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徹夜難眠,次日早上,林小松頂着腫眼泡起床準備早餐,剛過五點,天才蒙蒙亮,廚房裏已經充溢着鍋碗瓢盆的乒乓碰撞。

楚毅這一夜也沒怎麽睡,意識斷斷續續,清醒的時間長。他早早便聽見外面的動靜,眼睛依然閉着,似乎在養神,差不多六點鐘,掀被起床。

短短時間裏,他将兩人結局的所有可能性通通設想一遍,無數聲音閃過,最後只留下那道暮鼓晨鐘:他無法忍受沒有林小松的日子,那孩子就像絲帛上的染料,無聲無息透進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将他三十多年的孤僻習慣徹底染上熱烈的色彩。

林小松知道男人已經起床,因為他看見書房的門開了。他躊躇幾下,走到主卧的盥洗室門口,嗓門沒敢太大:“你今天怎麽起這麽早啊?”

楚毅洗漱完挂上毛巾,側頭看了過去,眼神間缺少溫度,“一大早就乒乒乓乓,被你吵醒了。”

林小松還想像以前那樣炸毛般質問,“你兇什麽”,可眼下自己是過錯方,只能悉數接受,小聲委屈道:“給你弄早飯的,不然我幹嘛起這麽早。”

“哦,我還以為你大清早要去醫院送飯。”楚毅口吻很淡,從林小松旁邊擦身而過,“弄的什麽?”

林小松聽出轉機,屁颠颠地跟上,“生煎馄饨,芙蓉蛋卷,還有青菜蝦仁粥,我以後每天早上都做給你做好吃的。”

前面的人突然頓住,林小松照着慣性“噗噠”撞上後背,不痛不癢,反而怪甜蜜的,楚毅轉過臉,微微彎了彎嘴角,語氣卻一點不溫柔:“走路看着點。”

林小松擡頭,故意強詞奪理:“我走得好好的,你突然停下來撞我。”說完臉色一轉,嬉皮笑臉地從背後摟住男人的腰,“老公,你別生我的氣了。”

“松手。”楚毅不着痕跡地笑,“你再不松,我今天就不用上班了。”

“那你說,不生我氣了。”

楚毅扒拉開他的手,推得遠遠的,“有話就說,我不吃這一套。”

林小松在這事上還算機靈,喜不喜歡他心裏清楚,像他自己說的,仗着喜歡胡作非為,也能仗着喜歡讨一個原諒。

“我去給你盛粥。”他踮腳快速親了下男人的臉頰,抿着嘴跑進廚房。

楚毅身上有種懶散的迷人,不說話的時候尤為明顯,教人猜不出他的想法,也看不出是喜是怒,但是目的性強,對于事态走向把控很準,難得的聰明人,目光如炬,世事洞明。

林小松拄着下巴看他吃飯,心裏暗暗尋思,剛才親他怎麽也沒個反應,不應該啊,他帶着疑惑好好地打量過男人,“好吃嗎?”

楚毅仿佛是高擡貴口,吝惜言辭:“一般。”

林小松拿起男人的筷子夾起一只馄饨塞嘴裏,嚼了嚼,極快地回味,“我覺着還行啊。”又拿吃過的筷子夾起一塊蛋卷,用手兜着遞到男人嘴前,“這個你還沒嘗。”

“飽了。”楚毅別過臉站起來,走到沙發邊撈起外套,一回身,那只筷子就抵了過來,“嘗了再走。”

楚毅張嘴接住,在林小松笑靥如花的注視下,嚼咽進食管,稍有大意,那人勾着他的脖子就吻了進來,黏黏糊糊地說:“我也嘗嘗蛋卷的味道。”

楚毅直接推開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又偷看那個了?”

林小松紅了臉:“我沒偷看,我都是跟你一塊看。”

楚毅舔了舔後槽牙,很淺地笑了下,幾乎看不出來,林小松還在慢嘗滋味,一擡眼,男人已經走出家門。

林小松跟在後面,送他下樓,一直跟到地下車庫,楚毅坐上駕駛座,搖下車窗,側頭斜瞟了一眼,“杵這兒幹嘛。”

“你晚上啥時候到家啊?”

楚毅點火發動,“晚上我有事,不回來吃了。”

林小松抻着脖子從窗戶探進去,左看看,右看看,趁男人不備,偷親了下他的喉結,卻在迅速撤離時,後腦勺磕到了窗框,“哎呦”了一嗓子。

“活該。”楚毅不禁微微皺眉,“趕緊回去。”

林小松捂着腦袋瓜子後退幾步,“我等你回來,多晚我都等。”

“閃一邊去。”楚毅踩上油門離去。

林小松看着車屁股,悵然地嘆了口氣,一颠一颠地乘電梯上樓,一摸口袋,鑰匙居然不在身上。他跺了下腳,急匆匆地跑到外面去,一面打電話給那人,響了幾聲,這回沒挂斷。

“我鑰匙落家裏了。”他邊說話邊跑步,氣息不順。

男人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去小區門口等我。”

“哎。”

四條腿的比兩條腿的快,林小松看見車,撒溜跑得更快,到近前,呼哧帶喘的,“又忘了。”

“你沒長腦子。”楚毅扔了鑰匙給他,“下回再忘,就在門口呆着。”

林小松吐吐舌頭:“知道了,誰讓你剛才走那麽快,我怕趕不上你。”

“笨就是笨。”楚毅擡腕看看表,“被你這麽一折騰,我今天估計是要遲到了。”

林小松趴在車窗上問:“會扣獎金嗎?”

“會,下個月少買點護膚品,你那智齒也別拔了,給我省點錢。”

“我那智齒本來就不打算拔了。”

“倒也是,人都骨折卧床了,哪有時間欣賞這些。”楚毅的話飽含深意,撩眼看着林小松,“把你胳膊挪開。”

林小松挪了胳膊站直了身體,一時難以自圓其說,結結巴巴道:“我拔智齒也不全是因為那個,它容易發炎,發炎的時候就、就特別疼。”

楚毅沒搭理他,開車走了。

“怎麽啥都知道啊。”林小松陷入沉思中,越想越覺得他老公可怕,忍者神龜啊這是,不禁扒指頭數了數,拔牙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楚毅抽空去了趟骨科病房,還是昨天的地點,他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步伐沉穩地走進來。

劉陽捕捉到一絲危險性,即便事情的開端幾乎是空穴來風,他微笑着面對病床前的這位醫生。

楚毅開口:“什麽時候出院?”

“快了,再住個三四天吧。”劉陽的頸部微微前傾,想換了稍微禮貌點的姿勢,卻見楚毅擺手,及時截住他這一場自以為是的客套,他放心裏體會——松松的這個丈夫看起來并不是很好相處。

楚毅沒有多說什麽,只給他留下一串手機號,“辦出院那天,打我這個電話。”

劉陽看着他壓在茶杯下的一張白紙,心裏清楚,這是一場無可避免的交談,雖然緣由十分可笑,且經不起推敲。

“好。”劉陽答應了下來。

查房的醫生進來,和楚毅打招呼,又問起來這裏幹嘛,楚毅指一指劉陽:“來看看朋友。”

為首的醫生看着劉陽,好似如夢初醒,“咳,你早說啊。”

“多關照點。”楚毅拍拍那人的胳膊,“走了。”

下班以後,他和老張約在醫院附近的飯店吃飯。

老張近日“仕途”坎坷,前年過了副主任醫師的職稱考試,也已發表過兩篇sci,就是院裏一直沒聘,論文寫不出發愁,考過了不聘更是發愁,再有幾個月,成績效期一過,他就要從頭開始,等于之前全是白忙活。有時候他是真挺羨慕楚毅,投身于名師門下,恩師雖然賦閑在家,但是名聲威望仍在,多少有點照顧。

楚毅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手上夾着煙,姿态放松,“下個月有兩個要辦退休,老的退了,醫院肯定還得聘。”

“咳,再說吧,我現在真他媽看淡了,你看啊,咱就拿那姓魏的來說,說得好聽空降人才,其實全是紙上談兵,挂個海外博士頭銜,技術嘛,不咋滴,空話倒是一套一套。”

楚毅笑說:“領導可說了,這叫醫患溝通能力,也算本事。”

老張意會一笑。

這頓飯吃到八點多,老張還想約楚毅去附近的體育館打一會網球,楚毅推說:“今天就算了,家裏有點事。”

“怕嫂子等急了吧。”

楚毅并不否認:“就是個小孩,每天都要哄。”

老張聽出了點名堂,所謂一物降一物,“得,我也回去哄媳婦了。”

大概九點鐘到家,客廳裏亮着燈,那人安靜地蜷在沙發上睡着了,楚毅着迷地端詳一會,彎腰打橫抱起小東西。林小松勉強睜了眼,迷迷糊糊道:“回來了啊,我還說要等你回來的。”

楚毅低頭瞧着他:“下次困了你就先睡。”

“不行。”林小松打了個哈欠,甕聲甕氣的,“我說了要等你,就會一直等你,決不騙人。”

“随你。”

林小松的瞌睡醒了大半,勾住楚毅的脖子連連撒嬌:“老公,你不要這麽兇,好不好。”

楚毅笑了笑,沒甩他。

“哎?你笑了。”

楚毅被他折騰得完全沒了脾氣,只能一昧寵着,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我笑了,怎樣?”

林小松得意:“不怎麽樣。”

楚毅把人輕放到床上,轉身要走,結果被林小松拉住。

“我昨天給你寫的信,你有沒有看啊?”

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楚楚動人的神情,無論是眼眸,還是鼻尖上的小痣,實在會勾引人,又看他嘴巴一張一合:“我想說的話全在上面,你要好好看。”

楚毅深沉地盯着他,嗓音微啞:“看了。”

林小松暗自期待:“寫得怎麽樣?”

“字太醜了。”楚毅說,“早點睡吧。”

“你今天還睡書房啊?”

“不睡了,硌得脖子疼。”

林小松拉被子蒙住臉,躲在被窩裏說:“那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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