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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松埋着頭下樓,背包裏鼓鼓囊囊的滿載心意,适才在廚房,他還想把竈上煨着的老母雞湯一并帶走,帶給那人補補身體。多奇怪的人,就像種地的以為皇帝用的是金鋤頭,林小松以為對一個人好就是幫人家填飽肚子,有了力氣才好幹活。
他一颠一颠地走路,沉浸在某種恍惚的情緒裏,身體像被人切割成兩半,一半墜進回憶,一半拉回現實。
外面天将黑,這種時節的傍晚最适合閑庭信步,林小松邁着輕松步子乘地鐵來到約定的餐館。劉陽比他來得早,幾盤冷菜已經上桌,他打過招呼放下包,就聽那人說:“也不知道你們愛吃啥,就點了套标準餐。”
林小松笑:“我都行的。”
沒隔多久,王平川兩口子也來了,劉陽客氣相迎,“王哥”“周姐”喊了一遍,王平川脫了外套,叫他坐。
交代服務員走菜,四人動筷子吃起來,劉陽起身敬了自己老板一杯,敬他的知遇之恩,再敬老板娘,最後敬到林小松這裏,松松就着氣氛也飲了小半杯。
三杯52°白酒下肚,劉陽感覺還好,偏生是個喝酒上臉的體質,整張臉紅得有點吓人,林小松坐他旁邊,小聲提醒道:“劉陽,你別光喝酒,吃點菜。”
王平川盛贊海量,周玥用胳膊鼓搗了他一下,笑看着劉陽:“就四個人,用不着喝這麽拼,我發現你們東北人是不是都挺能喝。”
林小松笑了笑,剛才那一口就讓他夠嗆,肚子裏現在還辣乎乎的,“我不太能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劉陽意猶未盡,還想倒酒再敬一圈,周玥撂了筷子,爽直道:“今天又沒有外人,甭喝了,你們老板回家還得看娃兒寫作業。”
林小松附和道:“老板娘都發話了,趕緊把酒杯放下。”
劉陽趁着酒勁兒,說了幾句酸掉牙的話,諸如謝謝給予機會,以後一定任勞任怨雲雲,周玥瞅他像喝多了,及時打斷說:“又不是什麽大忙,舉手之勞而已,我們跟松松太熟了,他的朋友我們信得過。”
說完,叮囑林小松:“柚柚一個人在家,我和你哥就先回去了,你看着點劉陽,他今天喝得不少。”
兩方道過別,林小松背上包也準備走,拍了拍劉陽:“還行嗎?要不要歇會兒再走?”
劉陽擺手:“沒事兒,咱們也走吧。”
他們坐扶梯下到一樓,休閑區周圍支着一排供人休息的椅子,林小松看劉陽狀态不佳,領着他去椅子上坐下歇歇。
旁邊是一對小情侶,暧昧調笑,彼此黏得像八爪魚,林小松有些尴尬,開溜兒幫劉陽買了瓶水回來。劉陽喝下半瓶,胃裏感覺舒服了點,緩過勁兒之後,狠狠搓了把臉,說:“小松,我今天真高興。”
林小松不問緣由,光是樂樂呵呵地替他高興,然後從背包裏拿出一大袋點心,塞給他:“我今天下午做的,你拿回去嘗嘗。”
劉陽攥着袋子久久未開口,松松還是以前的松松,那個對待感情極度偏執的人,有時候,他是真有點怕這個小弟弟。
“我女兒最喜歡吃了。”林小松又說。
劉陽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及時跳轉話題:“平平現在聽話吧。”
林小松忽而笑了笑,點頭:“聽話的,已經上一年級了,會跳舞,還會拉小提琴,比我厲害多了,我是個土包子,啥都不懂。”說着翻出手機裏平平的照片給他看,“她現在長這樣,今年剛拍的。”
劉陽說:“多可愛,長得像你。”
“嗯,他們都說像我。”林小松停了一會兒,十根指頭攪在一塊,說話的腔調還是憨憨的,“平平現在不跟我過,我家裏人怕我受苦,把她送給了別人養。”
劉陽沉默地看着他,并且一定程度上十分理解他,曲折難言,家醜不外揚,“你現在一個人啊。”
林小松吸了吸酸溜溜的鼻子:“我領養了一個女兒,跟我姓,叫林樂樂,就上回在酒店門口,我、我同事抱在手上的那個,她也很聽話。”
劉陽沒問林小松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就像他自己在深圳的這幾年,芸芸衆生微賤命,苦的甜的,只能獨自吞飲。此刻,他想起初到深圳時做着繁華美夢,以為前景甚好,賣了家裏的拆遷房,一股腦砸進生意,可沒幾月那錢就被卷走了,消沉頹廢了好一陣,走在天橋上恨不得跳不去一了百了。
“小松,你這個人,我是知道的,容易鑽死胡同,想問題喜歡跟自己較真。我跟你一樣,也是個土包子,咱就說簡單點,過日子別總跟自己過不去,哪怕平平現在跟在你身邊,你還是會有許許多多不如意的地方,她現在會拉小提琴,你該替孩子高興。”
“我高興的。”林小松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有時候老熟人推心置腹的安慰不亞于催淚彈。
劉陽拎上裝點心的袋子,“坐這兒幹嘛呢,回去吧。”
“哎。”
時間剛過八點,商場裏人進人出,依舊相當熱鬧,林小松背着空包跟在劉陽旁邊,兩眼偷偷打量着他,心裏頭無聲愉悅,大概因為這人同他一樣,也是個老實的土包子。
流光溢彩的不夜城,燈火通明,車來車往,林小松怔了怔神:“劉陽,我打個車送你回家吧。”
劉陽笑笑說:“沒事兒,我這人喝酒上臉,稍微沾點臉就紅,這點酒真不算什麽。”
兩人說說笑笑,一同往就近的地鐵站走。
楚毅坐在車裏,眼睜睜看着那倆離開了自己視線,眼色愈發沉郁。他沒有跟上去,打原路回家。
樂樂在客廳裏蹦噠,男人扔下鑰匙,冷清清地瞧着孩子的手腕,拉來一看,明知故問的口吻:“你屬豬嗎?”
樂樂被他拽着手腕,乖乖地搖頭:“我不屬豬,我爸爸說,我是屬老鼠的。”
楚毅松了手,摸了摸孩子的頭,擡腳走出去,楚母後腳就問:“不是去接你媳婦的嘛,他人呢?”
楚毅走到單元樓下面,嘴上叼了根煙,旁邊是綠叢灌木,比他辦公室裏那盆金錢樹不知大了多少倍,夜風涼涼,男人單身插兜,斜睨着回家的必經之路。
站了許久,心心念念的人終于走過來,楚毅掐掉煙扔了,踹了腳花壇邊緣的石頭,轉身就走。
林小松漸漸将他整個人看清,小跑上去,“你剛才站這兒幹嘛。”
楚毅回得幹脆:“扔垃圾。”
林小松無聊地質問:“我看你在這兒杵半天了,溜出來抽煙的吧,你媽說你了?”
楚毅看着他,舌頭抵了下側颚,低低“嗯”了聲。
“抽煙就抽煙,你踹花壇幹嘛,人家礙着你啥事了。”林小松邊說邊往裏走。
楚毅跟上去,扯了他一下,那手很快又插回褲兜裏,“你去哪兒呢?”
“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嘛,我今天跟小玥姐去吃飯,還有平川哥。”
“就你們三個人啊?”
林小松撒謊不打草稿,理直氣壯:“不然呢。”
“下回你們吃飯也帶我一個。”
“還是別了,你這種悶葫蘆,跟我們東北人唠不到一塊去,你祖籍是不是北市的啊,你們北市人不是挺能侃的嘛。”
楚毅說:“你祖籍是不是東北的啊,東北人不是個兒挺高的嘛。”
“偶爾也有特殊情況,又不是人人都長得高。”
楚毅打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雙标。”
“算了,我不跟你說。”林小松心情不錯。
林小松坐在梳妝臺前搽臉,一張臉搽得水潤潤的,觑眼對着鏡子擠眼皮上的脂肪粒,沒擠弄出來,眼皮那塊卻磨得發紅,仔細看看,又覺得自己的兩邊臉不太對稱,便問一旁倚着的楚毅:“我是不是兩邊臉不一樣大啊?”
楚毅擱下手上的水乳瓶子,剛才聞了聞,一股酒精味兒,這玩意兒往臉上抹能護膚?男人暫斂了思緒,擡起林小松的下巴,左右撥了撥,動作沒多溫柔,板着張臉嗓音低沉:“左邊大了點。”
林小松打掉摸他下巴的手,又對着鏡子好一頓照,微蹙着眉,“我左邊長了顆智齒。”然後想到一出,眼睛亮閃閃地盯着男人:“你說我去拔了智齒,這邊臉能不能小點?”
楚毅皺了皺眉,潑下一盆冷水:“想得美。”
林小松反駁:“不信拉倒,這顆牙頂着我的腮幫子,拔了肯定能瘦。”
楚毅伸出一根指頭,點點他鼻尖上的小痣,語氣略硬:“張嘴,我給你看看。”
“啊——”林小松最大極限撐開了腮幫子。
楚毅把他的臉撥來撥去,看了會兒,做出結論:“拔了也不能好看。”
林小松嘟囔:“問了等于沒問,我哪天去醫院看看,找個專業的人問。”
差不多十點左右,小兩口并排躺在床上,楚毅煩躁地翻動手上的書,紙頁摩擦引出“沙沙”響動,林小松側頭看了他一眼:“你那論文寫完了?”
“沒頭緒。”楚毅啪地合上書,扔到一邊的床頭櫃上。
大概是晚上喝了酒的緣故,林小松覺得腦袋有點暈,想睡覺,他鑽進被子裏,背着男人嘟哝一聲:“我睡覺了。”
楚毅也躺了下去,像往常一樣摟着林小松,不過今天倒沒閑着,恰到好處地點火,聽到那人咯咯地笑,然後翻過身瞪他,脾氣不小:“都說了,我想睡覺,別整事兒。”
楚毅不跟他啰嗦,直接動手扒他衣服,“三天沒開工了,今天補回來。”
林小松欲拒還迎地嚷:“你就是個采花賊。”
“采花賊要長我這樣,你賺大了。”
“不要臉。”
在床上鬧騰了兩回,床單髒得沒眼看。
楚毅把林小松抱放到椅子上,自己卷起床單扔到地上,重新鋪了條新的,再将人抱回床:“要不要洗洗?”
林小松兩腿發軟實在困,閉眼含糊道:“不洗了。”
楚毅幫他關燈,一伸手不小心打翻了床頭櫃上的小瓶子,彎身撿起,拉開抽屜放進去,眼睛瞥見了一個粉色藥盒,“左炔諾孕酮炔雌醚片”,臉色稍沉了下,一句話沒說,關上抽屜。
小東西入睡得很快,男人不作聲地盯着他看了會兒,沉默着低頭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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