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林小松失落落地走回病房,重新擰了遍衣服,然後将它們曬在南面靠窗的地方,窗戶暫時還不能打開,只能依靠那一點薄弱的日光慢慢地蒸發水分。
劉陽覺察出異樣,喊他過來坐,林小松在自己衣服上抹抹手,坐了過去,情緒墜入低谷,如同歷經着一次慘敗的滑鐵盧。
“你認識剛才那個醫生啊?”這是劉陽憑直覺揣測的。
林小松點點頭,停了一會兒,聲細如蚊鳴:“是我老公。”
劉陽訝然,一時間不知如何接這句話,又聽林小松繼續往下說:“去年結的婚。”
“他對你好嗎?”
“挺好的。”林小松抿了抿唇,眼神裏有些木讷,“是平平的爸爸,他現在回心轉意了。”
“對你好就行,他可能要誤會了,你趕緊去看看。”
“哎。”
林小松從B區繞到A區的神經外科,跑了一路,氣喘籲籲,跟他們科室裏的人打了招呼,直接進了那人的辦公室,裏面窗明幾淨,卻不見人影。
他喘着氣跑回護士站,“楚毅不在他辦公室。”
兩個護士手上還有事,特地停下來,語氣甚是溫婉:“剛還在的啊,再等等吧。”
林小松四處看看,哪裏有那人的影子,他道了聲“謝謝”,拖沓着腳步走回副主任辦公室,思來想去,決定動筆寫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他從打印機的進紙口裏抽了張A4紙,落筆先寫上“道歉信”三個字,憋了許久,勉強寫了一行,詞不達意,最後還是淪為了廢紙。
等了半個小時沒等到人,他終于坐不住,再去找那兩護士,聽她們說,楚毅可能是上手術了。林小松失望而歸,去劉陽那兒準備拿上飯盒走人。好巧周玥也在病房裏。
她估計是從劉陽口中知曉了方才的事,此刻正毫不避諱地觀察着林小松的神情與動作,照她的性子,哪怕是餓死,哪怕女兒一輩子上不了學,也絕不會在垃圾桶裏撿男人,人活一口氣,鬧他個天翻地覆,誰也別想好過。緣于這層根深蒂固的偏見,兩家人幾乎沒有來往,只偶爾松松會去她家吃個便飯。
也正因為這層偏見,她無分對錯,始終站在林小松這邊,事事為他考慮。
周玥性子直,張口就問:“你老公怎麽說?”
“他不在辦公室。”
劉陽無緣無故被夾在二人之間,實在難堪:“你在我眼裏,就是個小弟弟,回去跟他好好解釋下。”
“沒事兒。”林小松拎上保溫盒,看着他倆,“我去接孩子了。”
周玥送他出去,看他神情木然,擔心他落了下風,于是便勸慰:“怕什麽,你就跟他說是來送飯的,這麽多只眼睛看着呢,別搞得他像吃了多大的虧,要說吃虧,也是你吃虧,他欠着你。”
林小松心情黯然,不想逞這些口舌之快,沒精打采道:“姐,不會的,他沒那麽多心眼。”
楚毅确實沒那麽多心眼,真正有心眼的人是他,戶口,房子,就連正在裝修的新店,全是那個男人給的,還有什麽不能滿足的——務實點吧林小松,別再糟蹋丈夫的心意了。可他到底積怨太深,憑什麽他二十歲就要背井離鄉生孩子,憑什麽滿腔心意就要被撕得鮮血淋漓,他想着這些,走了半程的路。
那愛嗎?是愛的。男人的學識和相貌,以及偶爾的溫存語調着實令他跪地臣服,他嘴上不說,心裏在某些時刻卻是十分快活的。
去幼兒園接了孩子,林小松又去海鮮市場轉了圈,撈了只澳龍,回家忙活蒜蓉粉絲蒸龍蝦,另外還有滿滿一桌菜,涼拌雞絲,拔絲地瓜,麻婆豆腐,山藥排骨湯。
等到八點,飯菜已涼,人還未歸。
孩子和楚母先吃的晚飯,林小松一直湊在窗戶邊看,楚母覺得奇怪,問他:“你沒打個電話問問什麽時候回來啊?”
林小松扭頭看着楚母,心虛道:“沒打通,應該是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那要等到啥時候,你先吃吧。”
“我等他回來。”
樂樂插了句嘴:“爸爸你不吃飯,肚子都不餓嗎?”
“不餓,你跟奶奶玩,爸爸等叔叔回來。”林小松轉過頭,繼續向窗外瞭望,沉溺在自我安慰中,“馬上就回來了。”
一輛大奔駛入視野,林小松看見是熟悉的車型,激動難捺,立馬沖出家門,奔到負一樓去。
地下室光線暗,白熾燈散發着細弱慘淡的橘色光芒,林小松摸到他們家車子旁邊伺機等待,楚毅跨下汽車,按了下車鑰匙上的鎖車鍵,擡頭短暫地瞥了他一眼。
“你回來了啊。”林小松殷切地試探。
楚毅徑直往前走,林小松跟上去,“你吃飯了沒?”
“吃過了。”
林小松無話可說,跟着一起進了電梯,擡眼偷偷瞧着那人的側顏,手指矯情地勾了勾,一步步往前試探,最後大着膽子牢牢握住了男人的手。楚毅不為所動,神色始終淡然。
很快電梯門開,楚毅很自然地抽出自己的手,邁步出去。
楚母看出了兩口子不對付,估摸着兒媳婦出軌那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想想都替自己兒子叫冤,哪一點配不上他,至于嘛,竟然在外頭偷人。生氣歸生氣,但凡兩口子還想在一塊過,她這個婆婆不太好摻和。
她這會兒沒給林小松好臉,陰陽怪氣道:“你跟楚毅好好談,我帶樂樂去我那兒。”
晚上洗完澡,林小松坐在梳妝臺前拍水乳,後腦勺像長了兩只眼睛,耳朵也提溜着,時刻探聽後方動靜。
他抹完臉,輕手輕腳地過去,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似乎還不夠,悄悄往左邊移了點,再移了點,然後一把摟住男人的腰,腆着臉湊上去,“楚毅哥,你別生我的氣了。”
“松手。”
“你不生我氣了,我就松。”
“胡攪蠻纏。”楚毅沉沉地盯着他,“長本事了,現在還會撒謊,林小松,你這顆不太聰明的腦子能同時應付兩個人嗎?”
“應付不過來。”林小松緊緊摟着男人的腰,死活不撒手,“我給你發的微信,你看了沒?”
“看個屁!”楚毅沒好氣,甩開了他的手,抱了床幹淨被子去了書房,留下林小松獨自面對長夜。
林小松是個口舌笨拙的人,遇事也學不來從容,他在房間裏苦思冥想寫了封道歉信,開頭還是那三個字的标題,裏面提到了他以後保證會每天買菜做飯,也着重說明男人在他心中無可取代的地位,末了,寫上了一句,“對不起,我就是仗着你喜歡我,胡作非為。”
他将這兩頁信對折,灰溜溜地跑去書房。
房門緊閉,林小松自作聰明地開了條縫,縫越開越大,同時他也發現那人正思忖着看着他。剛才抱來的被子鋪在一角的折疊床上,瞧着冷清清的,主人并不曾光顧,只是坐在椅子上抽煙。
林小松挺直了腰板,“我是來道歉的。”
小步子颠颠地,林小松走到了楚毅跟前,不請自來似的,就要往男人的腿上坐。
楚毅夾着煙,推開了他,“你往我身上擠什麽。”
林小松再次站直了,把自己的道歉信擺到桌上,熨平了,“給你看的。”
楚毅幾不可查地瞥了眼,一手磕了磕煙灰,看着林小松:“為什麽撒謊?”
林小松與他對視:“我怕你不高興。”
“媳婦見朋友,我有什麽不高興的。”楚毅後槽牙微動,面色平靜得可怕,“你倆怎麽認識的?”
氛圍逐漸推向緊張的鼓點。
林小送哆嗦了一下:“以前在老家省城認識的大哥。”
“你哥哥真挺多。”
林小松辯解:“他骨折了,在你們醫院做的手術。”
“還有呢?”
“我拜托小玥姐幫他找了份工作,他請我們吃了頓飯。”林小松頓了頓,“他還請我單獨吃過飯。”
“光是他請你,你沒請他?”
林小松堅定地搖頭,“沒有。”
楚毅不耐煩道:“行了,出去吧。”
“那我出去了。”林小松一步三回首,最後關上了房門。
後半夜,不到十二點,林小松再次偷偷摸摸溜進了書房,這回似乎下定決心要“安營紮寨”,連門都反鎖了。
楚毅已經睡下,剛聽見聲音,轉眼那只巨型耗子就已經趴到了他身上,兩手勾住他脖子,黑夜裏聲音軟糯,“老公,我今天也睡這兒。”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彼此攫取對方的氣息,林小松反客為主,吻了上去。
狹窄的床無法容納兩人的體積,楚毅先是把他推了到一旁站起來,然後輕輕勾住林小松的腰,擡着臀直接抱坐到了書桌上。
林小松灼灼地盯着男人,不知羞地想繼續吮吸對方的氣息,楚毅卻偏開了頭,伸手按亮臺燈,林小松被突然的光晃了一下,微微皺眉,楚毅不染情欲地看着他:“到今天為止,你心裏有婚姻這個概念嗎?還是說,在你看來,結婚就跟你上班一眼,哪天不喜歡了,随時可以辭職。”
林小松害怕地看着男人的眼睛:“我沒想辭職。”
楚毅沉聲:“可你欺騙我。”
林小松說:“我以前喜歡過他……他後來去深圳了,然後我和他就失聯了,上次你同事結婚……”
楚毅打斷他:“那個泊車的門童?”
林小松點頭。
“以前喜歡……”楚毅自嘲地笑,聲音蒼白卻透着一股咬牙切齒的狠勁,“那你還不知道要避嫌。”
“我錯了。”林小松不敢再看男人的眼睛,一個人跑出了書房。
楚毅冷眼瞧着那張紙,紙上是難看的圓珠筆字跡——
「老公,對不起,我不該騙你。我這個人特別沒有文化,配不上你,咱倆也聊不到一塊去,可我現在已經在準備成人高考了,我想盡可能離你近一點,我以後會好好經營我們這個小家,你上班累,那我就給你做好吃的飯菜,不管你想吃什麽,我都給你做。我就是日子太好過了,成天不安分,我知道,要是擱在古代,這種行為是要被浸豬籠的。楚毅哥,你原諒我一回,最關鍵的一點,我發現我還是很喜歡你,跟你在一塊,我心裏特別踏實。對不起,我就是仗着你喜歡我,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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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