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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人眼裏,楚毅除卻幼年父母離異,其餘的人生相當順遂:小學是班長,初高中就讀于當地名校,高考正常發揮,985醫學本碩,論文發表若幹,參與編寫教課叢書兩部,如今又是三甲醫院的科室副主任。
人生過到這個份上,基本已經不缺什麽,楚母也如是認為,唯一缺憾,他兒子到現在都沒有結婚成家,孩子什麽的就更不必說了。
有時候她到樓下去散步,碰見遛狗回來的鄰居,兩個女人樓道裏總要唠一唠的,說什麽呢,還不是結婚生孩子那檔子事。人家表面上誇“你家兒子有出息,能掙錢”,可背地裏指不定怎麽想的,她也只能苦笑一聲,回人家“還是你有福氣,都抱孫子了。”
楚母想想多不甘心,經常獨自在家生悶氣,生她自己的氣,怎麽生了這麽個奇怪的兒子。想着想着,不免要埋怨起楚毅的父親,怨他們老楚家的基因從根源上就不好,除了帥,其他方面一無是處。
她當初就該聽父母的話嫁一個門當戶對的本地人,而不是嫁給他爸那樣的窮光蛋小白臉。
楚毅剛到家,鞋子還沒換,就看見他媽陰森森地轉過來一張大白臉,捂着胸口不住地喊“疼”。
“家裏有飯嗎?”楚毅邊換鞋邊問。
楚母捂着胸口站起來:“沒老婆你還想吃飯,誰給你做飯?”
連連嘆了兩聲氣,“我遲早有一天要被你氣死。”
楚毅沒吭氣,脫了外套扔到沙發上,打算去廚房随便炒兩個菜。一般晚上他就一菜一湯,實在不高興做,就去樓下的面館裏點碗面。
沒老婆孩子就這一點好,吃什麽都好湊和。
“飯給你煮了,菜是我從家裏帶過來的,你随便熱一熱吃吧。”楚母看着兒子的背影說。聲音裏猶帶一絲無可奈何。
楚毅走回餐廳,把桌上的那兩個玻璃飯盒拿到了廚房,放到微波爐裏各自熱了兩分鐘。
短短的幾分鐘空當,他媽的嘴也沒閑着,嘚啵嘚啵一頓絮叨。
等到菜熱好了,楚毅盛飯坐到餐桌上吃,楚母幹脆拉開椅子坐到了兒子旁邊,開誠布公地問:“你跟媽說說,你到底怎麽打算的?”
楚毅明知故問:“打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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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母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捂着胸口又是一頓輕撫,“我問你,你養老院聯系好了沒?很快的,四十年,用不着四十年,像你這種無兒無女還沒老婆的老光棍,那地方就是你們的歸宿!趕緊的吧,聯系個好點的,我就不跟着你操心了。”
楚毅被他媽的話直接給逗笑了,無奈地看着楚母:“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不至于吧。”
“怎麽不至于!?非常至于!過個幾十年,像你們這種老光棍,要麽去養老院,要麽就得拖累國家,等着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國家得給你們這種人編號,光棍一號,光棍二號,等編到你這兒,指不定都光棍幾萬號了!國家給你們都關到光棍所裏頭了,就跟坐監獄似的,統一管理,你以為多好呢。”
楚毅眉眼淡漠,像是沒怎麽聽進去,楚母看在眼裏,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我就不明白了,人小陳哪裏不好,處也處這麽久了,去民政局領張證是能要你命啊,別跟我扯什麽‘沒感覺’,我對你爸當年倒是有感覺,你看你媽現在過得咋樣。”
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響着,楚母擡頭看了一眼,18:37,像有一種無形的征兆,她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這些年,她也時常在想,做人還是不能太過争強好勝,事事都追求完美的,那不是人,那是天生的自虐狂。
“你以前不是也處了個小對象嘛,那時候我可沒逼你,早知道你現在擰巴成這樣,當年我就……”
楚母還想滔滔不絕往下說,楚毅打斷她:“你幾點回去?”
“我一會兒就走。”楚母看着自己的兒子,猶猶豫豫地開口,“你那個小對象還在北市嗎?”
楚母現在的想法何其簡單,甭管是不是外地人,念沒念過大學,只要他兒子喜歡就行。
楚毅嚼着一塊竹筍,有點食之無味,抿抿嘴撂下筷子,跟他媽說:“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楚母的臉冷卻了下來:“用不着你送,我自己坐車回去。”
她挎上自己的小包,臨走時,嘴巴裏還在喋喋不休,“遲早要被你們老楚家的人給氣死,誰讓我命不好呢,到哪兒都惹人嫌……”
楚母一走,屋子裏登時安靜下來,楚毅卷起袖子,把桌上的碗筷堆放到水槽裏,擰開水龍頭,愣了幾秒,又給擰上了。
他套上外套,拿着車鑰匙出門。
下樓那會兒,他媽還沒走,就在樓底下站着,跟一個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人在說話。
楚母見了他,扭頭就問:“你去哪兒?”
“出去有點事。”
楚母叮囑他開車小心,轉回頭跟那婦女說:“那就是我兒子,一表人才吧,都三十多了,還沒對象呢。”
中年女人向來熱衷于聊八卦,那婦女感興趣道:“不應該呀,做什麽工作的?”
“醫生啊,在省人醫上班,挑得要死,不知道給他介紹多少個了。”
楚毅鬼使神差地開去了林小松的住處,沒敲門,就在車庫門口站了站,摸出打火機和香煙,點着了煙。
樓道裏黑魆魆的漫不見光,樓梯上傳來腳步聲,自上而下岌岌靠近,聲控燈也依次亮了起來。
楚毅停住了腳,朝那人瞟了一眼,那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正捧着一大摞壓扁了的紙箱盒子經過他,看樣子是要往車庫裏運,好留着以後賣廢品。
中年男人覺着楚毅眼生,不自禁地多看了兩眼,等他歸置完廢品從車庫出來,楚毅還站在樓道裏,沒怎麽挪步。
“你找誰啊?”中年男人上下打量着楚毅,見他面相斯文不像是壞人,想了想,又問,“是不是來找那個單身爸爸的,就身邊帶着個丫頭,個兒不高的那個?”
楚毅彈了彈煙灰,極淡地“嗯”了聲。
中年男人以一種惋惜的口吻說:“他很早之前就搬走了。”
“搬去哪兒呢?”
“這我就沒問了。”中年男人撓了幾下鼻子上的癢癢,甕聲甕氣道,“他是外地人,可能回老家了吧,之前聽他提過孩子要上學的事兒。”
樓上再次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兩人同時擡頭,是一個穿着臃腫睡衣的卷發女人。
那女的看見房東,尖着嗓子劈頭蓋臉道:“讓你把垃圾帶下去,我澡都洗完了,垃圾還擱那兒扔着。”
發現楚毅,那女的又問:“你剛跟誰在說話?”
房東看了眼楚毅,跟那女人說:“他是來找人的,就之前租咱們車庫那男的,身邊還跟了個小姑娘的。”
“我記得,就那個個兒不高的男人。”女人拎着垃圾走出了樓道,拖鞋蹭着水泥地面,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響。
房東目送着他老婆走出去,繼續對楚毅說:“我這車庫租他大半年了,每月就一千,這地段找不着比我這兒更便宜了的。”
女人扔完垃圾回來,順嘴接道:“人不是嫌貴,是嫌這兒太擠了,我上回聽他說,他要換個一居室住。那當爸的也不容易,白天要上班,就把孩子一個人鎖家裏。”女人停下腳步,打量着楚毅,“你是他什麽人啊?”
楚毅眼色晦暗:“我是他朋友,你知道他搬那兒去了嗎?”
女人回:“這我就不知道了,他沒說。”
“謝謝。”楚毅咬着煙走出了樓道。
單元樓門口幾米遠的地方有個綠皮垃圾桶,他走過去對着桶沿撚滅了煙,随手丢進去。
他沒有着急回去,一個人在車裏坐了會兒,閉着眼,思維放空,它卻逐漸清晰洞明,比任何語言都要精準。
音箱裏循環播放的是一首過耳數遍的歌,他最喜歡的M83樂隊,歌名是《wait》:send your dreams/where nobody hides/give your tears/to the tide……
林小松湊在水池子邊,用肥皂搓一些沫兒,把孩子貼身穿的秋衣秋褲給洗了,洗好漂幹淨,踩上小板凳晾到了陽臺的晾衣杆上。
樂樂倚在旁邊的門框上看着她爸爸。
“乖乖,你在看什麽呀?”
樂樂仰着腦袋:“你上回說幫我問老師,老師怎麽還沒給我打電話啊?”
林小松撿起地上的紅色洗衣盆,放到水龍頭下過了遍水,沖去最後一層沫兒,“老師已經跟爸爸打過電話了,老師誇你是個乖寶寶,再等長大一點,我們樂樂就可以去上學了。”
“你每次都這麽說!騙人!”樂樂噘起嘴,眼瞅着就要哭鼻子,林小松趕忙把她拉到一邊,蹲下身揉揉小丫頭的臉:“怎麽又哭了啊,爸爸沒騙你啊,不是書包都給你買好了嘛。”
“騙人,孫奶奶都說,我明明已經可以上幼兒園了。”
小丫頭指的是他們對門的獨居老太太,之前問過樂樂年紀。
林小松“哦哦哦”地哄着:“孫奶奶不懂這個的,老師都說了,我們樂樂再等半年就能上了。”
“半年……”樂樂淚光閃閃,哭得鼻尖泛紅,“半年是多久啊?”
林小松給小丫頭擦眼淚,“很快的,等你上學了,爸爸再給你買個新書包。”
“拉鈎鈎。”
“好,拉鈎鈎,爸爸不會騙你的。”
第二天,林小松就跟對門那老太太吵了一架,起因是她把鞋櫃放在樓道上,占了他家半邊地方。
老太太一生氣,跑到樓下花圃裏,把林小松種的一小塊紅辣椒連根薅掉,林小松以牙還牙,趁着沒人的時候,把老太太種的小油菜全拔了,回家給孩子做了頓蒜泥油菜。
兩人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靜水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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