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流淚無聲
晨陽斜灑到眼皮,盧傾傾才醒。
因為打架消耗了體力,已經被溫杞謙訓練出來的生物鐘,比這兩天起床時間晚了一個小時。
昨晚溫杞謙回自己卧室擦的藥膏,盧傾傾還想着早上關切問問,有沒有好一些,但他不在家。
他的卧室門大敞。
站在溫杞謙卧室門口,明明無人監督,盧傾傾也不邁腳進去。
毫無直接根據,總覺以他的缜密,只要進去,就會被他發現。
其實被發現,又以他的慣有溫和,也不會有什麽後果。
應該慮于卧室是一個人休息、放松、長眠、卸僞的地方,即使一個人不在,他的靈魂也半駐半留。
他家本來就大,家具也簡,他的卧室因為整齊的陳列和收納,顯出一種空曠,倒顯得客廳很有生活氣息了。
一張床配一個床頭櫃。寫字桌除了一盞臺燈、幾本摞齊的書,幾本可以用赤條條形容。床單枕套是配套的淡藍,沒有褶子。
我去,盧傾傾暗嘆,溫杞謙在家偷當“我是一個兵”呢!
唯一人性化的,是那條盧傾傾午睡時蓋過的毯子,被随手一折,搭在了椅背上,懸垂垂的。
海濱城市的初秋早上,有風,微微的,懸垂垂的毯子顫巍巍,像活了;
風穿堂,由床經由門口,盧傾傾臉上的汗毛也和那毯子上的絨一樣,拂着。
溫杞謙不在家,但那種還在陪伴着盧傾傾的感覺,充盈了整個心情。
入戶門響了。
盧傾傾掉頭沖出走廊。
啊哈哈,美男買飯回來喽!
進來她的爺姥——溫杞謙的爺奶。
“姥姥!姥爺!”盧傾傾向來打招呼不怵,何況,她對他們已有淺淺眷戀,“你們怎麽來啦?”
姥提着一盒藍莓:“吃完飯吃水果。哥哥有事出去了,叫我們來陪着你。”
姥爺:“好孩子,吃飯吧,買了大包子和豆漿。嗯?吸管兒呢?”
爺姥扒着塑料袋找吸管,相互對證:
“你沒拿?我也沒拿。謙謙和咱倆平時也不用吸管,這次叫帶上,壞了,忘記了。”
老兩口很抱歉地擡頭,一起望着盧傾傾。
盧傾傾臉上一熱,這哈啦根吸管的,不是爺姥,不是大孫孫,是這屋裏哪個人呢。
Me咧!
“我也不用吸管。”盧傾傾“揮刀自宮”,“那玩意兒不環保!”
爺姥:“謙謙小時候上學回來,就這麽教育我們:塑料污染地球,人類只有一個家園,請避免使用一次性塑制用品。”
小時候還幹過環保大使呢?
盧傾傾想象着兒童版的溫杞謙······有點難以想象,如今太大只了!
昨兒跳起來踹人可一點都不環保……
盧傾傾跟着爺姥到廚房,挖掘溫杞謙的素材。
關于他的一切,于她,全都變得饒有興味。
“他多大時候這麽說的?”盧傾傾跟在拿盤子、擺包子的姥姥身後。
姥爺翻過豆漿杯,剪個口,倒進玻璃杯。
和溫杞謙的習慣一樣。
溫杞謙不在家,到處都有他的影子。
姥回憶着:“多大?幼兒園吧?反正他托兒所時候說話就這樣。”
盧傾傾:“他還上托兒所?”
姥:“不然誰照顧他?”
“他爸媽不在,你們也不帶他嗎?”盧傾傾驚訝。
姥臉上沒什麽“不帶孩子有罪”的神色:
“他爸爸我也不會帶,都是我批改作業的時候,學生們幫忙看孩子,這個帶一會兒,那個帶一會兒。等他爸爸大了,直接送保育班。沒經驗,不會帶。”
爺捧哏:“嗯,不會帶。”
盧傾傾也是個非傳統家庭裏長大的,她跟着那個不負責任的北京保姆長大,同學們一般也是媽媽和保姆帶大,不覺得隔代帶孩子是必然。
可溫杞謙不是父母不常在嘛。
爺奶也不看。
他相當于會爬了,直接扔到半養半教的托兒所了。
他好可憐······盧傾傾腦中爬過一個嬰兒版的溫杞謙。
姥:“等事業不忙了,有空帶孩子了,都長大了。”
爺二人轉:“嗯,孫子都長大了。”
腦子裏那個嬰兒到處爬,盧傾傾懵:“他不會哭嗎?我指溫杞謙。”
她可不關心溫杞謙的爹。
姥皺着眉回憶:“送托兒所的時候哭,只是最初哭,也不跟其他小孩似的嚎哭,他只流淚,沒有哭聲。”
爺突然話多:“嗯,才會爬就送去了。一周接回家一次,待一天,老師阿姨上班再送回去。”
有淚無聲,一個剛會走的?站不穩的?
盧傾傾心驚,有錯覺似的疼跳一下。
不知道是可憐溫杞謙,還是那個嬰兒。
爺姥:“吃飯吧。我們都吃了,只有你沒吃。”
盧傾傾摸着餐桌坐下,望着溫杞謙常坐的位置——
他時常坐餐桌北面,有時在左,有時在右。
只有吃松餅那次,他起先要坐在南面的凳子,發現盧傾傾盯了一眼,立刻起身,坐到了北面。
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她從未放在心上,何況那天只想着他說要報複自己,還在繃着弦應戰。
後來幾次分桌吃飯,往往都是他自己在餐桌,他總坐着南面、左邊。
——細想起來,這才是他習慣的位置。
盧傾傾有點不太适應豆漿沒有吸管的喝法。
味道當然不會改變,習慣難變。
手指敲了下杯子,盧傾傾才發現自己的食指下意識彈着——
這微小的動作,是一天午睡時看到溫杞謙握杯的姿勢,她恍恍然在腦海中複刻,才會彈得這樣自然······
見沒人看着,她偷偷實戰練習幾下······彈、彈、彈。
“哥哥呢?”盧傾傾問洗水果的爺姥。
當着人家爺奶,叫個哥,顯得禮貌——只要不是當面叫。
“不知道,說是有事。”爺姥齊齊出廚房,“他叫你好好在家,等他回來。你吃完飯,去看看書歇歇。”
看書叫歇歇······
盧傾傾心想,之所以沒人用拳頭改過爺姥的說話習慣,可能是出于尊老愛幼、法治社會。
盧傾傾撥弄了半天手機,也沒見到溫杞謙的留言。
想到把爺姥找來,看着她,昨兒還打了架······
匆匆換完衣服,盧傾傾急沖沖換鞋:“我去找他!”
爺姥正戴着老花鏡,捧着一本書邊看邊交流心得體會呢,擡起頭:
“你去哪裏找他?他特意交代,你不熟悉桉城,不叫你出去。”
盧傾傾才不管,換上鞋就跑出門了。
不一會兒,溫杞謙的追蹤電話來了。
雖然能聽出他找了個相對偏的角落,但背景音依舊很嘈雜。
溫杞謙有明顯的耐着煩:“不好好在家,大熱天的,跑出來做什麽?”
“你在哪兒!”秋老虎,只有早上那一會兒的舒爽,這會兒幹熱,盧傾傾沖到小區門口,已是滿頭大汗。
“快回去。”
“你怎麽知道我出來?”
“氣喘籲籲的,還用問?”溫杞謙降了調門,“快回去。”
“你又不在家!”
“我忙完了就回去。”有他回頭警惕說話環境的氣息。
盧傾傾警覺:“你讓人抓了?”
溫杞謙有停頓,“胡說什麽。”
“我們才打了架,我還碴了人家的屁股,這麽輕巧就結束了?!”
果然,那邊靜了幾秒才又語調正常:“我在處理了。”
我抄!
“你進去了?”盧傾傾開始煩躁,“我在家吃大包子,你進去啃窩頭?!”
“沒有。”被那邊嘀咛嘀咛到不堪,溫杞謙只好:“我在醫院,正在和傷者家屬協商,你聽話,我現在——”
焦頭爛額。
但出口卻是:“——解決着了。”
“他們打你了嗎?”盧傾傾急地原地轉圈,恨不得一下從醫院地裏鑽出來。
“沒有!你冷靜!”
“他們要打你,我找人宰了他們丫的!滅丫全家!連墳頭都刨了,斬草除根!”
這會兒又不嚷嚷法治了。馳名雙标狗。
溫杞謙哭笑不得:“幸虧你沒來。”
“他們怎麽找到的你?”
“我們——不,我顧着打架,甩出你的書包,人家翻了包,順着你的入學資料,打到我手機上了。”
這時候了,還幫自己往外摘呢。
……抄!又是自己的鍋,填了緊急聯系人!他本人都不知情!
盧傾傾招手攔出租車:“你等着我!明明是我填的你手機號,而且打人我也參與了!”
“別來!”
“你自己叫人打了怎麽辦?!”盧傾傾大叫,引得排隊打車點側目紛紛。
高聲震天,好狂的短寸配小裙!
“什麽年代了?打來打去的!”溫杞謙也許沒了制約她的法子,“你乖,好不好?”
嘤~
嗷嗚!!!
小喵立刻大獅子:“我坐上車了!你不告訴我哪家醫院,我就讓師傅拉着我一家一家找!桉城能有多少醫院!”
溫杞謙聽見“砰——”的車門聲,知道攔也攔不住,“那你來了,一定不要亂講話,也不要發脾氣。”
“快說地址!”
“省立二院。”
醫院走廊,被傷者家屬折磨到煩躁不堪的溫杞謙一回頭,望見了大搖大擺的盧傾傾。
她提着拳,咣咣踏地,氣勢洶洶。
溫杞謙一把攔住直沖的盧傾傾。
傷者家屬一愣,随即明白:“好哇,把我兒子屁股打爛的,就是你!”
溫杞謙為盧傾傾開脫:“我說了,只有我參與,她一個小女孩,昨晚只有害怕躲在一邊。”
傷者家屬跳着:“你還狡辯!還狡辯!我兒子哭着說:媽,你兒子叫個不男不女的丫頭片子碴的!”
我抄!
盧傾傾轉着圈找新新作案工具。
溫杞謙鉗住她胳膊,藏在身後。
女家屬跳的髻都開了:“傷到命根子,我兒子以後怎麽找媳婦兒!敢害我們傳宗接代!你叫父母來,我不要跟你這個難纏的小男人講話!只會說賠錢,你有多少錢?!賠錢找你家大人!”
盧傾傾瞬間明白了,溫杞謙不想牽連進爺奶,年紀大了。
護士端着輸液瓶:“別吼了!跟你說了多少遍,還有其他病人呢!醫院你們家的啊!”
又指着溫杞謙兩個:“你們也是,叫大人解決,跟他們吵什麽,完全不會有結果!”
整個走廊不是穿梭忙碌的醫護,就是排不上病房的患者,吵架屬于“休閑”。
無奈下,溫杞謙買了罐可樂,插好吸管,安頓好盧傾傾,走到一邊打電話。
臨離開,他萬般交代“好好坐着,不要生氣,不許亂動!”;
她把頭點的跟滑了絲似的“放心吧!很聽話!我等你!”——
她的承諾,就是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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