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大司馬劉豫

劉弘家那頭豬, 年首時沒宰殺, 留到現在已經是頭老豬。

既然已經決定和二郎去錦官城,劉家那些牲畜, 自然是該宰的宰, 該殺的殺。

天未亮劉弘就去吳家店找人來買豬, 幫忙将這頭老豬五花大綁,裝在辘車上, 并送了這頭豬一程。

大豬一路哼哼, 用豬鼻子拱着辘車車梁,它仿佛知道這一路是有去無回, 是要去挨一刀紮, 在辘車還用力翻騰兩下, 很快被屠戶用繩子拴得更牢實。

屠戶将豬宰殺,給劉弘遞錢,劉弘接下,随即又遞來條五花肉和一條豬腿——劉弘自己要留的部分。

把豬肉搭在馬上, 錢揣入懷, 劉弘騎馬返回竹裏。

劉家一年到頭, 也難得吃上幾次豬肉,就當是離開竹裏前的一頓犒勞。

歸程一路春風相伴,馬蹄急促,劉弘心中舒暢。

回到莊家,劉弘将豬肉和錢拿給劉母,自己未歇口氣, 又到雜物間裏拿鋤頭,挑上一個竹籃。他這是要去竹林裏掘筍。

“阿弘,這是要去哪裏?”

莊揚聽到劉弘聲音,從二樓下來。

“挖筍。”

“我正好也要過去。”

莊揚和劉弘一起離開,往竹山走去。

劉母端刀板出來,見他們結伴的身影,劉母自去提水,清洗豬肉,待犬子挖筍回來,正好做頓筍炖豬肉湯。

劉弘在竹林裏找竹筍,莊揚在竹林裏找竹筍,劉弘找的是嫩筍,莊揚找的是一頭大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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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新出的嫩筍,劉弘拿鋤頭挖采,他采得三頭,便就作罷。竹山雖然竹筍取之不盡,可他也從不浪費。

莊揚将竹筍的殼剝去,拍拍竹筍上的沙土,放入籃子中。

兩人正打算歸家,聽得身後貘的聲音,回頭,一頭大貘朝他們晃悠悠走來,正是竹筍。

劉弘挑着籃子,籃子裝竹筍,走在前頭,莊揚與他并肩而行,兩人身後,緊跟着一頭大貘,身後竹林蔥翠,身前山道彎彎。雖然這畫面有些怪異,卻也頗為和諧。

兩人歸來,劉母已切好五花肉,燙好豬蹄。聽得外頭的聲響,劉母從廚房探出頭來,見到一頭大貘搖着圓屁股,晃悠悠走過,而莊家二郎和她兒子在井邊,劉弘提水,莊揚洗竹筍,兩人相視笑語,劉母見多不怪,又回廚房裏忙碌。

劉母廚藝很好,炖的豬肉香飄滿院,惹得蛋餅在廚房外興奮地汪汪叫。

黃昏,三人在一起用餐,劉弘親自盛碗肉湯給莊揚,他看着莊揚優雅食用。哪怕只是看莊揚吃飯,也是種享受。

“你別一直盯着,快去把你那碗吃下。”劉母訓劉弘,劉弘乖乖聽話,将跟前的肉湯端起,大口吃喝。莊揚見他順從的樣子,輕輕笑着。“二郎,還有肉湯,我再幫你盛一碗。”劉母待莊揚,言語可就溫和多了。“劉母,我吃飽了,很美味,多謝。”莊揚将筷子整齊擱放在碗上,起身行禮。

待莊揚離去,從不說人閑話的劉母對劉弘說:“二郎為人仁愛,儀貌出衆,家世又好,卻不知得是什麽樣的女子,才配得起他。”

莊揚今年十八歲,已到成親的年紀。

劉弘咬着筷子,一言不發。

吃過飯,劉弘到院子裏找莊揚,沒見着,倒是見到竹筍在院中晃晃悠悠的身影。劉弘走過去摸它的頭,問它:“二郎在哪?”竹筍人立抱住劉弘的腰,想和劉弘玩耍,要是尋常人,早被竹筍的體重壓趴,劉弘力氣大,拉開竹筍熊掌,訓它:“再不許抓人,上次抓壞二郎的衣服,還未找你算賬。”竹筍嗯哼嗯哼應着。“這才乖,去那邊玩。”劉弘拍拍竹筍頭,轉身離去。

莊揚不在院中,水池和山茶花下,都沒有他的身影,劉弘登上樓,想他在寝室裏。

自從住進莊家,劉弘不時會到莊揚房中,莊揚的房間,像他自己的寝室般熟悉。

走至莊揚寝室門口,見莊揚在案前書寫。劉弘蹑手蹑腳進入寝室,坐在莊揚身旁,他靜悄悄看着。

劉弘粗曉文字,然而莊揚看得,寫得,對劉弘而言總是很深奧,他不能理解。即使如此,劉弘仍很喜歡看莊揚寫字,正身運筆的莊揚,端靖美好,令他沉迷。

莊揚書寫完,他擱放毛筆,擡頭才覺察到劉弘在他身旁。他倒不至于吓着一跳,他看着劉弘,嘴角彎彎,問他:“你幾時過來。”

劉弘貼上莊揚的背,執住莊揚的手說:“剛來。”

劉母從不上二樓,她的活動範圍很小。在莊揚房中,劉弘可以摟抱莊揚,不過兩人間,也只是摟抱而已。

“二郎,你寫的是什麽?”

劉弘很想看懂,他的生活條件不允許他像莊平那樣,能花費時間去讀書,他勉強識字,但是看不懂詩賦的意思。

“一首詩。”

“說的是什麽?”

“阿弘,很長, ‘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莊揚詠頌其中兩句,他的聲音動聽,哪怕不知曉詩句的意思,劉弘也覺得極美。

“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

劉弘學習,跟着詠頌。

“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莊揚教着,劉弘學習。劉弘摟着莊揚的腰身,将下巴靠在莊揚肩上,他心思不在詩上,他心猿意馬。他吸食莊揚身上的香氣,胸口燃着一團火。

微微偏側頭去看莊揚,迷人的眉眼,挺拔卻也秀氣的鼻子,輪廓線優雅的下巴,還有柔軟的唇,以及脖子下,被交領遮掩的部份……劉弘将心中的邪念支配,他的唇碰觸莊揚的耳畔,溫熱和濕潤的觸感傳達,莊揚合目忍受。劉弘這才更進一步,以輕柔的動作碰觸莊揚的唇,淺嘗辄止,莊揚瞪開眼睛,正對上劉弘近在咫尺的臉龐和深情的眼睛。莊揚将臉別開,并推開劉弘,他用幾不可聞地聲音說:“往後再不可如此。”

莊揚起身,整理衣袖,他走出寝室,站在室外讓夜風将他耳朵及臉頰的熱氣帶走。

劉弘像犯了錯誤的孩子那般,跪坐在席上,一動不動。他喜歡二郎,他知道這份喜歡不對,可他便是喜歡他。

豐鄉董村,一輛在這種鄉下地方極其罕見的軒車,出現在村頭。軒車後,還跟随着許多仆從,裝束也有些特別。軒車剛入村,便有村民急沖沖跑去喚裏正,近來豐鄉不安寧,怕是有什麽不得了的事情驚動縣裏的官員。

裏正領着村民迎上前去,殷勤迎接,戰戰兢兢問這位大官到董村是有何貴幹。

“此地是否姓董?”

梁虞拉開簾子,詢問村民,村民齊口同聲說都是。

“我來是為尋一人,你們可知董言在哪?”

官員話語一落,村民七嘴八舌讨論,似乎沒人知曉,大概都以為尋的是位叫董言的男子,女子名字不受重視,知道的人也少。正議論間,大黃的妻子阿雲小聲跟丈夫說:“該不是要找阿言”,大黃說:“他一位大官找阿言做什麽”,夫妻便都沒再聲張。

“此地是否有一位劉弘?”

梁虞一路風塵仆仆,來到這窮鄉毗鄰,他不識路,一路問過來,經歷不少波折,既然到達董村,便急于尋找,一時倒是把詢問的技巧給忘了。

村民仍是面面相觑,直到有位青壯說:“劉犬子嗎?他好像又給自己取名叫劉弘。”

“是犬子。”

“要找劉犬子呢。”

村民交頭接耳,一陣嘩然。

“不是改取的名字,是本來就叫劉弘。”

梁虞深覺跟這些村民問不出所以然,可他應該沒找錯地方才是。

“老人家,十六年前,此地有一位叫董言的婦人,嫁予一位姓劉的騎長,并生育一個男孩。”

梁虞這才将詳細的信息詢問裏正。

裏正聽得這話,激動得聲音發顫,應道:“有之,有之。”

此時村民早叫囔起來,有說我知道,有說他舅家就在前頭,有說犬子現在搬去竹裏住了。

“那他到底在哪裏?”

“我們領你過去,他兩年前搬到竹裏去了,離這裏不遠。”

青壯們樂意效勞,興致勃勃。他們也不問找劉犬子是要做什麽,也不管是好事壞事。

“使君可是要請劉弘去做官?還是他那位騎長的爹,派人來找他了?”

裏正吃力跟上馬車,和梁虞交談。

“還真是要請他去做官,老人家,你們今日可是遇到件大奇事啊!”

梁虞深覺不可思議,十六年的阻隔,人世幾遭變化,不想剛抵達豐鄉,就一下子找着。

梁虞不曉得劉弘在豐鄉,甚至在臨邛都小有名氣,是個著名的人,所以好找;更不知曉,劉母一直未再嫁,母子倆辛苦生活了十六年。

浩浩蕩蕩一群人,有四五十人之多,跟随一輛馬車前往竹裏,場面壯觀,而且進入竹裏後,竹裏的人們也都圍上前來打探。很快,五十多人的隊伍變成了百餘人,密麻的人,将莊家院子圍得水洩不通。

劉弘正好不在,他去蘆葦湖網魚。

莊揚見得這樣的場面,并不怯場,他出來迎見梁虞,平靜詢問,這般前來所為何事。

梁虞本以為豐鄉都是群土氣的窮農民,突然見到這麽位溫雅俊美的錦服男子,他很高興,笑問:“劉弘在嗎?我有天大的喜事要報予他知。”

聽得這句話,莊揚大驚,他打量梁虞的官服,明顯有別于蜀地官員的服飾。

“使君可是從司州過來?”

莊揚躬身詢問。

“正是,我受主公所托,前來請公子與主母回去。”

莊揚臉色看着有些蒼白,他深吸口氣,平息自己的情緒,他聲音顫抖:“敢問使君主公名諱?”梁虞振振袖子,頗為得意說:“大司馬劉公。”

兩人這番對話,人群早已嘩然,激烈地讨論着。

“有勞使君遠道而來,敢問使君是否有信物?”

一個冷靜的女聲傳出,劉母出現在院中。她适才在織房,聽得外頭喧嘩出來,已聽得莊揚和使君的交談。

“這便是劉母。”莊揚介紹。

“有一件信物,是把木篦。”

梁虞對劉母行禮,十分敬重,他從懷中取出一只木盒,打開木盒,遞上一把彩漆的梳子。

劉母接過,渾身戰抖,淚如雨下。

此時,早有人前去蘆葦湖喊劉弘,去的人還不少,是夜巡隊的人們。劉弘正在湖邊收漁網,見一大群人過來找他,他還挺納悶,就聽見大春在岸旁大聲喊:“劉弘,還抓什麽魚,喜事從天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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