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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天路滑,司機開得慢,賀景楓打藥鋪子買了藥回來,到吃午飯的點兒了。西偏屋,窗扇子開了條縫兒,白雪不斷從這兒湧進來,轉瞬的功夫便又化了水,順著窗沿淌下來,遠和恩吃著陳媽送來的粥,一雙眼睛卻落在賀景楓身上。

賀景楓有心機哩,不回他屋擦藥,偏在遠和恩屋裡,叫上丫頭春荷,拖了張軟塌子,就趴上頭,當著遠和恩面兒,露著背上給雞毛撣子抽出來的痕!

春荷打小就伺候何容珍,比賀景楓小兩歲,來前可都說好了,待會兒賀景楓裝模作樣喊疼,她可不許笑,免得唬不住遠和恩。可她哪兒作得住,實在忍不了了,才背過身,裝模作樣的喊一句,“少爺,那我輕點。”剛說完,便給賀景楓瞪了一眼。

遠和恩瞧他喊疼,哪還吃得下,含著一口粥,都要化在嘴巴裡了,巴巴兒瞧他背上交錯的紅。隔著衣裳打的,不破皮兒,就是腫,瞧著可怕,下一秒就要破皮淌血似的,春荷給擦好藥,賀景楓又在塌子上躺了會兒,才光著上身過來,第一句話就是讨粥吃,“喂一口。”

雪菜肉粥半涼了,遠和恩沒他高大,賀景楓就矮下肩膀,吃了他舀來的一口粥,笑著把臉湊人跟前,“再一口。”沒一會兒,碗裡剩下的,全給他吃了。

賀景楓曉得他目的達到了,這會兒這人心裡頭正心疼他吶,把人給抱了,教遠和恩把碗放下,他往裡屋床走,“咱擦藥去。”

白天光,襯得皮子白,腿根紅,賀景楓沒啥邪心思,藥膏在指頭化了仔細給人抹上,遠和恩躺著只能瞧著他鼻樑根兒和半垂的眼。

那處腫了,給人碰著怪怪的,遠和恩夾腿又不敢似的,軟著嗓子喚他,“哥。”賀景楓彈了下他半硬的雞兒,“壞。淌水兒把藥膏全沖了。”剛說完,遠和恩就“嗯”了聲輕的,氣音兒像貓兒的尾巴梢,把人心勾著吊起來。

賀景楓給他把褲子穿上,摟到懷裡,才發現人紅著眼瞧他後背的傷。他攥著遠和恩的手,“摸摸。”同自個兒的不一樣,他的背硬,腫起來的地方燙,遠和恩心給攥著,水在綠荷葉面滾成珠,他眼裡頭的淚也要滾出來,嗫嚅,“一定很疼哩。”

是疼,賀景楓給他碰著,繃了下背,說得自個兒都要信了,“你以後得疼我哩,我都要給打壞了。”啧啧,他說得恁真,恁懇切,要是何容珍聽著,少不了又是一頓。遠和恩怎的不給他騙著,抹了抹眼睛,忙不疊的應,“我疼你,疼你。”給他吹又紅又腫的傷痕。

賀景楓心裡嘁他,嘁他哪曉得什麽叫疼人,面上卻不顯,心安理得受著人這份好,舒舒服服的。

第二日,該是送遠和恩去水井巷。昨兒半夜雪就停了,冬日的日頭,金燦燦的,照的人身上暖,賀景楓沒來,遠和恩在車裡瞧背後倒退的巷子景,直到賀家宅子的匾額都瞧不清了,他也沒見著賀景楓。

十一月十五,雪開始化。賀景楓在城中鋪子看賬剛回來,大奶奶身邊的劉媽就來叫人了,“六少爺,大奶奶叫您去一趟哩。”

“嗳。”何容珍外出打牌,賀景楓圍巾沒解,喝了口熱茶,索性直接去了,“剛回,正好過去。”劉媽一笑,“那行。”

梁玉芳只小賀封一歲,膝下三個女兒,嫁出去兩個,最小的一個啊,是老蚌生珠,三十九歲那年得的,還沒許人家,是賀景楓四姐。她保養得宜,上年歲後旗袍大都是素色,見賀景楓來了,先熱切的問了些鋪子裡的事,話頭轉了一圈回來才拿出樣東西,“昨兒啊,同程太太打牌,她硬推我一張戲票,道是從北平來的名角兒,請我去瞧瞧。我啊,上了年紀冬天不舒服,化雪天兒又冷,想著也不能浪費了,現下年輕人不都時興看戲嚜,就想著了你。”

賀景楓接過戲票一瞧,“确是個名角兒的檯子。”擡頭瞧一眼梁玉芳,略有憂色,“媽,您身子不爽,可要請醫生瞧瞧?”梁玉芳撇過眼去,歎了口氣,“老毛病了,瞧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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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賀景楓又瞧一眼票,“還是明兒的戲。媽,您放心,明兒我替您去瞧,回來跟您說說,跟您自個兒去瞧是一樣兒的。”

“嗳。”梁玉芳給他一口一個“媽”哄得不知多高興,笑咪咪的。

出了東廂屋,賀景楓瞧手裡這張票,輕笑一聲,名角兒的一臺戲,一票難求,可醉翁之意不在酒,該去見的程三小姐,還得去見。

彩頭面,桃花腮,臺上花旦多惹眼。賀景楓側倚著垂眸剝褐色花生殼,瞧那姍姍來遲的程三小姐。時下興的短髮學生打扮,清麗嬌俏,聽說還在城西女中進學,一身織花滾青邊素襖褂,繡荷淡青襖裙,不俗。

低頭把花生擱嘴裡嚼著,賀景楓三兩下把人給打量了,再擡頭時,正對上程頌青看過來的一雙眼,他笑笑,轉頭看臺下戲。

瞧不上,他喜歡乖的,不愛這傲氣的,打一回照面,夠了。

抓了把花生,賀景楓起身離席,随身的是小鐘,打小伺候的,也瞅了眼二樓端坐看戲的程三小姐,“爺,您不看啦,我方才瞧程小姐身邊,還跟著位媽子,像是來幫掌眼的。”

賀景楓笑一聲,聽不明白意味的,黑帽一戴,“等著瞧嚜,急什麽。”

賀家汽車就在外頭侯著,賀景楓彎身正準備上車,給小鐘扯了下,扭頭,對上程頌青,即勾唇一笑,“三小姐,是戲入不得麽?”

到底是丫頭,經不得賀景楓這樣瞧人,臉一垂,身旁媽子站出來,“六爺,城西新開了家茶樓,我家小姐想請你喝杯茶。”

賀景楓站直了,面上笑意濃,“不好意思,我還得給個人兒說說,今兒這戲唱了什麽,不得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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