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自責,一種因久違而陌生,隐藏壓抑,埋伏得極深的強烈情緒浮出成淩的心底,緊緊抓住了他,抓得他甚至有一瞬沖動的念頭。

那并不是什麽具體的念頭,轉瞬即逝,甚至捕捉不到它的內容,但強烈到差點奪過成淩的理智。

他知道當下的情況,觸動了自己一段關于往事的記憶,但顯然現在不是被過往情緒幹擾的好時候。

鐘哲已經陷入危險,他要找到他,一定要先一步找到他。

現在,行事必須更為小心,那個在快餐店裏接頭的男人,鐘哲跟蹤的目标就是關鍵。

成淩不敢有絲毫大意,他以超強的記憶力,仔細回憶所有走過的普通車廂,從頭至尾,沒有一張面孔和那個接頭男人的臉相重合。

簽字筆落在了餐車上,再往前就是一等車廂,包括兩節商務車廂,一節豪華頭等車廂。

就在成淩正思索着的時候,連接餐車的商務車廂門打開,走出位漂亮的女乘務員,她來到吧臺,報了兩瓶香槟的名字。

酒保邊忙碌邊笑道:“一大早就這麽能喝啊?”

“一幫搞音樂的,大概是巡演成功,簽了唱片什麽,總之要慶祝一下。”女乘務員眨了眨眼,因為吧臺邊有人,不好多八卦客人,她禮貌地朝成淩笑了笑,托着酒杯和香槟重又回到車廂。

成淩坐定在吧臺前,要了一杯冰水。

他心中已有了設想,開始随意和酒保攀談,“是什麽明星樂隊嗎?我還挺喜歡音樂的,說不定有機會要個簽名什麽的。”

酒保笑道:“應該不是您想的那種,像個小型室內樂團,不像很有名的樣子。而且他們應該不希望被打擾,這不,把整節商務艙都包了。”

成淩已經完全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随意又聊了幾句,退出了餐車。

窗邊,鐵道兩側的深秋景物快速向後飛馳,成淩已徹底恢複了耐心和冷靜,他像狩獵的狼一樣等待着,在人群中隐沒了存在感。

如果這些人包下了一整節車廂,那麽他就沒必要進去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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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肯定鐘哲的失蹤和這些人有關,現在乘務員在車廂內服務,至少這兩個多小時的路程裏,對方不會急着動手,鐘哲是安全的。

一旦車停了,就可以見機行事。

列車準點停靠在巴黎北站。

成淩緊緊盯住商務車廂的動靜,一群喝得半醉的樂手下到站臺,漂亮的女乘務員在臺階處和他們道別,他們中有幾個高舉起手,吹着口哨向她揮舞告別。

成淩敏銳地觀察到其中一人的手掌上,明顯有着幾塊不同常人的繭子。也許玩樂器的人也會有這樣的手繭,但成淩更清楚一個常年訓練使用槍支的人,手繭的厚薄分布。

車站上的人陸續散走,車廂漸空,直到最後,那個快餐廳裏接頭的男人才踏出車廂,深咖色毛衣,圍巾遮擋住了大半張臉。

沒有,所有的人都已下車,依然到處不見鐘哲的身影。

成淩想過他們會脅迫鐘哲,或者弄暈了他後随便對乘務員撒個謊,病了,醉了也就糊弄了過去。

然而一個大活人,是如何消失在狹窄的列車上的。

甚至連衛星信號都被屏蔽過去。

成淩遇到過比這還棘手的情況亦不止一次兩次,但從沒有像此刻這樣叫他心跳加速,且控制困難。

僞裝樂團已開始往站臺外走,是沖上列車再搜索一遍,還是緊跟這些人出站。

成淩果斷選擇了後者,必要時他篤信自己的直覺。

一群人走到半路時,兩個行李員推着幾車大小不一的樂器趕到這些團員身邊,幫助他們出站裝車。

成淩的視線落在了遠處那幾堆樂器盒上,長的,方的……直至高大的黑色低音大提琴盒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高大,沉重,還有什麽比特制的肖似人形的樂器盒能更好的藏住身影,屏蔽安檢,順帶屏蔽跟蹤信號。

成淩清晰感到內心緊繃的弦松了下來,他撥通後勤,不意外地再次聽到了新學員的聲音。

這一回成淩開場的問題讓新學員愣了愣。

“你的代號是什麽?”

“呃?”

她顯然沒有料到成淩會問這個,做後勤技術支援的,正式員工都有大把不被人記住名號,何況她一個實習生。

“報告長官,我還沒有代號。”

“哦,那就取一個,現在。”

“長官……”

新學員對此有些無措,緊接着而來的是難以抑制的興奮,代號,她竟然是要有代號的人了嗎?長官堅持要給她代號,這是不是意味着她肯定能升任正式工了,那還需要參加地獄考核嗎?還是說雖然需要,但只要走走程序就行了……

“是你自己取,還是我給你取。

你在想什麽?需要代號,是因為你指派給我了,有代號方便行動。”

新學員的天馬行空成功被成淩打斷,胡思亂想的念頭清醒過來後,她有些害怕身為長官的成淩不知道會給自己取個什麽,那可是她的代號啊!

所以,還是自己來吧。

“報告長官,我想好了,代號——鏟屎官。”

通訊另一頭是一片靜默。

“那個,長官,我取這個代號是有原因的……”

“鏟屎官。”

“在,長官。”

“讓他們給你弄架飛機,帶上所有你該帶的東西,兩個小時內,我要在巴黎看到你的人影。到時,你再解釋也行。”

“是,長官!”

成淩緊跟上那支僞裝樂團,他看着他們将沉重的低音大提琴裝提上貨車的後廂,随後落下廂門。

他開着車,遠遠尾随在貨車的後頭,試圖理性推斷鐘哲是在昏迷的情況下,被那夥人弄進了那個盒子裏。

他沒法去想那萬分之一,如果,如果鐘哲是清醒着的,幾乎,只要觸及這個可能,情緒就再無法自控。

必須強制地收攏起思維,他給過鐘哲藥丸,如果有萬一,他希望他已經吞下藥丸。

成淩很難再往下思索,尤其是深想最糟的情況,他甚至無法說服自己的理智,能百分百确定鐘哲就在那個低音大提琴盒裏。

唯有将一切趕出腦中。

喧鬧的巴黎街頭,秋日燦爛,到處是典雅浪漫的建築,成淩随波逐流在車河裏,緊盯着那輛貨車,眼神堅毅冰冷。

此刻無關理智,他如此肯定鐘哲就在那兒,知道他就在那兒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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