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淪陷
◎“明時玥,你把我當替身?“◎
暮色酒吧。
民謠歌手在臺上唱着舒緩婉轉的傷感情歌, 暧昧昏暗的氛圍裏,明時玥發完消息後,指尖都攥得發了白。
前年分別時, 和現在的情境有幾分相似。
那時候她越了界, 以闵南行的名義, 給一家重型設備制造業施壓,攪黃了闵池舟正在談的第一筆大單子。
事情敗露後,闵南行停了她的卡,又斷絕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人脈網。
她是明城地産的棄子, 闵南行玩弄于掌心的金絲雀。
無人會向她支以援手。
闵南行離開京市前往越疆的那天, 只冷聲對她說了一句話。
“時玥, 不要忘記你的身份。”
……
姚嘉禾從吧臺回來時, 要了威士忌和兌了大半杯雪碧的雞尾酒, 見明時玥眉頭緊鎖, 忍不住調侃。
“怎麽, 消息剛發出去就後悔了?現在還沒到兩分鐘,撤回還來得及。”
明時玥接過酒杯, 淺抿了一口, “開弓沒有回頭箭。”
酒味很淡, 偏甜的口感并不難以接受, 明時玥垂眸看着層次分明的杯中液,“嘉禾,我只是很不安。”
“這有什麽值得不安的?只要你下定了決心離開, 誰也攔不住你。況且現在是法制社會,闵南行就算再有只手遮天的本事, 也不困住一個無欲無求、毫無軟肋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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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 路熾唇畔帶笑地走了過來, 眉眼裏滿是張揚到難以掩飾的乖張。
姚嘉禾幾乎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揚起笑容來,站起身,同他虛虛地擁抱了一下。
然而路熾的手還沒碰到她,她就迅速地抽離開來,朝他淺笑。
路熾落了個空,不但沒覺得尴尬,反而随性地勾着高凳坐下。“兩位美女等很久了?“
“還好,就聊了會天的功夫。”姚嘉禾問,“你騎車來的?”
路熾無奈地聳聳肩,“這是在市區。”
言下之意是,摩托車根本無法進來。
面對姚嘉禾肉眼可見的敷衍,路熾也不惱,話鋒一轉,”不過那天姚小姐的車技的确有夠讓我驚豔的。”
前幾天路熾約姚嘉禾在京市郊區飙車,從摩托車改裝後的性能和外觀提升來看,姚嘉禾都算半個行家。
不務正業的本事,同他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摘下頭盔時撩動頭發的飒爽模樣,更是讓他久久難以回神。
姚嘉禾輕擡眉梢,“之前看不起我?”
“哪兒能。”路熾朝明時玥禮貌地點頭後,目光又落回姚嘉禾身上,桃花眼笑起來時總給人一種很深情的錯覺,”改天可以嘗試換種車,玩點更刺激的。“
姚嘉禾問:”你們能玩到哪種程度?“
向來流連于各大風月場上的路熾竟覺得她愈發有趣,兩人視線相撞,姚嘉禾的目光不閃不避,倒讓路熾先敗下陣來,喉間滾出一聲輕笑。
路熾:“以前年輕那會玩地野,專挑懸崖邊狂飙。”
漂移時若是操作不當,運氣好還能得個終身殘疾。
姚嘉禾:“現在呢?”
“跟我一起瘋的朋友,趁我出國的時候結了婚,從此就收了心,滿腦子只有他老婆,就連我回到京市,也沒說陪我兜兩圈風。”
姚嘉禾笑着評價,“看不出來你還有這麽個情種朋友。”
提起闵南行,路熾就頭疼,”那家夥鐵樹開花,想向我請教怎麽哄女孩子,把人寶貝地跟什麽似的,連張照片都舍不得給我看,啧,活該天天獨守空房。“
姚嘉禾推開杯盞,同他聊了幾句旁的,才将話題繞回來,“說起正事,秦律師答應幫我姐妹打官司了嗎?”
通過這段時間的試探,路熾對姚嘉禾的秉性有了大概的了解。
他想撩她的心思早就被看穿,就比如剛才的那通對話,不過也是為了後文作鋪墊。
她閨蜜的離婚官司極其複雜,雖不涉及財産分割,但離婚協議的內容細致龐雜,離婚的對象約莫是京市某個權重相當的人物,若是換作別的人,大概率會繞道而行。
可他路熾是什麽人,離經叛道這麽多年來,京圈還有他得罪不起的?
路熾壓下眼睫,“姚小姐,我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今天就不會赴約了。”
本不抱希望的明時玥,此刻竟也燃起了幾分隐約的期待。
秦律師尤其擅長處理婚姻關系,強大的實力與古怪的脾性相輔,恐怕放眼整個京市,也只有她有那個資本,敢同闵南行抗衡了。
姚嘉禾:“別忽悠我就成,畫大餅這套在我這可不适用哦,路先生。”
路熾:“我哪兒敢。”
談得差不多了,路熾又看向明時玥,問:“你這姐妹叫什麽名字?我好推給秦律師。”
“明時玥,明月的明,時刻的時……”
路熾在手機備忘錄裏記下,看到這個名字,只覺無比熟悉,卻怎麽也沒想起來,覺得大概是自己曾撩過的哪個美女也叫這名兒,揚着手機比了個‘OK’的手勢。
從暮色酒吧出來。
風雲壓枝,潮悶襲來,天空陰沉而壓抑,似是在醞釀着一場雨勢。不知是天氣燥悶還是裹挾着太多心事,明時玥的思緒雜亂,打車剛行了兩公裏,突然就不想回西城別墅了。
将目的地改到了A大。
這大半學期裏,她幾乎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加績點的機會,大大小小的競賽參加了無數項,如今雖然塵埃落定,心底的不确定感卻依舊明晰。
不少專業已經過完了期末周,圖書館僅有三三兩兩的人,空闊的建築反倒讓她的情緒沉靜下來。
明時玥正好準備再通宵完善一下自己的簡歷。
……
窗外暴雨席來,擊打在玻璃窗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明時玥低眸看了眼時間,才發覺已至黑夜,眼睛因為長時間盯着電腦,有些酸澀難忍。
微信置頂界面仍舊空蕩蕩的。
大概……是準備冷處理了吧?
她本應該感到高興,這樣一來,離婚的手續就會進行地無比順利。
晃神間,明時玥盯着窗外的雨勢已看了半晌,手腳都變得冰涼而僵硬。
她緩緩垂下眸子,準備阖眼小憩一會,卻透過落地玻璃窗中,看到了一道碩長挺拔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襲灰黑色西裝,筋絡分明的指骨握着一把寬大的黑傘,遮住了大半張面容輪廓,卻難掩周身彌漫出的陰冷氣場,略顯急促的步履踏開一圈圈水漬,在平靜的夜色中愈發靠近,像是鐘鼓一聲聲落下,敲擊着明時玥的心。
不過須臾,窗外只餘一片霧蒙雨色,哪裏還有男人的半分影子。
明時玥心跳漏了半拍,須臾後才恢複如常,只是脊背都爬了層薄汗。
她有些脫力地坐下,疲憊地揉了揉眼,酸澀地想着,她怎麽出現幻覺了。
今夜暴雨,且不說闵南行回不來,他從未将她珍視對待過,又怎麽會因為她一句離婚,就千裏迢迢趕回。
他向來是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人間的人。
而她,似乎也着了道,竟妄想他會在意她。
時隔一年,今時同往日,卻也并沒有什麽不同。
或許是太過諷刺,明時玥深深地吸了口氣,心髒某處說不出位置的地方,傳來一陣鈍痛。
她阖上眼。
身後卻傳來一道含着幾分戾氣、又無比熟悉的嗓音。
“你要自己的事業,我給你機會;你要成全曾經的遺憾,我親自送你複學;你要喘息的空間,我也給足了你時間。”
闵南行那雙璀璨如星的眸子裏宛如淬了冰水,彌漫出的陣陣寒意讓人呼吸微窒。
“明時玥。”他再一次咬着牙,一字一頓地喚着她的名字,眼底蘊藏着滔天的怒意,幾乎要将她吞沒卷噬,“我對你這麽好,你怎麽敢的?離婚這個詞,你怎麽說得出口?”
每一個字都仿佛重若千鈞,強大的壓迫感壓地她喘不過氣來,渾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一般,只能定在原地,直到他壓下陰影,沁着雨水濕意的指尖緊緊捏着她的下颚,逼迫着她擡眸同他對視。
明時玥從來沒有見過闵南行這種幾近癫狂的模樣。
眼尾因怒意而泛紅,指尖也微顫着,攜卷一身風塵,燃起的星火早已将寬闊遼疆燒地一絲不剩。
明時玥試圖掙脫他的桎梏,木質的長椅在瓷磚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她踉跄地站起身,往書架旁退了幾步,不敢對上那雙猩紅到發燙的眸子。
”我們之間沒有感情,這樣的婚姻本就是一場交易。”明時玥說,“闵南行,我累了,不想再陪你虛與委蛇,不如找個最好的方式,成全你我。“
”虛與委蛇?“闵南行氣極反笑,“成全?”
闵南行步步逼近,直到将明時玥逼地脊背貼着書架。
每當他被她氣得快要發瘋時,她總是笑吟吟地用溫軟的唇畔貼着他,在難以承受之際,長腿纏着他的腰,甜膩的嗓音覆在他耳側,說,闵南行你真好。
他則用力地扣着她的手,吻過她綴滿薄汗的脖頸,問她,那一輩子都和闵南行在一起好不好?
她哼哼唧唧地說好。
每一次失控,都是因為她。
每一次地不了了之,也是因為她。
輕而易舉地就牽動着他明明早已無波無瀾的心緒。
他以為至少在她心底,自己也曾留下一點印記。
可是現在,她居然告訴他,那些所謂美好的回憶,不過是同他之間的虛與委蛇、審時度勢罷了。
一句話,就全盤否定他們之間的一切,仿佛那只是個笑話。
他的西服外套被雨水沁地涼軟,同明時玥緊緊相貼時,冷木香氣混了點陰潮的苦澀。
指尖穿過她的指縫,彼此十指相扣,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暖意。
猩紅的眸子緊緊鎖住她,似是要将她看穿,看清楚這雙薄情眼裏究竟藏着什麽。
半晌之後,闵南行卻忽地吻住她的唇角,隐忍地說出讓彼此都難以置信的話。
“時玥,只要你服個軟,我可以當做什麽也沒聽見。”
明時玥對上他的視線,像是被剜了一刀。
眼前的這個男人哪裏還有半分往日的孤傲,他俯下身子,濃烈的眉眼下裹挾着晦暗不明的瘋狂,下颚繃起道道青筋,仿佛在等待神明審判的放逐者。
可曾經,他才是高高在上、薄情寡欲的審判者。
“闵南行,你現在還要再自欺欺人嗎?我根本就不愛你,從前攀附着你,不過是想借你的手報複他……”明時玥咬着唇,終是不忍心說出那個名字,對上他的眼,冷淡道:“我以為我們彼此利用,你心知肚明。”
眼前的雨夜和兩年前那個雨夜逐漸重疊。
一個滿含恨倦,一個神色淡漠。
時光轉夕之間,角色倒轉。
似有什麽東西蓄在眼眶裏,模糊了闵南行的視線。
他們都是卑劣的複仇者,上不得臺面的陰暗心緒滋生于協議結婚的那刻。
闵南行怎會不知道?
只是後來,悄無聲息地發生了太多變化,愛意生長于微豪之間,讓掌控欲變了質,最後沉淪其中時,才發現最初的自己早已變得陌生又遙遠。
他甚至想象不到,當初為何要将那月亮拽落。
偏軌的愛意,要如何再回歸原點?
闵南行睨着她,不受控制地吻上了她的唇。
不帶任何技巧地吮吸、啃噬着,他像是狂風暴雨一般,掠奪着她的津甜,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嗓音喑啞。
“我不在乎過去,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怎麽留?24小時被你監視?”明時玥笑,“還是說,忍着惡心和你颠鸾倒鳳,演一出旁人豔羨的夫妻戲碼?”
闵南行幽深的眸子愈發黯淡。
明時玥擡手抹去嘴角被他咬出的血痕,如同抹去什麽令人避猶不及的污穢之物,“從前是我不懂事,被喬夏蒙騙,又驕縱地妄圖報複他。我和他已經陰差陽錯耽誤了兩年,相愛的人,本就不該繼續蹉跎。“
她望着闵南行,卻像是在透過他看着另一個人,“闵南行,有沒有人說過,你和他真的很像……”
闵南行:“明時玥,你把我當替身?“
“是啊,闵總今天才知道嗎?”
好。
真是太好了。
難怪回到京市的那晚,她喝醉了酒點的那幾個男模,眉眼之間都有着幾分闵池舟的影子。
難怪她從來不肯對他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
難怪她費盡心思,也要複學,和闵池舟重溫那條她們曾走過無數次的路。
難怪她撫着他的面龐,說出,我也分不清了這樣的話。
……
往日種種,如電影将落幕時,争湧而出的細節伏筆。
原來不是無跡可循,只是他身在局中,沉淪迷陷,明明看清了,知曉了,卻放不過。
“為什麽……”闵南行欺身壓下,将她牢牢禁锢在書架之間,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想将她看透,“和我相處的日子裏,你難道就沒有一分、哪怕一秒動過心?”
“沒有。”明時玥字字珠玑,“我心裏只有他。”
”還要我說出他的名字嗎?闵南行,你從來都不肯讓我說,忘了嗎?“像是怕前兩句不足以讓闵南行發怒似的,明時玥勾唇淺笑,将本就撕裂的傷口用力地劃開,鮮血淋漓地展示在彼此面前。
“不許說。”闵南行語調薄顫,脖頸前隐現道道青筋。
“你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啊闵南行!”明時玥笑容愈來愈冷,心也越來越痛,像是為了掩蓋那股情緒似的,她勾着他的脖子,描摹着他冷峻的眉眼,“只可惜,我們馬上就要離婚了,再也不用在你面前演戲。”
“讓我提醒你吧,他叫闵……”
“閉嘴!”
這層的書架本就年久失休,又承受着兩人全身的重量,在長久的對峙中,終是不堪重負,伴随着一聲朽木搖晃的聲響,整片書架應聲倒地,厚重的書頁墜落地面。
兩人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
放至于高位的書本直直地朝明時玥砸來,明時玥被闵南行桎梏着,知道掙脫無望,只能下意識閉上眼。
預料的疼痛沒有到來,身前的人伸出長臂,牢牢地将她護住,任由書脊傾瀉而下,砸出悶響。
身上的痛,遠不及她給的萬分之一。
灰塵撲飛,明時玥睜開,便撞入了一雙暗沉沉的眸子。
大掌覆上她的衣襟,粗暴地撕開,寂靜空闊的空間裏發出一聲裂帛聲響,闵南行此刻也好不到哪裏去,發梢因剛才的争執而淩亂地遮住眼,眼尾的痣隐泛着紅,即便如此狼狽,也絲毫沒能抹去他的身上的矜貴。
反倒多了種墜入凡塵的慘烈。
難怪初見之時,他說,月亮的清冷皎潔太過礙眼。
越是孤高,越想看它墜入泥潭,為之掙紮,為之不堪,為之困頓。
為之沉溺其中,不得其解。
他毫無前戲地闖入了她的身體,讓明時玥疼地絲絲咬住他的肩膀,沁出了一道道血絲。
“不許說他的名字。”
闵南行的瞳眸在夜色中凝視着她,額間滿是汗珠,沒什麽耐性地扣着她兩只手。
明時玥咬着牙,不肯服輸似地,“我偏要說,闵池舟、闵……“
“是闵南行。”他一邊糾正,身下卻用了十足的力氣,仿佛将她要釘死在這裏。
将她的手擡起至額頂,闵南行冷白的脖頸微揚,牙齒咬住藍紫色條紋交織的領帶一截,扯了下來,利落地挽在她的手腕處,緊緊地繞了個死結。
怕她疼,留了一指的寬度。
“時玥,給我記住現在在你身體裏的,是闵南行——”
圖書館守夜的保安聽到動靜,打着手電往這邊探,明時玥正欲呼叫,卻被闵南行捂着唇,随之而來的,是一潮高過一潮的熱浪,幾乎要将她吞沒。
一書架之隔處,又傳來幾陣腳步聲,高楊的嗓音傳來,似是在協調。
不過幾步的距離,無人知曉他們在此處抵死交纏。
不多時,說話聲淡去,圖書館內最後一盞燈也熄了,視線裏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一瞬而逝的閃電讓她們看清了彼此的距離。
闵南行不再憐惜,涔涔的汗液混雜交融着彼此的味道,瀕臨海天一線之際。
“看着我。“他的氣息落在她耳畔,仿佛要将她灼燒殆盡,“告訴我,你愛的是誰?”
“闵……”明時玥剛吐出一個音節,就被浪潮淹沒。
他研磨流連着她的天鵝頸,一字一頓地糾正:“是闵南行,永遠只有闵南行。”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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