉了心情,下如此血本是為了什麽。
“你須得記住,我給你的考慮時間不會太久,別逼我用強。”
恍悟,自己答應給他畫玄天八卦的地圖,還沒有開始。
暗暗蹙眉,蘇袖回答得倒是堅定得很,“很快,不會太久的,我只是要回憶清楚些,不想遺漏了細節。”
此一戰,所有門派安插在地獄門內的內鬼被拔之一空,傷亡慘重。
然地獄門本身也是如此,損失大批好手,頗有些人丁凋零之感,全仗蕭茗一人回歸,四堂俱在,一時間除了些宵小之輩打着替天行道的旗號,上門來讨伐被打得屁滾尿流後,再也沒有人敢上山挑釁。
未過幾天,有人來報,說緋夕煙不知為何,居然不在定玉樓中,被人救了去。
何人有如此大的本領,居然在地獄門中來去自如。自不必說,定是九天門雲連邀無疑。
蕭茗正捧着杯碧茶,眼都未擡,輕輕揮了揮手說:“任他救了吧。”
他更在乎的,此一戰,似乎是自己贏了,只不過雲連邀如入無人之境地救走緋夕煙此事兒還是有些薄了面子,暗自內火。到底還是連雲連邀的真面目都未曾見到,原本以為,他應該會出現在此地的……
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畫了個名字。
蘇袖正擦着桌子,這一下微微一愣,湊眼過去,卻覺這三個字呈現了你認識我我不認識你的狀态,不覺好奇地看向蕭茗。
委實二人感情倒是親近了些,招了招手讓她到自己旁邊坐下,習慣性地伸手摟過她的肩,問:“認識這三個字嗎?”
蘇袖自然不識得,不過聰明如她,卻也猜得是什麽,“雖不認得,不過能猜到一二。”
“你說。”
不過想起那日裏不知分寸最後被打了一頓的事情,她撇了撇嘴,也不敢多說,直到蕭茗黑了臉,她才猶豫着開了口。
“我想門主如今挂心的應該是木堂主吧。”
這一番折騰,倒是揪出了那陳年故事兒,木長雪與蕭茗的門主之争,而木長雪雖沒出現,他的天蠶絲險些讓蕭茗送命,他更是險些坐上門主之位的唯一一人。
蕭茗并未反對,卻也不發一言,沉默在原處。
“若木長雪……便是雲連邀……”他皺眉自言。
蘇袖倒覺着沒什麽不可能,照緋夕煙所說那段過往,木長雪恨不恨蕭茗便兩說,其創立九天門與地獄門作對,也是極有可能。
不過她想說之話還未出口,便看水運寒已然站在門外,目光及處,卻看蕭茗與蘇袖坐得如此親密之時,眸光微斂。
蕭茗對蘇袖說:“你先去忙些別的,我與運寒說些話兒。”
蘇袖乖巧地點點頭,收拾了手中的物事,端出了左右居。
一路回了房間,卻看房外聚集了很多人,不覺大驚,幾步跑過連聲問:“你們這是做什麽呢?”
“哎喲,恭喜袖兒姑娘啊,門主說今次袖兒姑娘立了大功,說是不用住在這麽簡陋的地方,特準了左右居旁的小廂房給姑娘你喲。”
蘇袖愣住,人流穿梭,有恭喜的,也有道謝她往日幫忙的,還有話中帶刺說她真要當鳳凰了的,當然也有幫其搬東西的。
說實在的,蘇袖的東西少得可憐,也沒什麽需要搬的。
她忽然想起門主所謂,做新娘子此話。難道……他真的要兌現諾言了嗎?心頭小鹿亂撞,徑自跟着別人來到小廂房。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小廂房比之原來的房間,那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前後兩堂,進門處是一處極為精致的小廳,擺放着紫檀木架、花梨木的小圓桌,後進小屋應就是安寝的地方了,用白色棉紗隔開,當先便是兩張古紅色的大竹椅,靠着菱花小窗,對窗的自然就一張挂着紫色紗簾的精致小床。床畔立着一個鬥大的精致花囊,插着一囊的琉璃水丁香。或者與整屋子的紫檀木有關,走到哪處也能聞見淡淡的香氣。
牆上挂着一幅當代大家林丹青的“鳳還巢”名畫,夕陽晚照,天光漸暗,流光溢彩的火鳳漸漸收了雙翅,朝着蒼天大梧飛去。
蘇袖雖不認得上書對聯,卻是能識得此畫含義,不覺站在畫前愣住。
鳳還巢,也要鳳有巢可歸。
這些年雖則地獄門行事不端,卻是将她保護得很好。未曾體會人間疾苦,世間離落,在這方寸小地,便是能心有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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