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Chapter.35

達西先生端正地坐着，手臂放在桌邊。他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兩張底牌，另一只手修長的手指捏着兩三個籌碼。

他用他那雙無論什麽時候都冷靜自持的黑色眼睛掃了眼桌面上最新翻出的第三張公共牌紅桃q，神色自若的往底池內增加了十英鎊。

坐在他下手位的菲茲威廉上校頓時感到糾結。菲茲威廉手裏有兩張q，能與公共牌湊成三條。但這種牌很尴尬，看着幾率很低好像是很厲害的牌，可按照規則，僅比兩對、一對和散牌大。

菲茲威廉盯着達西的臉，試圖從對方的表情裏看出些什麽，可惜一無所獲。

他們對面的先生笑道：“雖然觀察表情是德州的秘訣之一，但這個技巧顯然要排除達西，你什麽時候看他，他都是這幅表情。”

大家紛紛笑起來，表示認同。

達西說：“先生們，我必須要說明一點。事實上，我此刻的高興非常明顯，因為我有一手好牌，我建議你們不要跟了。”

其他紳士笑着讓他不要騙人，而菲茲威廉看了眼手裏的q，決定也放入十英鎊。

達西依舊很鎮定，看不出來心情。

牌桌上的先生們有三位棄牌，其餘人都跟了注。

第四張公共牌是紅桃3。

菲茲威廉剛松了口氣，認為沒有順子的可能了，誰想下一秒達西就又加了五英鎊。

“有一件事是無需置疑的，”菲茲威廉半氣半笑，“和有錢人玩牌真是難受。”

達西這樣的加注手段是德州技巧的一種。

有些人在玩牌時會大量下注，将兩張底牌不好、覺得不值得加注的人提前趕出牌局。

這樣，即使後面翻出的公共牌和他們的底牌能組成好的牌面，也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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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德州時用這樣的手段趕人，實在需要勇氣，而比勇氣更重要的，是需要金錢作為支撐。這麽做花費不小。比如這一場，如果達西先生沒有贏，僅這兩輪加注就已經虧了十五英鎊。

和大多數講究運氣的牌不同，□□裏玩家的技術和心态比牌面重要的多。想要贏錢，特別是大錢，贏的人必須有足夠的耐心、懂得取舍的果斷、極高的自控能力和敏銳的洞察力。

當然，适當的表演技巧也必不可少。拿到的牌無論好壞，都不能讓人從臉上看出端倪，優秀的玩家還會利用種種細節故意誤導別人。

就像此時的達西。

菲茲威廉捕捉到達西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猶豫片刻，最終認為他在虛張聲勢，又跟了五英鎊。

最後一張牌掀開前，菲茲威廉一直在內心祈禱不要是紅桃。然而天不遂人願。

翻出的是紅桃5。

第一個加注的是達西先生。他的手指在籌碼牌上輕輕滑動，略顯遲疑。

下注也是門學問，是一場真正的心理戰。加籌碼基本都是兩種原因：一是自信牌非常好，是全場最大。另一種，便是什麽牌也沒有，通過加注誘使別人以為自己有好牌而不敢跟注。

對于牌好的情況，錢一下加太多很可能把別人都吓跑，反而贏不到錢。但如果加的少，贏錢數量太少也不痛快。

達西先生“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桌面上除了他外唯二留下的兩位先生的籌碼數量，最終拿出了二十英鎊。

他這一番反應，那兩位觀察得清清楚楚，一時都拿不定主意。他們手中的牌不大，一個是三條，一個是賭葫蘆沒賭到的兩對，都算小牌。

為這樣的牌，再搭進去二十英鎊，值得嗎？

他們不由懷疑達西手裏拿着的是兩張紅桃，這樣就能和公共牌組成牌面非常大的同花。

但萬一他什麽也沒有呢？

達西看了看表弟矛盾的神色，微微一笑：“跟嗎？”

菲茲威廉上校看他片刻，無奈地棄了牌。三條太小，他不敢賭。

另一位先生也是如此。

荷官把籌碼都推到達西先生面前。他一把牌贏了七十六英鎊，這幾乎是一個軍官半年的薪資。

達西先生神色如常，表情裏沒有露出一點過度的喜悅或者激動，一副對贏牌習以為常的模樣。

菲茲威廉不死心：“讓我看看你的牌。”他遞給達西一個籌碼。

按規矩，一局牌最終沒有開牌的話，別人如果想看贏家的底牌是要給對方錢的。

達西拿起牌，選了個別人都看不到的角度，用眼神示意菲茲威廉看。後者掃了一眼，憤怒地發現達西的底牌什麽都沒有，不過是一把散牌。

達西還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禮貌地道：“看了我的牌你就知道，你沒跟注實在是明智不過的決定。”

菲茲威廉認為，盡管達西掩蓋得很好，但他很熟悉他，自然從達西嚴肅的表情裏看出了一絲得意。

菲茲威廉氣憤自己被蒙蔽，懊悔剛才不夠大膽。

這樣的心态讓他在又一把公共牌裏有三張k，達西又加籌碼時，認定達西是在故技重施，一路加注到底。

最後牌局留下四個人，大家一起開牌，一位先生開出了順子，菲茲威廉則是對八的葫蘆，另一位笑着開出了對a，以為自己慰操勝券。

達西先生開牌。

比起另幾位或得意或激動的神色，他還是一樣的波瀾不驚，他動作随意的把牌放在了桌面上，力量很輕。放完牌後，他沒再看另外的人，只對着荷官微點頭，提示他将籌碼都撥到自己面前來。

衆人一看：達西有一張k，是四條。

威拉德進入沙龍時，屋內正讨論的熱火朝天。

仆人動作恭敬地為他脫下外套，拿走收起，威拉德取了一杯紅酒，走向人群。

有人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出現：“噢，戈登你來了。”

沙龍內的先生們紛紛和他打招呼，威拉德走上前，發現大家剛剛結束了德州牌局，仆人們正在收拾牌面以及清點籌碼。

威拉德笑道：“可惜我來晚了沒能參加。今天是誰贏了？”

按德州的規矩，當有一個參局者的籌碼贏到一定的數額後會結束這一輪牌局，防止他用過多的籌碼輕易取得有利的局面。

“還能是誰，當然是達西，只要他參與，沒有哪次不是他贏錢的。今天他已經贏了五百多英鎊。”

威拉德看向被人群包圍着的達西，兩人視線交錯，點頭向對方示意。

達西道：“我也沒有總贏那麽多。”

菲茲威廉拆臺道：“這話聽着真讓人嫉妒。是沒有總那麽多，但總是在贏。”

在場的先生們紛紛稱贊達西的牌技，這時有人道：“戈登的德州也玩得好。可惜他來晚了，不然看他們對決才有意思。”

“噢他們不僅玩得好，還都特別有錢。到時牌局就他們兩個玩吧，我的錢大概只夠買一回籌碼。”

大家善意地哄笑起來。

威拉德笑眯眯地看着達西：“好幾次聽別人說你德州玩得好，我水平很一般，但還是覺得沒和你一起玩過牌十分遺憾。”

達西正要回答，這時，站在他一側的科克爾先生開了口：“誰讓你來晚了呢？不過，若我和你一樣有位美麗的小姐相随左右，我也不願意趕來和這些無趣的先生們相聚。”

在場的各位對新話題都很有興趣。紳士們聚會時，能聊的內容總是那麽幾個：政治、生意、金錢、娛樂，還有美麗的女人。

威拉德玩笑着回應道：“陪伴我的小姐太多了，實在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位。”

“請你停止炫耀你的受歡迎。喜歡你的小姐們是很多，但讓你态度如此殷勤的，這好像還是頭一位，“科克爾先生興致勃勃地“揭露”道，“噢各位，如果不是我親眼看見，我大概也想不到戈登會這樣殷切地對待一位小姐。大概是一周還是兩周前，在肯辛頓，我路過戈登的報社附近，正好看到戈登推開大門。各位，請注意，是他親自推開，可不是什麽仆人代勞。我以為他要出去，想上前和他打招呼時，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麽？”

別人問道：“一位漂亮的小姐？”

“是的，沒錯！戈登這家夥，親手為一個小姐開了門不說，還一直擋在她的前面，讓我們這些在不遠處窺視的人關于佳人的樣貌一點也看不着。不過我還是看到了對方窈窕的身姿，那位小姐身形曼妙，穿着一條粉色長裙，裙邊墜着蕾絲。戈登一路護着她上了馬車，站在原地看着馬車在街盡頭消失了，才回到報社內。”

聽完科克爾的話，沙龍裏的先生們哄堂大笑，紛紛拿這件事開始打趣。他們一邊笑戈登居然有了心儀的小姐，另一邊又笑科克爾觀察的未免太認真。

一位先生道：“你看這麽仔細，難道也心動了？”

科克爾拿着雪茄，吐出口煙圈，他咧着嘴正要就那位小姐開幾句玩笑時，他看到了戈登的表情。

戈登站在不遠處，雖然話題的主角是他，但從始至終未發一言。

他在笑，至少他臉上的神色看起來是在笑。他容貌英俊，笑容很好看，但他神色裏的一些細節裏似乎又表達着完全相反的含義：他的眼神淡漠，微揚下巴，漫不經心，似笑非笑地看着科克爾。

科克爾先生舉煙的手微微一滞。他收斂起笑容，不着痕跡地改口道：“我只是覺得少見。說起這個，伊凡，你和的未婚妻怎麽樣了？

伊凡出聲回答，衆人的注意力一起被轉走。

威拉德對着他微笑，這次笑容真誠了許多，他輕舉酒杯示意，随後一臉感興趣地聽衆人聊天。

在紳士們的說笑聲中，威拉德輕輕将酒杯放在鼻端下，因與空氣接觸過久而有那麽一絲發酸的酒味讓他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威拉德擡頭找侍者，想讓對方把酒端走，這時他感覺到有人走至他身邊停下了腳步。

他側過頭，看向對方。

“戈登先生。”

那人的聲線低沉，語氣嚴肅。

是菲茲威廉·達西。