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一)
林小松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10:37,這些日子失業在家,鬧鐘全是累贅,他删了好幾個從前設置的固定鬧鈴,由着自己天荒地老地睡。
沒想到,這一覺睡了這麽久。
房子隔音不好,外頭傳來樂樂的咯咯笑聲,林小松趿上拖鞋走過去看,場景溫馨融融,一度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還沒睡醒在做夢。
樂樂坐在楚毅肩膀上,舉着手夠頂上的天花板,勉強觸到點邊兒,她就開心得不像話,叽叽喳喳吵着要往旁邊來。這丫頭心大,一點不恐高,可能是晚熟,對生活中的隐藏危險毫無警惕。
“大早上就嘚瑟,坐那麽高你不怕摔啊。”林小松煞風景地出了聲,明面上是斥責女兒,楚毅卻能聽出另一層弦外音,估計是自己又踩到了什麽雷,惹他不高興了。
男人挾住樂樂的兩條胳膊,直接将她抱了下來,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好像林小松的陰晴不定,只是激素調節下的産物,再正常不過,不值得他大驚小怪百般讨好。
林小松确實心情不好,在這之前,他尚因為睡眠充足而感到舒坦惬意,短短功夫裏,窺見這麽一場“父女情深”,他的怒氣便不打一處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不知道在演給誰看。男人其實最該慶幸,慶幸林小松沒什麽文化且生活不易,沒那麽多時間傷春悲秋追憶往昔,不然單憑一個平平,他倆之間就是一筆算不清的恩怨賬。
“爸爸。”樂樂小心翼翼地湊過去。
林小松拉着她回卧室,坐床邊,幫丫頭綁辮子,“早上有沒有吃啊?”
“吃了,叔叔買的。”樂樂偷偷瞅林小松,“爸爸,你為什麽生氣呀?”
林小松放柔了語氣道:“爸爸沒有生氣啊,剛才那個動作太危險了,容易摔下來,以後不能做了。”
樂樂似懂非懂,轉到了另一個話題上:“叔叔長得好高啊。”
“叔叔是喝兒童奶粉長大的,每天都喝,你也要向叔叔學習,每天喝一杯,以後也能長這麽高。”
“你肯定沒有每天喝。”
“對啊,爸爸小時候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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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楚毅已經開始準備午餐,他廚藝還行,以前一個人住缺少生活情調,家裏不經常開夥,現在三個人組成新家庭,又有孩子,一日三餐得稍微花點心思。
林小松洗漱完出來,想去廚房幫點忙,礙于自己剛才突然變臉,這會兒感覺上有些別扭,走進去光站着,也不開口。
楚毅察覺到身後有人,扭頭看了一眼,即收回。男人骨子裏還是薄情寡義,不習慣低聲下氣地哄人,何況他今天确實無辜。
林小松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暗自深呼吸,屏着一口氣出去了。
楚毅忽然吱聲,嗓音透着絲絲涼意:“冰箱裏有面包,随便吃點吧,空腹太久對胃不好。”
林小松聽出來那一份涼薄,口氣不善;“我吃不吃早飯關你什麽事,不想關心人就不要去關心,又沒人拿刀逼着你。”
楚毅甩甩手上的水漬,拿着牆邊的毛巾随意揩了揩,轉過身,好笑地看着林小松,“昨天晚上還好好的,今天這又是怎麽呢,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啊?”
林小松板着張臉不想搭理他,又聽男人說:“行為舉止莫名其妙,我侄女都比你成熟。”
林小松沒逮着重點,瞎尋思起來:“你不喜歡我幹嘛還跟我結婚?”
楚毅抿唇忍了忍,最終無可奈何嘆一聲氣:“誰說我不喜歡呢,我有病嗎,不喜歡你,大熱天待這鴿子窩裏給你燒飯?我看你今天是成心找茬。”
林小松賭氣:“你給我換個大房子,我就不用住這鴿子窩了。”
楚毅說:“咱們下午就去換。”
“你工資卡也得給我。”
“行,還有獎金卡,都給你。”楚毅回答得幹脆利落,拉開冰箱門拿了一袋吐司出來,塞到林小松手上,“趕緊拿去吃點。”
林小松捏着面包片杵在原地,遲遲沒動,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我這幾天在找工作。”
楚毅之前想過找人給他塞進哪個事業單位,管管倉庫什麽的,托關系打聽下來,現在管倉庫也得本科起步,他這學歷根本沒法進,再一想,要不就在家當個全職主夫,又怕戳傷他自尊心回頭偷着抹淚。這事就一直懸着,想着先随他去吧。
“找着了嗎?”楚毅邊切菜邊問。
林小松說:“我還在挑。”
楚毅扯了扯嘴角,他這媳婦有時候真挺可愛,細枝末節上喜歡着重強調自我價值,一個“挑”字就比“找”字顯得合适。
林小松看不見男人的表情,半猜半忖地說:“等我找着好工作了,我就請你出去吃頓飯。”
楚毅回身往他嘴裏塞了個黃瓜丁,目光挑撻地流連在林小松的背心上,促狹一笑:“是不是故意的?”
林小松短暫地呆愣住,“什麽?”
楚毅沒明說,轉身過去,語義深遠地說:“你身上這睡衣不錯,挺省布料。”
林小松嚼着嘴裏的黃瓜,嘀嘀咕咕地出去了。
下午去河橋那邊的售樓中心看房。
一位差不多二十五歲左右的售樓小姐過來接待他們,簡單介紹了小區的幾個戶型和周邊環境,她注意到樂樂,很自然地就說:“學區也好啊,星海小學和河橋實驗中學,都是市裏面的重點學校。”
林小松看着楚毅,希望他拿主意,男人指着模型當中的一幢樓,問售樓小姐:“這個是多少平?”
“106.6,三室一廳。”
“得房率呢?”
“83.2%。”
楚毅轉了目光問林小松:“這一幢怎麽樣?”
林小松猶豫不決,花別人的錢總歸心裏不得勁,又看了看那一片模型,“一百多平太大了吧,買個小點的吧。”
售樓小姐忙說:“我們這邊買大戶型有優惠的,連車位一塊買,可以打九三折,算下來很劃算的。”
楚毅沒說別的,只問:“別管大不大,喜不喜歡?”
林小松點頭,這确實是個好住處,小區環境雅致,樓間距大,采光好,重點是學區好,他在本地論壇上發帖問過,河橋那邊學區如何,回複帖子的人裏頭,十個有九個都誇贊不錯。
楚毅最終拍板,買下這套一百多平的,先付了500萬首付,其餘部分商貸,以他媳婦的名義去銀行開了賬戶,以後每月往這賬戶上打錢由它自動扣款,這樣房産證下來就是林小松的名字。
等他們離開以後,售樓中心那幾個人還在感慨:長得帥,出手大方,世上居然還有這種絕世好男人,本着八卦的天性,又紛紛揣測起林小松和楚毅的關系。有人就說剛遠看林小松覺着特像一個人,都在問像誰啊,那人捂嘴一笑,并不作答,大家心照不宣,一致得出結論——外面養的小情人,俗稱“二奶”。
鐵憨憨林小松要是知道有人背地裏說他是“二奶”,估計得跺腳氣死,他要是有那作天作地的本事,老早就住上大別墅了。
“爸爸,我們是買新房子了嗎?”樂樂仰着腦袋問。
“是啊。”外頭烈日炎炎,柏油馬路上蒸騰着濁浪熱氣,林小松低頭看女兒,“叔叔給我們買的。”
樂樂這回機靈,轉頭就說:“謝謝叔叔。”
天氣實在太熱,楚毅只想即刻找個地方避避暑,一時半會沒留意父女倆的一唱一和,看了看腕表,“晚上要不在外面吃吧。”
林小松輕輕嗯了聲。
往南步行兩百多米,三岔路口的正面就有一家購物中心,離吃晚飯的點還有一會兒,他倆帶着孩子在裏頭閑逛。
楚毅這人其實不喜歡逛商場,認為費時費力,體驗感不佳,以前跟顧旭陽在一塊的時候,被那人硬拉着去,也是顧旭陽去裏面逛,他随便找家咖啡店坐着玩手機游戲,要是趕上期末,沒準兒還得帶一本專業書過去。後來認識了林小松,恰逢他的人生低谷,更加沒有那逛街的閑情雅致。
走到賣冰淇淋的地方,樂樂看上一只貓爪形狀的奶油雪糕,林小松讓人家拿了一支出來,正要付錢,楚毅的手機突然響了。
男人就站在旁邊,對着聽筒語氣有點不耐煩,過了會兒,楚毅離遠了手機問林小松:“我媽打來的,去不去吃飯?”
林小松搖頭。
楚毅直接道:“晚上沒空,我這會兒還在醫院。”收了線,“走吧。”
林小松一直抱着兩人的婚姻長久不了的想法,既然長久不了,那見不見他媽媽似乎就沒那麽重要,不見最好,萬一見了,自己的臭脾氣沖撞了那位女士,他媽估計就得奔走相告:有了媳婦忘了娘,還是個愛擺譜的惡媳婦。
商場人煙旺盛,吃飯的地方尤甚,林小松難得跟楚毅達成一致,找個人少的地方随便吃點。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要往那人多的地方鑽,美其名曰“随大流”。
林小松挑了家挂着“淡水漁家”招牌的店,感覺不會太鹹,也不會太辣,孩子應該能吃。他們進去,店裏果然食客不多,服務員領他們到裏邊的一張四人桌。
他們旁邊是一豎排桌子,兩排中間隔着一米高的塑料裝飾花,正是因為有這些花擋着,林小松一點沒留意到他弟就在不遠處吃着飯。
林小峰此時也沒發現他哥,正和公司裏領他入行的前輩王志明推杯換盞,互相交流心得,王志明幾番規勸:“胃口不能太大,先一步一步來,前橋那家小醫院你要能跑下來,還愁每個月拿這點錢。”
林小峰給王志明斟滿啤酒,一臉的謙虛:“是是是,我就不知道怎麽跟那些主任交流,你說這第一次拜訪吧,怪緊張的。”
王志明侃侃而談其經驗:“臉皮要厚,去人家科室裏頭,低調點,見着人你就遞一張名片,他接不接是他的事。還有就是,你得勤快點,咱企業文化是什麽,不就是那什麽‘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嘛。”
林小峰虛心接受,他一個三流大學藥品營銷專業畢業的本科生,北市像他這樣的小年青,多如牛毛,每年各大院校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輸送,韭菜割了一茬,又長一茬,想要混出點名堂,談何容易。
王志明咕嚕幾口啤酒入肚,觑眼瞧着林小峰,這丫長得還真算個尤物,可惜是個男的,“千萬不能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偷懶走捷徑,人家主任是能娶你還是咋的,趁早把那不該有的心思收了,踏踏實實幹活才是緊要的。”
林小峰再給他斟滿啤酒,“王哥說的是,我就看不慣咱公司裏那幾個女的,前不久孫雅麗不就被人老婆鬧到公司來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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