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要回避

猝不及防。

盧傾傾的後腦勺就落在了溫杞謙的掌心,後背将将觸及牆面,就被後腦勺強勁的腕力往回托;

腳來不及随着上身挪動,腿要歪倒,被溫杞謙伸出的大腳及時固住。

以為溫杞謙會把自己狠狠摔在牆上,卻不是。

因動作幅度過大,盧傾傾感覺靈魂随着這突然的“襲擊”,飛出去了,視線有剎那的模糊。

竟産生了一種瀕死的感覺,喘不過氣,靈魂飛升,只有眼睛存活,攝取着“兇手”的模樣——

她呆呆望着發瘋的溫杞謙。

這種雄兇,除了打球和打架,今天第三次見到。

見盧傾傾雙眸裏的調皮與壞笑徹底消失,只有清澈見底的汩汩,溫杞謙壓根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做什麽,遑論思緒與動機。

時間再次在兩人對視中失去判斷。

恍然隔了一世,他理智才蘇醒:剛剛,那是本能——

那日傍晚,門開,接電話轉頭間,看到光頭的她,眼頭就是這樣微豎,像貓,和她的鼻梁形成詭魅的角度,眼角卻是剔上去,插入雲鬓。

像只修煉不精的小妖怪,未及期滿便擅自出關,不打招呼,一個猛子就鑽到了打坐的書生家裏······

“你個畜生。”盧傾傾見溫杞謙總也不說話,只是垂眸,打量着自己的臉。

連她的嘴巴也細細瞧,她見他還吞了下喉結。

“······”一句話破爛了“書生”的臆想。

“敢吓唬我?”機關槍架到嘴上了,馬上瞄準biu biu.

“嗯。”應得響亮。

“······”盧槍槍沒子彈了。

溫杞謙的坦率令盧傾傾失語,這王八,不鳴則已。

寂靜。

老靠得這麽近,盧傾傾的心髒要擂出來,尤其他那只爪子張在她後腦勺,左轉右轉腦袋都轉不出掌心,熱綿綿的,有些催覺······

盧傾傾瞥下睫毛。

心底嘤~

那顆喉結一吞一吞的,盧傾傾的眼尾也忍不住跟着撲閃撲閃。

他要是跟之前學校裏的那些男生一樣,自己可就是為所欲為,說拉手就拉手,說抱着上車就上車。

可······

會不會是他太大只的原因?不好拾掇他······

反正就······

溫杞謙真馱馬的有病!

他忽然就垂下了脖子——

盧傾傾猛地閉上了眼。

“呋——”溫杞謙吹了一下盧傾傾的眉心。

沒了?

盧傾傾睜開眼,吧唧吧唧眼皮。

真沒了?

跟馱馬的電視上不一樣!

盧祖音演的大爛劇,一般這個時候男女就跟僵屍似的,開始大吃活人腦袋、啊嗚嗚啃嘴兒。

“你有病?”盧傾傾不滿溫杞謙。

“你有藥。”他還是把頭垂得和她一樣高。

可這刻意的高度接就,靠得這麽近,總覺暧昧。

盧傾傾盯死了說話的嘴,咽了咽口水,又看向朝她裸露着的喉結,使勁縮了縮舌頭,直縮進嗓子眼。

半天,她才想起來問:“我有藥?你說的疑問句,還是陳述句?”

突然糾結起閱讀理解,明明語文成績一般般,可見心思不用在正地方。

“你知道。”也許喉結太過粗粝,把嗓音破碎成瓷片叮當。

盧傾傾從倆人臉中間插進一只手,摸了摸他說話氣息噴着的那只耳朵。

其實這樣的近距離,人家撓耳朵,他的face有點礙事。

大約他不看事兒慣了,并不動。

盧傾傾只好再撓一下。

多撓一秒,看看這次暗示他起開,他會不會能明白。

她的手剛放下,她的耳朵依、舊、撓着——

!!!

溫杞謙伸手,指腹輕輕蹭着盧傾傾的耳廓:“這裏癢?”

······盧傾傾腳趾蜷縮。

“那就是這裏?”溫杞謙捏了捏她的耳垂。

盧傾傾的脖子也縮起來。

不知道怎麽的,盧傾傾就倚着牆,扭着身子,坐到了地上。

隔了一會兒,始作俑者溫杞謙才提了下浴袍,緩緩蹲下身。

因為他不擅亞洲蹲,只好撐出一只胳膊,撐在牆上,單膝幾近跪地。

盧傾傾腦中空白地瞥眼——他的胳膊雖橫在自己脖子的高度,但終于隔開了一點距離。

走廊沒開全燈,微微昏,他的嗓音帶着輕飄,像低語:“我去拿藥,給你擦腳。”

不見盧傾傾應自己,他:“嗯?”

晦暗中也能感覺到他的固執,盧傾傾抱着膝頭:“嗯。”

聲音缥缈,像沒睡醒的小貓。

溫杞謙這才留留戀戀起身。

臨離開走廊,他居然又低頭,吹了下她的頭頂。

吓得盧傾傾直接團成球。

這玩意兒真的好狗!

可她心底居然能細辨出他和剛才對着她眉心的一吹,完全不一樣。

這次明顯開玩笑的意味重。

那剛才······

盧傾傾偷瞥,溫杞謙踏出走廊,浴袍下的跟腱很長,拐向客廳時,踩地的小腿有繃長的肌肉線條。

居然也帶着擦傷。

可他只講了肋部受傷,手傷還是警察發現的。真是嘴嚴能忍。

溫杞謙拿藥回來,盧傾傾已不在走廊。

她坐在卧室的床上,擡頭望着地上的行李箱,蓋子扣不上,他送的那只大鼠露着賊眉鼠眼。

溫杞謙難得的笑出聲。

好神經病的禮物!自己也難琢磨透自己。

他換回了灑脫的模樣,坐到盧傾傾的床上,不由分說,捉過她受傷的腳腕子,就開始擦藥。

盧傾傾擡着腳,上身直挺挺地,像個柳下惠,看都不看旁邊。

擦完藥,溫杞謙冷不丁問:“為什麽把行李箱扔在地上?”

因為,一開始以為只住幾天,而且動蕩不安的被安排,随時要提着行李換城市,是她長久來的生存狀态。

“是不是有些亂?”盧傾傾随口回,并不打算剖析自己,她不愛那種滔滔不絕的傾訴。

“不是亂。”溫杞謙頓了頓,指着她卧室裏的小門,“那裏有個洗手間改成的衣帽間。”

把行李的東西全取出,放到衣帽間,是邀請長住的意思。

盧傾傾也頓了很久,不看他也知道他在等她回答。

“我的新學校,是寄宿制學校。”

“我知道。你可以······可以回來吃飯。”溫杞謙覺得詞彙和嗓子一樣幹燥。

與父母,經歷的分別比相聚多,他也未能娴熟挽留。

“你以前做過松餅嗎?”這一餐的特意,嘴上回避,心頭是随時記着的。不知哪一刻想起來,便要問一問。

“沒有。”溫杞謙的雙睫微微開屏,等待一個評價。

“但你做得很好。”但見溫杞謙長睫澈眼有一剎那的乖萌,轉瞬即逝,盧傾傾覺得心頭突突跳。

這發自內心的誇贊,因為忐忑難安,顯得底氣不足。

“是嗎?你喜歡就好。”溫杞謙瞥着盧傾傾側着的臉色,安慰下去等待裏的不安。

如果是老師念名次,因為知道刻苦配聰明,他總有篤定的自信。

可現在,全然變了,不知道她下一句說什麽,又做些什麽,會高興還是生氣。

被牽着鼻子的,實則是他。

兩個在各自生活自信穩定的人,面對彼此時,卻有難測的忐忑。

你喜歡就好······

盧傾傾忽然:“我其實喜歡你送的老鼠,有點變态。”

“·······”如果沒有“變态”,溫杞謙覺得自己可以接着她的話,似乎可以說很長很長。

至于說什麽,他不知道,只知道想說的心情因為她,有點難自抑。

“我喜歡你把鐘點工留不留的決定權給我。本來這是你家,你也有一半的權利。”

下半句她沒說,不像我爸媽做決定,從來不過問本當事人。誰不喜歡被尊重的感覺呢。

聽到“我喜歡你”溫杞謙的腦子像被閃電擊過。

他轉過身,胸膛對着盧傾傾,她罩在自己的球衣裏,像固定在這裏,不會随時離開,給自己一種安全感。

可她總有下半句。

溫杞謙覺得思維懸浮,有點語無倫次:

“這個家,自從你來了,你自然有一半的處決權利。我知道你不開心父母的轉學決定,就連你最初來桉城,應該也是帶着不甘和委屈的。我想最初我做的,不夠好。”

他的嗓音沉沉,這空氣裏飛起看不見的絲絮,有點毛茸茸的。

“挺好的。”盧傾傾的心事,居然讓自己別別扭扭的人戳破,可那種別扭又全然和讨厭無關。

她不敢細分析自己,忙讓嘴巴分心:“才來幾天啊,都教會你打架了。我看看你的傷。”

溫杞謙正不知道浴袍怎麽翻才能只露淤傷,手指搭在系子上遲疑。

舉着藥膏的盧傾傾見他剎那間的遲疑,立刻懂了,眼神忙瞥向別處,裝作大大咧咧察覺不出他的小情緒。

他的手頓住了,忽然:“那半截蠟燭,是呂伯庸和鄧雨菲來過生日時,蛋糕裏帶的。”

盧傾傾覺得自己嘴巴有點幹,所以不說什麽,也是有正當理由的。她清清嗓子,暗示一下。

其實,更想他繼續解釋下去。

最打動盧傾傾的,往往是那些稱了心的細節。溫杞謙果然在沒有明示下,繼續解釋了下去:

“鄧雨菲是高二下學期的同桌,交集僅限于同學關系。至于為什麽留了半截,那個櫃子我快半年沒拉開了,應該過完生日那天一起收拾家裏,不知道誰随手放進去的。”

“今天她可是去看你打球!”

“她打電話時,我和呂伯庸在球館。你沒帶鑰匙,如果不是她在,我就提前回來了。”

這叫什麽解釋?盧傾傾大為疑惑:“還是我阻擋了你們?”

溫杞謙居然學她翻了個白眼,翻不好,眉眼又好看,顯得像施媚。

“上回她和呂伯庸買了東西來家裏,說是看你,我們不得回請他們嗎?不想回學校還人情。我們一起請他們。”

他想,不知她聽不聽得出來,一起,要不避人的磊落,也不要給鄧雨菲誤造遐想。

我們?

嘿嘿,盧傾傾臊眉耷眼垂下眼睛。

溫杞謙很鄭重地:“我知道人很容易産生誤會,就像你頭一次來,以為我把成績單放在你相框前是挑釁。其實只是順手一放,那裏不是還有很多其他東西嗎?”

就因為其他證件,才叫我以為不止挑釁成績!

不然我挂那一串珍珠幹啥!還拿戒指糖充門面!

盧傾傾囧着眉眼。

狗子當時就猜透了自己!有兩下子!

“自從你來了,我說了很多當時不自知,事後覺得有點過分的話,也有一些······過分的舉動。”

反省嗎?否認嗎?盧傾傾心底大叫:我不反感!反而······

“但我不後悔。”

哇,小子,你······跟以前沒招安的本殿下共用一張無恥厚臉嗎?

膽大盧傾傾,遇到個光腳不怕穿鞋的。

她驚訝地說不出話。

“我希望能做到對你坦誠,你問我的問題,我會盡力回答,如果一時不能讓你滿意,我希望你會因為我的真摯能減輕困擾。”

溫杞謙轉了話鋒:“而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可以提嗎?”

盧傾傾還在消化着他的話,有點懵:“什麽?”

“不要回避我,不要回避自己。”

溫杞謙頓了頓:“請你放心,我知道不可逾越的尺度在哪裏,且會堅守。”

他的直接,劈面而來,手也伸過來:“傾傾,我們好好握一握手。”

盧傾傾像上課作答時一樣,一只手橫着,一只肘子疊在橫着的手上,機械垂下舉着的手。

“我說了,好好握一握手,不要回避。”

盧傾傾搓搓倆手,跟洗牌似的,重新開局,再次伸出右手。

第一次見面,她朝他握手,當着旁觀的他者,失敗。

第一次握手,他牽着她,球館中衆目睽睽。

這一次,掌紋交疊,指紋交換,命運線自此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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