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月光

◎好似依偎在一起,緊緊相擁。◎

“什麽時候回來的?”闵南行越過人群, 大步走向她,語氣同久別重逢的故友相見沒什麽不同。

只是微顫的眼睫和急促的步伐,還是出賣了他。

他幾步就來到明時玥身邊站定, 寬闊的影子罩下來, 帶着淺淡的冷木香氣。

距離上次見面之際, 過去了将近半年。明時玥不免想起高揚曾說的那些話,心裏彌漫着一股異樣的感受,連帶着心髒的跳動都變得劇烈起來。

她壓下繁雜的思緒,輕聲道:“昨天。”

闵南行嗯了一聲, 說:“會不會覺得冷?”

明時玥擡眸看他:“什麽?”

“京市今天降溫, 比昨天大概低了7度。”闵南行淡淡解釋。

在她疑惑間, 闵南行已經伸手脫下了大衣, 輕籠在明時玥的肩側。廳內剛才同他說話的幾個警察都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很快又移開視線, 開始各做各的事, 仿佛對兩人的互動并不感興趣。

只是餘光仍然掃過來,若有似無地, 讓明時玥覺得自己好像站在八卦中心。

“這裏說話不太方便, 要不出去聊?”闵南行似是察覺了明時玥的不自在, 明時玥點頭同意了他的提議。

走出了警局, 呼嘯的風席來,若不是身後披上了一件尤帶着餘溫的大衣,明時玥或許會冷得瑟瑟發抖。

剛才她不太當面拒絕闵南行, 如今外頭又如此寒涼,明時玥若是将大衣還給他, 倒顯得她小氣。

兩人一路走到闵南行的車邊, 他為她躬身拉開車門, 道:“要不去車上說話?”

明時玥遲遲未動,“路熾那邊沒事吧?”

闵南行挑眉,“保釋也需要程序,大概半個小時後,他自己知道該去哪,用不着我們操心。”

注意到他話語中的那句’我們‘,明時玥有種微妙的被綁定感。

”也是,有你在。“

明時玥雙手攥着,忽地道:“我一會要去醫院,就先說再見了。“

她朝前座的高揚點頭微笑示意,正欲離開,闵南行卻拉住她的手臂,在她片刻的凝滞之時,他亦愣了一瞬,旋即松開。“我送你。”

明時玥擺手:“不用麻煩,我打個車就好。”

“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明時玥一頓,就聽到他繼續道:“就不能讓我送你一次嗎?哪怕是作為普通朋友的身份也好。”

明時玥轉身,手肘卻不慎抵住了闵南行的胸膛,只見他眉峰蹙成一團,身體微蜷着,發出隐忍的吸氣聲。

明時玥:“闵南行,你怎麽了?”

闵南行搖頭,面龐又恢複了往日的沉着鎮靜,淡淡道:“沒什麽,老毛病。”

高揚見這兩人都一副恪守分寸的模樣,急地揪心,”當年明小姐在闵總胸口刺上一刀後,闵總連藥都舍不得用,加上前段日子為耐旱植物奔波,又發了狂似地工作,舊疾未愈又添新傷,天氣稍微涼些就容易泛疼。你們倆剛才說話的時候迎着風站了那麽久,我都替闵總擔心……“

“高揚。”闵南行冷冽的眼刀掃過去,高揚卻恍若未覺般,一鼓作氣地說:“明小姐,您以為愉躍集團這兩年為什麽發展得如此之快?還不是因為闵總不要命似地通宵、熬夜,把生活填地一絲不剩,只有這樣,他才能強忍住不去打擾你。”

明時玥怔然地擡眸,望向闵南行。

他的确是消瘦了許多,眼下泛着一圈淺淡的烏黛色,整個人周身的氣質清冷更甚,眼底總有一團化不開的愁緒。

高揚見明時玥的神情終于有所松動,頂着被闵南行責罰的風險,語速如彈珠般繼續高散着信息量:“明小姐,其實早在兩年前,您就誤會了闵總。他幾次三番前往越疆,不過是打着工作的幌子,為您尋找您的親生父母,而您卻是從那個時期起,就開始謀劃着離婚,這對闵總一點也不公平。”

“夠了!高揚,你給我閉嘴。”闵南行沉聲,壓迫感如山筠般重重壓下來。

高揚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一吐為快,“您出國的這兩年裏,闵總一直代為照顧您的親生父母,傾盡國內醫療科技為您的母親治病,陪他們說話閑聊,為您彌補這麽多年來沒能相伴的遺憾。您知不知道,每次他們問起您的近況時,闵總心裏該多難受?”

高揚輕笑一聲,“這些您都不知道,闵總為了您随口胡謅的一句,要在荒漠裏看到他親手為你種下的漫山遍野的花,幾次在荒漠裏瀕死。”說到這裏,高揚忍不住喉間一澀,”明小姐,旁觀者清,希望我告訴您的這些,能讓您對彼此的感情有新的認知。“

闵南行雙眸微沉,胸膛起伏着,像是在壓抑心中的怒氣,肩膀往兩側輕輕一松,又像是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感到忐忑。

如同精心遮掩的傷疤被人撕開。

他不願意讓明時玥知道這些。

明時玥張了張唇,卻沒有吐出半個字。

整個人還陷入在剛才的巨大震驚中。

“你不是說,我的親生父母試圖利用我敲詐你嗎?”

明時玥花了将近兩年的時間,才從原生家庭的痛苦中自愈走出。

在無數個無人相伴的深夜,她都曾在腦中告訴自己,即便她降臨到這個世界上時,沒有被寄予任何的期待和愛,她也要堅強地走下去。

哪怕是孤身一人。

可是現在,高揚卻告訴她,她需要逃避麻痹的前提是僞證。

明時玥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凝視着闵南行的雙眼,在他諱莫如深的眼神中,她聽到他說。

“時玥,那是騙你的。”

明時玥:“為什麽?”

“為了讓你恨透我,能夠心無旁骛地追尋你的夢。”

猶如平地驚雷,闵南行的話在明時玥耳邊炸開。

一遍遍地在腦中盤旋。

為了讓你恨透我,能夠心無旁骛地追尋你的夢。

難怪他明明一直都不肯放她走,卻唯獨在被她刺了一刀後,陡然松了口。

難怪她離開的那天,他獨自坐在二樓的書房,怎麽也不願同她見最後一面。

難怪她留學的這兩年裏,他沒有再幹涉她的任何決定,就像是突然接受了彼此成為陌生人的事實。

……

原來在那段感情的對峙中,是他甘願先敗下陣來,換她追逐想要的自由。

如果說從前的闵南行偏執又病态,不懂得什麽事是真正的愛。

在他學會放手的那一刻,他已經學會了如何去愛。

明時玥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脹成了一個氣球,長久以來累積的情緒,得知真相過後,被錯不及防地紮了一針,然後迅速幹癟成一張皮。

“時玥,不要為此而負有壓力。”闵南行的眼底如同藏了細碎星辰,無微不至地替她想好了退路,“做你自己就好,只是——”

闵南行眉梢擡了擡,深情眼眸随着聲音凝過去,”我私心在想,你會不會多看我一眼?“

“闵南行。”明時玥矮身上了車,她的行動已經說明了太多,壓低了聲音道:“我需要時間消化一下。”

“好。”闵南行也跟着上了車,長腿收住,對于她的讓步,冷邃眉眼微揚着,“多長時間我都等得起。”

到了醫院,明時玥又跟姚嘉禾交代了幾句,便匆忙說了告別。

姚嘉禾不免對她的态度轉變而感到好奇,調侃道:“怎麽去了一趟警局,遇見誰給你灌了迷魂藥了?說是專門為了我回國,轉眼就重色輕友跑路?“

明時玥:“我要去一趟越疆見我的親生父母。”

姚嘉禾瞳孔微縮,有些遲疑:”你不是一直避諱……嗎?“

“事情有些複雜,等我回來了再和你講詳細情況。”

兩人之間無需多言,姚嘉禾彎唇,“你走了正好,沒人打擾我跟路熾。”

“你才是見色忘友吧?”

姚嘉禾:“拜托,怎麽跟病人說話的?再說,我們不是彼此彼此嘛!”

踏上越疆的途中,明時玥全程精神緊繃,她好久沒有過這樣緊張的時刻了。闵南行一直都陪在她身邊,給她倒了水,又讓人送了些小零嘴,即便如此,也沒能緩解明時玥的不安。

走到越疆的老式街區時,明時玥站在樓下,近鄉情怯的心思愈發明顯。

她忽然想到些什麽,問闵南行:“我是不是該買點東西?來地太突然了,都沒有做任何準備,他們會不會不高興?會不會覺得我不夠重視?”

一連串的問題反倒引得闵南行發笑,安撫性地握上她的手,輕輕捏了兩下,給她以鎮定的力量,“時玥,你這是回家,不是去做客,不需要準備任何禮物。”

明時玥:“再怎麽說,這也是我和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你是他們朝思暮想牽挂着的女兒,他們見到你就已經很開心了,不會在意所謂的禮節。”

“真的嗎?”

“嗯。”

明時玥太過緊張,不但沒甩開闵南行的手,反倒用力地回握住,試圖從他溫暖堅實的大掌中汲取些許溫度。

正值越疆風沙極大的月份,為了能聽見彼此的話,明時玥不自覺地同闵南行靠地很近。

文遠山在溫緒的念叨着,推着她乘坐外置電梯下了樓。

他們夫妻兩都念舊,又不願平白接受闵南行的房産。誰知闵南行想得極其周到,沒多久就斥資改造了這棟老式樓房,增設了觀光電梯,使得上下樓層都方便了不少。

文遠山的眼角都快笑得咧開了,嘴上卻嗔怨道:“南行都說小月快到了,這麽會時間你着急什麽,非得去門口接。”

溫緒:“我這不是想趕緊見到小月嗎?你這老頭子,還說我,自己是早早地就做好了一桌的飯菜?“

兩人笑眯眯地推開樓道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嬌小的女孩身上披着一件及小腿腹的大衣,被不茍言笑的俊朗青年牽着手,溫柔地凝視着,眼底藏着脈脈情意。

兩個人好似依偎在一起,緊緊擁着彼此。

如同一幅經典的浪漫油畫。

天地都失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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