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回望宮闕

大軍渡江, 劉弘仍領精銳騎兵參戰, 不過指揮權不在劉弘手中,劉父交付吳軍師。

自冬時, 劉父在長安登基後, 他們父子間關系就十分緊張。劉弘拒絕迎娶時燕君, 不聽從劉父安排。太子之位也由此被劉父扣下,不肯冊立劉弘。劉母從中周旋, 才化解他們父子間的矛盾。到此時, 劉父也終于意識到,這個兒子是如此的寧頑不靈, 驚世駭俗。

出征吳地前, 劉父将劉弘喚到深宮密聊, 父子倆交談了很久,至于交談的內容,沒有其他人知曉。就連劉母,也沒能聽到。

捷報傳至京城, 劉父看着吳軍師寫來的奏書, 長籲短嘆。

“益昌, 軍師說了什麽?”

劉母不識字,可也在意軍師都上報了什麽,阿弘在軍中,她很關心這支征伐隊伍。

“你那兒子,俘獲了吳王,正準備回京。”

劉父削了劉弘兵權, 劉弘仍勤勤懇墾打仗,看來毫無怨言。他是一位好兒子,絲毫不觊觎帝位,唯獨一點,讓劉父無法容忍。

若不是劉母擋着,劉弘态度強硬,劉父只怕是要将劉弘禁足,逼他就範。

劉母雖然震驚于阿弘和二郎的私情,但她心中的無奈,多于惱怒。

阿弘小時候,一身衣服,一把弓,一把刀,哪樣不是出自二郎之手。至于二郎的品性,劉母清楚,只怕是阿弘纏着二郎,而非二郎去纏他。

他們雖然貴為帝王帝後,關起門來,談論起家事,也仍是像對普通人家的夫妻。

“回來就好,益昌,你也不要對他要打要殺。”

劉母苦口婆心說着,他們母子是窮苦出身,尤其阿弘,就沒過上幾天好日子,自打回來找爹,天天在打仗,渾身是傷。就是這樣不怨念過往為劉父賣命,劉父還曾氣惱地想關他。

“阿言,我還能把他怎樣!”

劉父對劉弘實則無可奈何,他還有其他兒子,養子也有一群,然而他對這個長子的愧疚最深,也最為寵愛。即是無法逼迫他,那就算了。再說,身為帝王,最怕的是能力強的兒子,起兵謀反,篡奪帝位,或者和大臣們圖謀不軌,然而阿弘則全然無可能。那夜父子倆密談,阿弘說他不想要繼承權,只想當位國王,就國撫民,捍衛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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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弘返回京城,前去觐見父親。他風塵仆仆,身上的戰袍未脫。劉弘态度謙和、親切依舊,和父親談論攻克吳地的事情。這次的征戰,劉弘無疑功勞最大,但劉弘不提。劉父則是什麽都知道,他看着兒子,突然想到他身邊大功臣許多,可論功勞,他這位兒子一點也不比其他人遜色。

父子倆最後話家事般,溫言幾句,劉父便将劉弘遣去見劉母。劉弘對劉父并無怨言,哪怕這些時日遭受許多責備和懲罰。而劉父震怒過後,也逐漸想起這個兒子的各種好來了。

天下一統,劉父領着文武百官在郊外祭天。

經過将近二十年的分裂和戰亂,天下終于太平。自此,百姓安居樂業,海晏河清。

劉父分封諸侯王前夜,将劉弘喚去,父子倆,指着國疆圖,劉父說:“齊國離京近,在諸國中最為富庶,吾兒到此地就國。”劉弘說:“請父皇封兒臣吳國,兒臣願守東南,抵禦百越。”

劉父贊同點了點頭,吳國新平定,人心尚未歸順。阿弘心懷國家,劉父始終都知道。

吳國有漁鹽之利,倒也是一個好去處。

“吾兒需知君無戲言,明日封你為吳王,自此就國去,非召請不得入京,不得出國!”

當諸侯王,這可是臣下,哪有日後當帝王自在。然而帝王之子,除去皇儲,其餘大多就國去。有子嗣的,國君之位代代相傳,無子嗣者國除。

“謝父皇!”

劉弘跪謝,他心意已定,絕無遺憾。父親不及四十,在位必然長久,朝中大臣賢能,朝堂之事,已無需他費心,也費心不上。

即是為一國君長,在屬地裏,便是一人之上,他可以撫民于小國,捍守一方。

劉弘就國離京,與劉母相辭,母子倆執手話別。劉母自然是依依不舍,不過臨江離京不遠,她要是思念阿弘,可以将他召到京城來住些日子。

“孩兒,阿母知曉帝王之家,不同于尋常百姓,然而母子之情,父子之情,在帝王家也存在。往後阿母想你召你,就來見阿母。”

“阿母,兒臣不孝,罪過不輕。”

這一去,長安裏,劉弘心中唯一牽挂的是他的母親,劉弘跪拜叩首。

“孩兒請起,阿母聽宮人說,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阿母在臨邛時,不曾想我們母子有今日的尊貴,足夠了。”

離京去當位諸侯王也好,在京中當位太子也好,雖然劉母自然是希望兒子留京,然而她也不哀怨。

“孩兒,走吧。”

劉母摸摸劉弘的臉龐,心中雖不舍,但也欣然了。

“阿母,兒臣就此拜別。”

劉弘再三跪拜,而後登上馬車,帶着一衆官員随從,浩浩蕩蕩離去。

馬車遠去,那位穿戴着諸侯王衮冕的高大男子,撥開眼前的九旒垂珠,他回望巍峨的宮闕。他比誰都清楚,他失去了什麽及得到了什麽。

即是在帝王家,挨近着權力,得它好處,也難免要為它所傷。

在離開長安前,劉弘和霍與期曾徹夜長談,霍與期告知了劉弘他的選擇,日後面臨的無奈;也告訴了他前往封國的好處,及吳國臨海的優勢。雖然自己這樣的選擇,讓霍與期十分失望,然而他們的師徒之情不改分毫。

老霍雖然失去劉弘,可他也是無疾之師,雖然對老霍而言,他更看重劉弘。

一路南下,劉弘抵達吳地,此時的他已不是一位将領,而是吳國的君王。

吳地夏日,荷花十裏,山水風光,劉弘這位君王心情愉悅,入住王府。他的王府,不過是将吳王那被火焚壞的宮殿修一修,修得幾間能居住的,後面再慢慢營建。

抵達吳地,劉弘身為君王,辟舉官員。

因吳地攻克之戰,劉弘在吳地享有聲望,許多吳地的人才,都出來當官。

來吳地之前,劉弘便讓一位侍衛,攜帶一份文書前往蜀地臨邛,這是去召莊揚。

劉弘已無法離開吳國,只能讓人代勞。

自在竹裏一別,已有半年之久,劉弘很想念莊揚,他也很不安,他往時寫予莊揚的書信,莊揚一封未回。

二郎的心意如何呢?他不肯聽從二郎的勸,硬是出京就國,二郎是否還在惱怒他?

夏日,莊宅水池的荷花亭亭玉立,魚蝦嬉戲其中。莊蘭坐在小舟上蕩悠,她探身摘采一支荷花,将嬌滴滴的淡粉荷花捧在懷裏。

莊蘭已十七歲,她似乎還不愁嫁,過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給莊蘭說媒的人不少,有些男子家世相當不錯,然而莊蘭不願嫁,卻也沒說出原由來。

莊秉可是相當憂愁,好在莊平在去年冬日成親,娶了一位溫婉的妻子。

莊蘭拿着一柄小巧的木漿,将小舟劃靠岸,她輕盈跳下舟,執着荷花,低頭看沾濕的鞋子。她難得露出嬌态,這個低頭扭身的身姿,倒是美得令人目不轉睛。

亭侯章長生時常會到莊家來拜訪,尤其莊家宅院建好後,他時不時就會出現。

他身份為亭侯,本身又是臨邛首富,就不說他每次抵達竹裏,那誇張的派頭了,堪稱擾民。

好在他倒也懂得收斂,這趟過來,他一車四仆,不敢多帶。

章長生“咳”地一聲,莊蘭擡頭見他呆頭呆腦,手裏提着一份禮物。他畢竟是位侯,莊蘭過去行禮,喚他章君,長生是再不能直呼了。

“兄長去羅鄉。”

莊蘭其實也知道長生是來找她,不過孤男寡女,總覺得不大好。

“那我在此此等候。”

章長生說着,把禮物遞上,臉上居然有一抹紅暈。

莊蘭接過,将章長生請入堂,莊母在堂上。

莊母記性不好,有時會認錯人,今日又是将章長生當成了莊平,喚他:“平兒,你怎麽過來了。”章長生不好拂了她老人家心,乖乖應聲是。

莊蘭自顧将荷花裝點在莊揚書房,把章長生一人留在堂上。

自從章長生從京城回來,封了侯,他努力像有身份的人那般說話、做事,所以他也不再喚莊蘭蘭兄,甚至都不好意思喚莊蘭名字。

這也是咄咄怪事,莊蘭看得出他對自己有那麽點意思。

章長生呆呆在堂上和莊母聊天,聊着聊着,莊母認出章長生不是莊平,她先是有些驚慌,繼而言語如常。章長生善談,而且親切。

莊揚去羅鄉看農田,莊家在羅鄉有不少田地。何況,後來莊揚又買了不少地。收田租這些事,有人代勞,不用莊揚親自去。只是莊揚習慣了,每個季度,都到羅鄉走動,看看莊稼,問問佃戶。

做為田主,他待佃戶寬厚,佃戶也樂意耕種。

莊揚這一去,可沒有那麽快回來,章長生從午後待至黃昏。

章長生出院子,看莊蘭在院中逗一只小奶狗。這只小奶狗長得很像蛋餅,有着黃黃的毛發,身子滾圓。章長生想,大概就是蛋餅的崽。

莊家有大貘,養狗,貘和狗還相安無事,倒也是有趣。章長生看着莊蘭,想她不怎麽肯和我說話呢。

不過也是,他這樣冒冒失失前來,難免失禮。

章長生正在思考着人生大事,突然聽到一陣急切的馬蹄聲傳來,這讓章長生連忙前往院門。

大春參與伐吳的戰争,一家子居住在吳地,竹裏已經很難見到騎兵的身影。

來者果然是位騎兵,從他的裝束看,不是尋常士兵,很有些來頭。

莊蘭不安探看,擔心是有什麽事,該不是郡守又派人來請兄長出仕?章長生迎上前去,詢問騎兵前來有何事。

“末将受吳王命,求見竹裏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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