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美好生活

“犬子兄哪去了。”

午後莊蘭想找犬子玩,發現犬子家門關閉,空無一人,屋外倒是放着一頭羊。

“不曉得,他羊放在外頭,天黑會回來。”

竹裏平靜,但也還不到路不拾遺的情況,如果牲畜放在外頭,沒人看管,也會被人偷走。

“還想找他和我們一起玩。”

莊蘭提着捕魚簍,她今日穿着短袖衣服,下裳挽到小腿處,準備下水玩。

“阿蘭,放哪裏捕魚?”

阿平卷起袖子,看着河水,臉上有怯意。

“水草裏。”

莊蘭踏入水中,将捕魚簍埋在淺水處。這對兄妹難得玩在一起,阿平往日不是跟夫子讀書,就是關在家裏和蛋餅相伴。

“阿平快下來,水才到我這裏。”

莊蘭比劃着,河畔的水淹沒莊蘭的膝蓋,她下裳泡在水中。

“有蛇嗎?”

阿平還在踟蹰,水草茂盛,水下看起來一點也不安全,說不準有水蛇,還有水蛭會咬人。

“沒有啦,怕死阿平。”

莊蘭不屑地瞥了阿平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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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平這才手腳并用,緩慢爬下河堤,來到河畔的淺水區,他将雙腳放進水草叢中,忍住草葉子撓小腿的不舒适感。

河水清澈,小魚小蝦無數,阿平彎身,小心翼翼撲抓,他興致被勾起,早忘記了什麽水蛇和水蛭。

做為一位小書呆,阿平動作不夠敏捷,空手抓不到魚蝦,他轉而撿起螺蚌。阿平在河畔玩,蛋餅在上頭汪汪叫,它想下來,又怕水。

這小犬子性子像阿平,溫和膽小。

兄妹倆各忙各的,莊蘭埋捕魚簍,阿平拾田螺、河蚌,蛋餅在河堤上,傻傻追着一只蜻蜓。

河對岸,莊揚站在二樓木廊前,注視河畔玩耍的弟妹。莊蘭和阿平難得玩在一起,阿平謹慎小心,莊蘭跟着他,莊揚比較放心。

犬子家房門緊閉,不見身影,不知道他們母子去了哪裏,可能是去吳家店那邊趕集吧。看着住在河畔的犬子母子,莊揚有時會想起他和阿母從錦官城抵達竹裏時的情景。那時,他們剛埋了莊爹,恐慌且悲痛地逃往竹裏。

三五盜匪在半路将他們攔截,索要財物,大哥莊秉抱着二歲的莊蘭,阿母摟着三歲的阿平,母子們縮在馬車下瑟瑟發抖。那時莊揚七歲,穿戴最是華美,被寇匪拽出,剝他衣物尋找藏匿的財物。莊揚沒有哭叫,呆呆地站着,他看到匪徒們手中明晃晃的刀劍,還有他們身上殘破的皮甲,以及皮甲上的血跡。

那是個寒冬,北風呼嘯,莊秉被打趴在地,嘴角流着血,莊蘭在他身旁哇哇地哭。匪徒挑起莊母下巴,不壞好意調笑着,莊母抱緊阿平哭得花容失色。莊揚被剝得只剩一件裈,他目光冷冷落在匪首腰間的匕首,他冷得哆嗦,雪白的肌膚凍得發紅。

若不是舅父領着一衆仆人拿着鐮刀、鋤頭趕來,還不知曉會發生什麽事,還不知道,他們母子可還能活下來。

那是他們一家最艱難的時期,幸在有舅父可以依靠。

這些年過來,長兄莊秉已成年,跟随舅父經商,掙取錢財;莊揚則留在家中,他的職責是照顧弟妹和母親。

看着河畔愉快玩耍的弟妹,莊揚半個身子惬意地倚在木欄上。他目光從河畔移到院中,竹筍在院中搗亂,咬住阿易的粗布裈,阿易作勢要打它,它也不怕,咬住便不放。

“晚上把你炖了吃。”

大慶媳婦阿荷拎起竹筍,她手裏拿把菜刀看起來很兇惡,竹筍乖乖挂在阿荷手臂上,仿佛能聽懂人話般再不敢造次。

“來,給它罩籠子裏。”

阿易拿來一個大竹筐,那是院中裝枯葉枯枝的筐子。

“乖乖待在這裏。”

阿荷把竹筍關在竹筐中,摸了摸竹筍的頭。

這只貘崽愛搗亂,可也很得人喜愛。

阿易和阿荷剛離開,竹筍抓繞竹筐,把竹筐翻倒在地,又擺着滾圓屁股往廚房跑去。莊揚在樓上看着,微微笑着。在竹筍這般搗亂下,廚房的晚飯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燒好。

莊揚下樓,從廚房裏拎出竹筍,抱在懷裏。随後,一人一貘,朝河畔走去。

河對岸上多出兩個孩子,看着像章家的孩子,莊蘭和阿平此時也不在河畔,而是和這兩個孩子一起,站在犬子的豆田裏,也不知曉是在幹什麽。

還未過木橋,便聽到孩子們争執的聲音,莊揚渡過木橋,将竹筍放地上,朝豆田走去。

莊揚過去,正見阿提推搡阿平,阿平笨拙地倒退兩步,不遠處,莊蘭和阿季打成一團。

“住手。”

莊揚拉開莊蘭和阿季,可憐的阿季被莊蘭騎在身下,蹭了一身土。

“怎麽打起架來?”

莊揚拉起莊蘭,擦拭莊蘭臉上的泥土。比莊蘭還小一歲的阿季,則躺在地上哭泣。莊揚扶起阿季,确認他身上沒傷。

“兄長,他們拔犬子兄的竹條,還拿土塊打我和阿平。”

莊蘭手指向倒在地上的一個竹架子,她身上沾染泥土,綁好的發髻松亂。

“阿提,你為什麽拆別人家的竹架子?”

“我拔就拔了,要你們多管閑事。”

阿提打着赤腳,一雙草鞋挂在腰間,這是要打架的架勢,不想阿平懦弱,沒能打起來。

“等犬子兄回來,叫他射你屁股。”

莊蘭拍拍身上的泥土,雙手叉腰,一幅兇悍的樣子。

“阿平,你将阿蘭帶回去。”

莊揚知道莊蘭前些日子才和章家兄弟打過架,章家雖然兇惡,可他家阿蘭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娃,都不講理。

阿平将莊蘭拉走,莊蘭向來聽兄長的話,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鄰家子,父母不教育,又豈是他這個鄰人能教導的。莊揚沒再理會章家兄弟,他蹲身把竹架子扶起,将蔫在地的豆藤撿起,重新纏上竹架。

見莊揚默然扶起竹架子,章提帶着弟弟阿季灰溜溜離去。莊揚溫和,竹裏的孩子本不該怕他,只是竹裏的大人們敬重莊家的大郎二郎,若是二郎去跟他們父母告狀,顯然他們是要挨訓的。

夜晚,莊家人坐在一起用餐,莊揚正和母親談羅鄉佃戶的事,聽得門外一陣車轅聲。莊蘭連忙放下筷子,朝院中跑去,阿平也跟了出去。

竹裏有車的人家只有兩戶,莊家和舅父張家,聽那車轅聲的聲音,并非往舅家前去。

“是犬子兄。”

莊蘭眼尖,立即就認出來了。

“犬子兄,你羊在我們家。”

莊蘭奔過去,大聲叫着。

怕天黑羊被人偷走,由此莊蘭和阿平把羊牽到自家院子裏。

“阿平,你快來看,有頭小豬!”

犬子抱着小豬下車,莊蘭好奇圍觀。

莊家沒養豬,養了牛和雞鴨。

莊揚站在院中,見犬子和他母親從牛車上下來,這倒是新鮮事,尋常農家不會有牛車。

“揚兒,這些是什麽人?”

莊母聽得外頭的聲響,出來探看。她身體不好,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竹裏的街坊鄰居也沒認識幾個。

“阿母,就是住對岸那對母子。”

“哦,你将蘭兒和平兒喊回來吃飯。”

莊母沒有什麽興趣,轉身回屋。

莊揚這才上前,此時牛車已離去,犬子母子站在河畔,身邊有一大袋東西和一只小豬。

小豬由莊蘭抱着,犬子蹲身正想背起那一大袋東西,顯得很吃力。

“該是很重,我來幫你。”

莊揚想搭手,不想犬子說:“不用。”

犬子咬牙背起麻袋,弓着身行走,腳步趔趄,莊揚看得膽戰心驚,在後頭扶住麻袋,陪伴犬子過橋。

“犬子,這位是莊家二郎嗎”

抵達家門口,劉母詢問兒子。

“嗯。”

“你要和他道謝。”

昏暗中,劉母看不清莊揚的樣貌,看着似乎是位少年。

“謝謝二郎。”

犬子聽從母親的話,跟莊揚行了下禮。

“不必,犬子,你一會過來牽羊。”

莊揚笑語,對于犬子原來也會道謝和行禮,頗感意外。

“阿蘭,阿平,和我回去吃飯。”

“兄長,我們也買頭豬好不好?”

莊蘭依依不舍放開小豬,纏上莊揚。

莊揚一手牽一個,帶他們過橋,手中沒有燈火,借着有限月光過河。

莊家孩子們回到屋中就餐,犬子随即上門,前來牽羊。莊母打量犬子,發覺他穿着莊揚的舊衣服,不過也沒說什麽。

待犬子牽羊離去,莊母才說:“看着比平兒大,他幾歲?”莊揚回:“沒問過,可能和阿平差不多年紀。”

“也是奇怪,怎麽會孤兒寡母搬到竹裏住。”

也難怪莊母疑惑,這畢竟是少見的事情。

犬子母子回到家,将小豬關在柴草間。他們入住的這棟房子,并沒有豬圈,還得搭建一個。

摸黑回屋卧下,犬子琢磨着該怎麽将這只小豬養大。

家裏給人吃的米糧尚且不夠,沒有富餘的給豬吃。回想豐裏的窮人養豬,都是将豬放養在山上,夜晚再趕回豬圈。當然也不是全然不用喂養,用淘米水煮些野菜、豆渣之類的,關圈後,再喂它一頓。

這樣,每天要将豬趕山林裏、放羊、收捕魚簍的魚、給豆田澆水、采集菌子、挖筍、打豬菜等等,犬子覺得他一個人能做得來。初來竹裏,唯有他和母親背來的席子、被子和一口鐵鍋,兩只碗,一點點米糧。不想,現在家裏有羊和豬,還有田地,還有糧。

盤算着家産,以及以後的生活,犬子進入甜美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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