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洛雲将李阮阮被顧老夫人趕出顧府的事兒說與了顧童鳶。
也是李阮阮活該,她若不起歪心思,在榮親王府哪能出這樣的事兒來。
“那李桢呢,祖母怎麽說的?”
洛雲搖搖頭:“老夫人倒是沒有提及李公子,想來應該是叫他繼續住着。”
倒也是,顧童鳶心道,那李桢與李阮阮并非一母所生,那日看起來感情倒也沒有多深厚,祖母應該也是明白這一點的,所以沒有趕李桢離開。
沒了李阮阮,顧童鳶不用替顧昀操心,日子過得愈發松快。
從小,皇後便經常召顧童鳶進宮住,尤其是這寒冬臘月的,宮裏到底比着外頭照顧的細致,也暖和些。
前幾日皇後便叫人來問過顧童鳶了,只是顧童鳶操心顧昀的事兒,這才回絕了。
這些天越發冷起來,皇後又叫人來傳召顧童鳶,她沒了顧慮,晚間便随宮人去了。她在鳳儀宮有專門的住處,一應東西都齊全,旁的不必收拾。
“诶唷,鳶姐兒可算是來了,姐兒住的屋子也早就收拾妥當了,這些日子主子天天念叨着,又叫人些過冬的毛毛鬥篷給您。”
顧童鳶才下馬車,梅蘭便迎了上來,又是叫下人給她換個熱乎的手爐,又是叫人趕緊去通報皇後娘娘。
“梅蘭姑姑,鳶兒也想你了。”顧童鳶甜甜的說道。
梅蘭臉上霎時間便笑開了花,她将顧童鳶先引進平常來鳳儀宮住的殿內,親手幫顧童鳶解下披風:“那還許久不來,娘娘都問過我許多次了,姑娘把衣服換了,快去見皇後娘娘吧。”
梅蘭原是從皇後娘家跟着進宮的丫頭,最得器重,顧童鳶每次進宮小住都是她來照顧的。
“诶!”顧童鳶甜甜的應下。
正殿內,皇後蘇琳琅正與鳳儀宮的管事大嬷嬷說着什麽,瞧見顧童鳶進來,管事嬷嬷看了眼皇後的眼色,俯身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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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姨母請安。”
瞧顧童鳶只着棉馬甲便跑了過來,皇後心疼的招手叫她坐過去:“雖說殿內燒的有火炭,走過來還是要吹風的,下次可裹嚴實些。”
“姨母放心,鳶兒記下了。”
皇後這才點了點頭,又問了顧童鳶今日來家過得如何,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呀,下雪了。”
不知殿內那個丫頭先呼喊了一句,顧童鳶側目望向窗外,果真見外頭不知何時已經下起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宛若楊絮般,已在宮牆外鋪了厚厚一層。
顧童鳶随皇後來宮門前看雪景,鳳儀宮外的青石磚路轉眼間已有人腳腕那般厚的積雪。
“瑞雪兆豐年啊……”皇後語氣中帶着嘆息,幽幽的開口。分明是再好不過的意兆,卻帶了些許的悵然。
又是一年冬時,當年在她嫁入東宮的場景恍然還在昨日一般,可惜時光從來不會憐愛世人,光陰匆匆,她姿容也早已不如從前。
尤其……尤其是當年與她同齡的都已兒女繞膝,可是她卻還沒有個一兒半女。
梅蘭擔憂的上前替皇後理了理衣擺,她最明白不過她家主子在煩心什麽了,這麽些年下來,左右不過就是子嗣上的事。可這又是離不來的。
“主子,這會兒正風緊呢,您帶着鳶姐兒進屋吧。”
皇後朝着梅蘭溫和笑了笑,卻搖了搖頭:“鳶兒怕是不肯。”
回頭看。顧童鳶早已樂的在院牆內與幾個年紀輕的宮女丫頭嬉鬧起來。
蘇琳琅看着顧童鳶與其母親三分相似的五官,禁不住回憶起從前還在娘家蘇府時候,兩個姐妹在一起的場景來。
“鳶兒向來不愛動,難得有什麽感興趣的事兒,就由着她玩會兒吧,你去看着她,過會兒再添上件絨的披風。”
“诶。”
顧童鳶團了好幾個雪球,正欲扔出去,便瞧見了皇後轉身進殿。再看旁邊梅蘭的神色,顧童鳶已心中有了大概。
她将本欲扔出去的雪球收了回來,擺弄了便跑了過去:“姨母,姨母等等鳶兒。”
“姨母你看這是什麽?”
她伸出手,将手心中的東西露出,原本圓滾滾的雪球上被捏出了尖尖嘴,兩顆小石子貼在上頭,仔細辨別,不難看出是個小老鼠的模樣。
顧童鳶手心被凍的發紅,鼻頭也粉粉的,只一雙眼睛精亮。
那小老鼠只是随意捏成的,樣子自然好看不到哪裏去,皇後看了一眼便笑了出來,卻不答那是何物。
看姨母笑了,顧童鳶心裏這才算松了口氣。面上卻故作嬌嗔,跺跺腳道:“姨母別笑話鳶兒!”
“好好好,姨母不笑話你,梅蘭,快去把這鼠崽子給端到宮門口,叫人都來欣賞欣賞鳶兒的作品。”
“噗嗤”幾聲,就連院內的丫鬟都笑了出聲。
梅蘭配合的裝作什麽也不懂的樣子,就要去接,顧童鳶連忙将手又縮了回去,寶貝似的護在懷裏:“咳咳,那,那什麽,我再好好堆個再放出去也不遲。”
一番話說完,皇後嘴上說了不笑,面上也是忍不住的,心情自然好了許多,難得還帶着顧童鳶去了綠梅園了一趟。
綠梅園裏的梅花兒竟是由宮裏專門掌管花房的奴才照料出來的,各個都開的好看極了。
顧童鳶折了兩支便沒了興趣,與随行的丫頭團着雪球互相嬉鬧。
綠梅園不比宮殿裏有人打掃,這會兒的時間積雪要比別處還要深,顧童鳶随手便團了個大上幾分的雪球,朝着另一邊的院牆便扔了出去。
“诶喲!”
院牆另一頭傳來了一陣哀嚎,顧童鳶面上一怔,這宮內能随處行走的,無外乎就是後宮的妃子,莫不是砸到了那位娘娘身邊的太監?
“走,随我去看看是誰。”
話音剛落,便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竄了過來。
“誰?誰砸的!”
顧童鳶辨認出來那人是趙煜身邊的元寶,可她還未走過去,元寶臉上的怒火已經全然消失,轉而換成狗腿的笑湊了來:“诶喲喲,奴才不知道顧姑娘在這裏,驚擾了姑娘,還請姑娘莫要怪罪。”
顧童鳶讓他起身,好奇道:“方才是你在叫嗎?砸到哪兒了?我不知這綠梅園裏還有旁人,并非故意而為。”
元寶讪笑着撓撓頭:“是奴才叫的,可,可砸的是我家爺。”
正說着,趙煜已然頂着滿頭的雪走了過來。
“不知我做了什麽叫鳶兒惱火,嗯?”
顧童鳶暗道大事不好,看着越走越近的趙煜,她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我,我不是故意的……”
“哦?那我倒更想問問,鳶兒平時是如何練成這麽精準的手法?”
趙煜臉上并未有惱火的神色,可是卻平白叫顧童鳶心跳加速,她身後是沒有清掃的道路積雪,厚厚的叫人摸不清下面是什麽。
顧童鳶忍不住又退了一步,一腳便踏空,重心不穩就要跌倒。
趙煜眼疾手快的拉過顧童鳶胳膊,将人從将将落下拉入懷中。
另一邊元寶倒也是個機靈了,原也趕着去扶顧童鳶,可趙煜手快,元寶撲了個空,當下摔成狗啃屎。
顧童鳶因為慌張而閉上的雙眼這才睜開,便瞧見近在咫尺的趙煜正含笑看着自己。
寒冬臘月的天,顧童鳶熱的紅了臉,她慌裏慌張将人推開,站好後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手裏搓着個帕子不知如何是好。
元寶左看右看無人管他,揉了揉腰灰溜溜回到了趙煜身後。
趙煜頭頂原本的雪花化了一部分,變作水珠順着額頭流下。
“诶喲,爺您這還是趕緊去換個衣裳吧,這萬一着涼怎麽辦?”
顧童鳶這才擡眼,她猶豫了片刻,将手中的帕子遞了過去,“諾,趕緊擦擦。”
趙煜也不客氣,伸手接了過來。
“眼瞅着天都快黑了,我是跟着姨母來的,真沒想到外頭有人。你,你怎麽忽然來這裏了?” 已過了下學的時辰,趙煜原該早出宮回府才會的啊。
趙煜擦拭了額角的水珠,并未将手帕還回去,反而是收入了懷中,玩味道:“你想知道?”
顧童鳶并未留意那塊手帕的去向,她點了點頭,轉而又覺得不妥。
她并未是要打聽趙煜行蹤,只是想解釋自己并不是故意的而已。可是……可是好像心底又有點想知道。
趙煜示意了元寶手中抱着的梅花,“原想來綠梅園折幾支帶回去的,在園裏花房吃個茶的功夫,雪便封了路,這才耽擱住了。”
“這兒還有花房?”顧童鳶有些詫異。
“自然,否則你當這些綠梅是平白無故長的嗎?”
顧童鳶哪裏知道這些,她從前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戶外活動幾乎為零,來綠梅園也僅僅溜達一圈就走。
“也是,你從前不大在意周圍的事情。”趙煜自說自話般替顧童鳶解釋道。
這反而叫顧童鳶有些驚慌,他這是注意到自己與從前不同了,那,那從前是不是也常常關注自己。
可,可她上一世從未有所察覺......
顧童鳶手心竟是有些出汗,她試探着開口:“你,你怎知道我不關心周圍的事?”
“不只事情,人也一樣。”趙煜答非所問,卻又叫人覺得話中有話。
“人?”顧童鳶愣了愣。
..................
說話間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趙煜即刻收斂神色。
顧童鳶還想再問,皇後已經進了院門,她才進來便詫異道:“趙煜怎麽衣服濕了?”
顧童鳶連忙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解釋給皇後。
“這也是緣分,行了,也不是大事,趙煜還是趕緊把衣裳換了才對。”皇後看看暗下來的天,接着道:“這時間恐怕宮外的路還沒清理幹淨,不如待會我去回禀了皇上,趙煜今兒去鳳儀宮先湊合一夜罷。”
從前趙煜也有去鳳儀宮陪太子的先例,還留着些他的東西,皇後又一向是個慈愛小輩的,他早便料到會有這麽一說。趙煜并未推脫,應下便随着去了鳳儀宮。
晚間用飯時,太子不知真心假意來送了幾樣吃食,瞧見趙煜也在有些詫異,說了會兒話,便自覺沒趣兒離開了。
這一天除了晚間見了太子,總體來說顧童鳶過的還算舒心,可夜晚卻沒能睡個好覺。
睡夢中,顧童鳶只覺得自己好似成了火上翻烤的閑魚,熱的難受卻無論怎麽用力都無法脫身,後半夜熱潮褪去後又宛若掉落了冰窟中,待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梅蘭進來喊顧童鳶起床時,才發現她不知道何時發了熱。
顧童鳶昨兒個下午才進宮,一天還沒過去呢就生了病,皇後得知消息後整個鳳儀宮都忙碌起來。
“梅蘭,吩咐下去,叫各宮主子今兒都歇着吧,怎麽太醫還沒過來,再派人去催一趟。”皇後坐在顧童鳶床前擔憂的替她掖好被角。
“姨母……”顧童鳶安撫的拉過皇後的手:“只是尋常的發熱,我沒事。”
皇後将她胳膊塞進被褥中,略帶埋怨道:“還說嘴,早上梅蘭喚你了十幾聲都沒醒,臉紅彤彤的,可叫姨母吓個半死。”
“就是。”梅蘭吩咐完也走了過來:“鳶姐兒老老實實聽娘娘的話,好好等着禦醫過來,娘娘才算不擔心呢。”
兩個人輪流數落,顧童鳶哪裏能辯解過,老實縮回了被褥中。
外頭落了一夜的雪,禦醫一聽是皇後召見,緊趕慢趕終于是到了。再看是為顧府的大姑娘瞧病,更是不敢怠慢,把脈寫方子煎藥,一套流程走下來竟是才過去了半個時辰。
“哇……這藥也太苦了。”顧童鳶抱着瓷碗喝了半口,便皺巴着小臉抱怨起來。
“良藥苦口,皇後特命禦醫加了珍貴的補藥,鳶姐兒趕緊趁熱喝了,奴婢也好去回禀娘娘。”梅蘭伸手撫過顧童鳶的後背,幫她墊好靠墊道。
那深褐色的湯藥在白瓷碗中還冒着熱氣,味道沖的整個屋子都彌漫着苦味,顧童鳶光是聞一聞便覺得難以下咽。
“那,那能不能放點蜜糖再喝,也太澀口了,梅姨……梅姨最好了……”顧童鳶扯着梅蘭衣擺撒嬌。
一番軟磨硬泡,梅蘭最終同意她喝完能吃幾顆蜜餞,這才算完事。
喝完藥後,顧童鳶又好好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中午。
顧童鳶睜眼時,拉着簾子的殿內只能從窗口隐隐瞧見絲光亮,梅蘭不知去了何處。她揉揉睡得昏沉的腦袋,自己穿好衣裳随手披了件毛絨披風打開了殿門。
雪在晨起時就停了,太陽正挂在正中天。
倒是沒有想象中那般冷,顧童鳶緊了緊披風就想朝外走走看看。
“病還沒好,又準備去砸誰家的院牆?”牆外一人影轉身而入,黑色玄衣在宮牆白雪間格外顯眼。
趙煜手中拖着個瓷白的細頸瓶,緩步走過來,站在顧童鳶身前毫不客氣的審視着她。
“此刻,此刻不是沒風嗎,我就想在院落裏随便走走,透口氣。”顧童鳶好似被抓住小辮子一般,有些慫的開口解釋。
細頸瓶中插了數枝開的正好的紅梅,一看便是有人特意整理修剪過得,趙煜本欲上前将瓶子遞給顧童鳶,可見她裹着披風的雙手,想了想走到了窗前,直接推開後支好,把瓶子端端正正放在了窗口正當中。
随後他有理所當然道:“昨兒見娘娘去綠梅園,今兒下雪路過便順路折了兩瓶,剛給娘娘送過去一瓶,這瓶便給你擺着看吧,這幾日便老實在殿裏養病。”
那梅花是精心修剪的,并不像順手折的那樣散亂,顧童鳶心中一暖,點點頭收了下來。
往後幾日,趙煜的紅梅便一直沒間斷過,有時忙了便差遣元寶來送。
這日清早,顧童鳶剛拾掇好,便聽見外頭元寶求見,往日元寶都是中午才來,今兒這麽早倒是叫顧童鳶有些好奇。
出了殿門後,顧童鳶才明白為何今日這樣早。
除了元寶,他身後還站着另外兩個小厮,正用板車小心翼翼往院中挪移着個白白胖胖的雪人。
那日初雪後又下了一場小雪,堆積的雪已經比之前少了很多 ,這半人高的雪人當真只有這大清早能保存完整。
瞧着趙煜還在雪人頭上帶了頂錦繡繡花帽,顧童鳶瞧着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元寶是個機靈的,瞧顧童鳶笑了,樂呵呵湊上去請安:“嘿嘿,我們爺說給姑娘這幾日出不去,就叫堆了給姑娘瞧個新鮮,又說姑娘恐怕姑娘看梅花看厭了,說明兒個再尋好玩的來呢。”
這幾日雖說都是只送梅花,可每次裝花的瓶子卻各不相同,總是能叫顧童鳶看個新奇,屋內有了梅花就連藥味都被壓下去不少,哪裏就能看厭呢?
“你回去替我謝謝趙煜吧。”顧童鳶又叫人賞了元寶幾顆金瓜子,才接着道:“禦醫說我明兒就大好了,叫,叫趙煜不用再擔心……”
“诶!多謝姑娘,奴才這就去回話。”
說完顧童鳶便又莫名失落了起來。
若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再沒梅花可看了?可她卻是已經大好了,天天捂在屋內,再不出去就要發黴了。
屋內昨兒送來的紅梅仍開的嬌俏,散發着淡淡的清香,顧童鳶失神的看着花蕊,心中仍是克制不住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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