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大概是兩個月之後,楚毅驅車經過那家恒隆飯店,這本不是他回家的路,巧在今天本科同學組了個飯局,那飯店正好就在這附近。
他按趙瑞的意思,先去接了顧旭陽,兩人之間實在無話,半天了,一聲沒吱。
許是氣氛別扭,顧旭陽清清嗓子,問他車上有沒有水。
楚毅反手遞過去一瓶。
顧旭陽擰開喝了點,再給擰上,“我車拿去修了,趙瑞說他負責接送,他人呢?”
“不知道,估計單位有事。”楚毅目視前方,幾秒後淡聲開口,“我聽他說,你跟你家那位現在不住在一起。”
顧旭陽含含糊糊地“嗯”了聲。
楚毅微微蹙眉:“搞分居啊,天太熱了是吧。”
顧旭陽抿唇想了想,心底極不服氣:“一堆臭毛病,我受不了他,追我的時候天天噴香水,結婚了髒襪子就往床上扔。”
楚毅說:“兩個人過日子就得互相遷就,你這少爺脾氣也該改一改。”
顧旭陽癟了癟嘴:“你懂什麽,要你跟這麽個人過,你能受得了?”
楚毅笑:“回家跪幾次搓衣板,他就長記性了。”
顧旭陽翻了個白眼:“反正他就那麽個人,特別不講衛生,我讓他隔兩天拖一次地,他從來就沒聽過。”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怎麽不幹。”
“他追的我,難道不應該他幹活勤一點嘛。”顧旭陽撩了眼楚毅,無心犯嘀咕,“咱倆要是結婚了,家務活我肯定幹得勤。”
楚毅沒接茬,權當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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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陽轉向窗外,冷靜稍許,轉了個話茬:“不是說上半年結婚的嘛,怎麽沒動靜了。”
“不合适,分了。”男人說這話就像在舌尖打了個飄,全無半點在意的樣子。
顧旭陽感慨:“真不知道你最後要找個什麽樣的,幹脆娶個天仙回去,擱家裏好好供着。”
楚毅索然無味,沉默半晌,忽然接了句話:“我倒樂意供着……”
那晚的林小松,不知是不是乏累所致,整個人似一灘水軟在他懷裏,打舌尖一字一字地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楚毅哥,你別害我當壞人。”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氣中的旖旎再次被孩子的叫聲沖淡。
“那我走了。”他輕聲說。如同無數次的短暫告別。
之後,楚毅便再沒去找過林小松,凡事有進有退,既然覆水難收,他也在慢慢勸自己:當斷則須斷,莫留點滴情。
顧旭陽無聊地朝着窗外看,發現酒店門口圍了許多人,好奇心起:“那邊在幹嘛?”
楚毅無意間看過去一眼。
隔着稀稀疏疏的人群,夕陽的餘熱淡淡籠罩着,那人就站在衆人的包圍圈內,他女兒也在。
孩子扯着小嗓門哭嚎,沒人理她,她就一直咧着嘴哭。
哭聲從人群中尖銳地穿透出來。
楚毅将車開近了些,大約聽到了幾句污穢不堪的話,什麽“外地來的,勾引有夫之夫”“男人生這麽白,一臉的狐媚相”……
林小松被兩個男人拉拽着,小身板哆嗦着激烈抗争,扯開了嗓門喊:“我不認識你們!我不認識你們!”
那兩男的根本不聽他解釋,大力動手扒他衣服,旁邊還站着一人在錄視頻,一衆圍觀者看戲得看戲,拍視頻得拍視頻,其中還不乏指指點點者。
有人問“什麽事啊”,那個錄視頻的男人就回,“抓小三,看看啊,這他媽還是個男小三。”
“我不認識你們!”林小松繼續扭甩着,揮舞着兩只胳膊想從中掙脫出來。
錄視頻的男人大聲笑:“還裝,那姓周的你總認識吧。”
林小松怒目圓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一聽到“姓周的”三個字,立馬洩了氣似的老實下來。
樂樂掄起胳膊擦眼睛,她終于哭啞了,一頓一頓地抽泣起來。
“我們沒想把你怎麽着,就拍個視頻意思一下。”那男的說得輕巧,“哎你捂什麽臉啊,把他手扒開!”
林小松拉着孩子埋頭蹲到地上,他還要臉,他還得上班掙錢,不能被他們拍了去,他還得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那兩男的急了眼,嘴巴裏草爹草娘的,“抱着孩子幹嘛,幹事兒的時候咋不想想你孩子?”說着上手去扒拉,林小松緊摟着孩子,用屁股在地上蹭。
“我呸,什麽玩意兒,把這孩子叉走。”其中一男的怒道。
“那聚會我不去了。”楚毅推開車門,大步邁過去。
另一男的正準備動手,胳膊卻被人從後桎梏住了,使勁揮舞幾下,終不得力,不得已扭頭看去:“你誰啊你,多管閑事。”
楚毅瞥了眼林小松:“起來。”
一旁錄視頻的男人咋咋呼呼地過來:“好好看您的戲得咧,逞什麽英雄,你知道這男的以前幹嘛的嘛,出來賣的,專門給人當小三,你當他是什麽好貨色。”
楚毅一拳揮過去,手機立時“啪嗒”落地,那男的捂着臉瞪着眼,嘴裏罵罵咧咧的,一副要幹架的氣勢。
“嘴巴放幹淨點。”楚毅薄唇一抿,寒意從眼睛裏騰出,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威懾的氣場還是足足的。
桃色新聞一下子演變成了街頭鬥毆,圍觀衆人終于無關痛癢地拉扯幾下,打架有什麽看頭嘛,紛紛勸說道:“好了好了,小夥子你也甭生氣,你看你把人孩子吓的,扯平了,大家各回各家嘛。”又說起楚毅,“差不多得了,回去吧回去吧。”
楚毅一點沒甩他們,奪了那人的手機,将剛才的視頻給删了,然後領着林小松和樂樂往他車子這邊走。
顧旭陽推開車門出來,看看楚毅,再看看這對慘兮兮的父女,嘆了聲氣,一個人先走了。
“上車。”楚毅拉開車門,卻見父女倆一動不動,哄小孩似的柔下聲,“那些人沒素質,別放心上。”
林小松垂着頭,嗓子眼裏擠出兩字:“謝謝。”說完拉着樂樂就要走。
楚毅朝前幾步攔住,手指着剛才事發的方向,口氣有些失控:“跑過去再挨打?”
林小松站住了,偏頭看了看樂樂,彎身用手背抹了抹孩子的花臉。
小丫頭還在一頓一頓地哽咽着,兩片臉蛋全哭花了。
“乖乖,不怕。”林小松強撐着擠出一點笑,“他們認錯人了,他們把爸爸當成壞人了。”
他說這話時眼睛裏紅紅的,像是馬上就能哭出來。
樂樂不理解,哽着聲問:“他們為什麽要打爸爸呀?”
“認錯人了,打錯了。”
“為什麽要打爸爸呀?”可憐的孩子哽着聲只會重複這句。
林小松再也撐不下去,頭偏了回去,在孩子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流了幾滴淚,很快抹掉了,再轉過頭來時,他還是那個走南闖北的堅強爸爸。
“他們認錯人了,不信你去問他們呀。”林小松說。
樂樂搖搖頭,本已哭啞的小嗓子又生生地敞了開來,哭完了才說:“那也不能打人呀。”
夕陽漸漸淡去,很快即将迎來一大波人流高峰,楚毅面色凝重地看着這對父女,心情複雜至極,半晌才開口:“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林小松咬住嘴唇一動不動,他牽起樂樂的手準備離開,到了也沒打算坐男人的車。
楚毅見他不吃軟的,直接抄起胳膊把孩子挾到了前胸,另一手打開後車門把孩子放進去。
樂樂不哭了,一雙淚眼無辜地望着他,楚毅摸了摸孩子的腦袋,“你乖,坐好了。”然後倚回身,撐着車門朝林小松望過去,倒是一句話沒說。
林小松走了過來,楚毅收回胳膊給他讓了道。
兩人擦肩的一瞬間,男人的耳邊傳來了很輕的兩個字,“謝謝。”
到了家,林小松領着孩子便去了衛生間,給她仔仔細細地擦過臉,又擰了條熱毛巾給她敷了敷哭腫了的眼睛。
樂樂心智要比一般孩子敏感些,哪怕她爸爸動作大些搓疼了她,她也沒吱聲,不到八點鐘,便爬上床準備睡覺了,見楚毅還呆在她家裏,小聲問:“叔叔,你什麽時候走呀?”
楚毅回了神,視線從緊閉着的衛生間那裏撤回來,冷不丁瞧見床上的小人兒只露着一張小臉在看他。
“一會兒就走。”
樂樂眨着眼挺認真地說:“我爸爸不是壞人。”
楚毅愣了下:“我知道。”
“那你去跟他們說,不許打我爸爸。”
楚毅點頭:“好。”
樂樂閉了眼,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
林小松蹲在廁所裏抽煙,今天的事快要把他壓死了,簡直被人勒住脖子似的無法喘息,以前的生活再艱難總歸還裹着一層遮羞布,這下子布沒了,他還能帶着女兒躲到哪裏去?
楚毅走進來,反鎖上門,肅然地望着他。
林小松驀地一擡眼,夾煙的手輕顫幾下,笑了笑:“你一定沒遇到過活得像我這麽失敗的人。”
楚毅慢慢踱過去,抽走他手上的煙,放自己嘴裏叼着。
“狗屁,忙活了半天,居然是個有家室的。”林小松笑着笑着哭了,吸了吸鼻子,仰頭再看楚毅,“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他們打你哪兒呢?”
林小松還是剛才那話:“我問你,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楚毅後槽牙一咬,蹲下身來,扔了煙,伸手點了下那鼻尖上的小痣,“這幾年跑哪兒去了?”
林小松嗚嗚的大哭起來,摟着男人的脖子咬他肩膀,“我讨厭你們,我讨厭你們……”
楚毅一遍遍吻着他,千萬柔情,只恨不能捧在掌心裏含着,“松松,我們結婚吧。”
林小松松了口,紅着眼看他,“我要住大房子。”
楚毅擡手摸上林小松的臉,指腹搓揉,“好,給你買。”
“他們會笑話我,我不要去那個酒店上班了。”
“那就不去了,我養你。”
“我還要我寶寶上幼兒園。”
楚毅說“好”,指尖輕輕往眼窩處按了按,嘴唇扯了扯,“哭得真難看,小花貓。”
“我本來就不好看。”
“誰說的。”楚毅揉揉他的腦袋,“不好看我還記這麽久。”
林小松還頂着兩只紅腫的核桃眼,嗚嗚咽咽道:“騙人……”
楚毅笑,捋着他頭發,仔細盯着他瞅。
林小松偏頭躲避目光,卻被男人捧着臉深吻下去。
顧旭陽可算見着了那人心裏頭的“天仙”,飯桌上一直失魂落魄的,趙瑞來晚了,被幾個同學起哄着自罰一杯,他酒量還行,一杯頂不了什麽。
“發什麽呆啊?”趙瑞坐到他邊上,夾了一筷子菜狼吞虎咽,“楚毅呢?”
顧旭陽這才收回了自己的七魂八魄,話裏盡是失落,“他碰到熟人了。”
趙瑞随口問:“誰啊?”
顧旭陽沉默一會,“楚毅之前處的那個,就那個在飯店上班的,今天碰到了……”
趙瑞嚼着菜,接過話來:“林小松啊?”
“好像是叫這個名兒。”
趙瑞擱下筷子,“然後他就不來了?”
顧旭陽低下聲:“那人今天被打了,我坐在車上沒聽清,好像是跟一個有家室的男人搞在了一起。”
趙瑞倏地愣住——他好像幹了件混事。
有人來敬酒,顧旭陽起身跟人碰了一杯,仰頭一口幹掉。喝得急,嗓子裏嗆了下,趙瑞拉他坐下,往他小碟子裏添了幾筷子菜。
“吃點菜。”趙瑞說。
顧旭陽大着舌頭,自嘲地笑笑:“我有時候……真的好羨慕他未來老婆。”
趙瑞無奈地看着他:“你已經結婚了,這種話以後別再說了。”
顧旭陽挑一挑眉,像個被人驕縱慣了的小少爺,聲音卻沙啞如煙雨,“結婚有什麽好,還不如不結呢。”
趙瑞看着手機,想打個電話問問那頭的情況,可有些話,終究還是慫得難開口。這個節骨眼上,楚毅要是知道真相,估計能幹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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